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铎篇(2) ...
-
光阴飞逝,大皖的祭神大典在百姓的喧嚣中开始筹备。
在铎看来,这是一种很无聊的活动。一群凡人围着一个被捆绑在国运上的假神载歌载舞,祈求风调雨顺,国家繁荣,这无疑是在自欺欺人。
可对于日益衰微的国运来说,这无疑是一场及时雨,远比她四处奔走铲除那些妖邪对国运的增长效果好。
今日城中喜庆,阿宇也有几分高兴,不再皱着眉头,仿佛重新变成他们的初见时的那个小男孩。
铎端坐在他身后,替他梳理头发,像之前他母妃那样。
阿宇的头发柔顺,像是乌黑的绸缎,被她盘成利落的丸髻,套上了华丽的发冠。
他絮叨地同铎聊着在他小时还在宫里时经历的祭神大典发生的各种趣事,没说一会儿就提起了他的母妃与弟弟。
“母妃那时候对我和弟弟都很温柔,只是因为我自小体弱多病,所以把我送去了千机山学写强身健体的本事。而弟弟被她留在身边亲自看管,她总在给我写的信里说弟弟今日如何如何,昨日如何如何,被哪位大臣夸赞了…当时我心里真羡慕啊,羡慕弟弟在宫中,有着父皇和母妃的宠爱,而我一个人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学艺敲钟。好在后来有你陪着我,让我不至于太孤单。”
他抬起头,眼神透过镜子看向她的眼睛,让她不自觉的躲闪。
她总觉得他的眼神里有太多她读不懂的东西,让她的呼吸不自觉的加重。
他垂着眼,把一切藏在心中。
“可是她…”他叹了口气,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他永远无法释怀,他的母妃死在了权力的更迭中,成为了权力的牺牲品。
她轻轻拍拍他的头,以示安慰。
唯有沉默能缓解他的哀痛。
这时,一个太监捧着一封书件颤巍巍走了进来,不敢抬头看向神皇。
“陛下,这是祭司大人给你送来的文书,您请看。”他声音有些发抖,说罢放下文书便匆匆离去。
“文书?真稀罕…朝中还会有人给我递送文书,不怕被找个理由治罪吗?”
阿宇冷笑着打开文书,仔细地读着。
他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冷得像块冰。
没一会儿他放下文书,攥紧双手狠狠锤在桌子上,发出吱哑的哀鸣。
铎将目光扫向文书,上面写着“如今天命帝妃已及笄,当入主高塔,同陛下喜结良缘,共同庇佑大皖,以期风调雨顺,国富民强。”
他要娶亲了?她心中明悟,却总觉得不大舒服,好像觉着他不该婚配,至少不该和这所谓的帝妃在一起。
若是他要娶妻,应当娶一个像她一样与他心意相通的人。
她心里有些酸涩,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你要娶亲了?”她用着干涩的话语问他,嘴上扯出一个微笑。
他一言不发,脸上尽是阴沉。
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过于在意这件事了,她太担心有人会取代她陪着他了。
良久,他开口,“刀姐,你觉得呢?”
她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生硬地停下,最后只是说:“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懂这些情感。”
他突然笑了。也对,他真是疯了,妄图和一个不懂感情的人说爱…
更何况,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天有不测风云,叛军猛进,接连攻下几城,阿宇生病了,病得很重。
风雨已至,大厦必倾。
大皖的颓势已经连帝京的百姓都有所感知。
先是祭神大典神皇闭门不出,再有一些流言蜚语相传南方的军队连败几仗,已有数座城池沦陷。
一时满城风雨,人们惶恐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带着满面愁容在城里劳作。
而在朝堂之上,满朝文武垂首低眉,又是另一副光景。
“听说,孤那位神皇兄弟近来身子骨不大好啊…连祭祀大典都不出席了,怎么,他眼里,已经放不下孤这整个大皖的百姓了吗…”朝堂之上的男人轻蔑地笑着,眉目间充斥着阴郁。
底下一位臣子踱着小碎步上前禀报,“陛下,近来妖物横生,作乱四方,神皇大人坐拥国运,或许是为了镇压不详,方才身子不适,望您体谅呐…”
“哦,那这倒是寡人的过错,心胸狭隘,不体谅他咯?”
“不,陛下,此实非臣本意呐…”
“那还不退下!”男人厉声喝道,“若是他一心上进,统掌国运,怎会有妖魔祸国,又怎会有民心激愤,叛军四起?本就是戴罪之身,弑母害友,所以罚他禁足闭门思过。如今竟还是不思进取,蜗居高塔,贪图享乐。给我传令下去,若是他在十日内不清除北方的妖患,孤定要叫他好看!”他正色道,摆出一副为国为民的大义,眼底却闪过一丝鄙夷。
底下的大臣们皆面面相觑却不敢出声。
“诸位爱卿,你们可还有什么事务要汇报呐?”
他慵懒地靠在王座上,看着底下的官员像一群蚂蚁般蠕动。
一个三品官员上前一步,像要说些什么,被旁边的人拉了一把,而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既然无事汇报,那就退朝吧。”男人摆摆手,屏退了所有大臣。
他们匆匆离去,什么也没有留下。
一位年迈的大臣叹着气,蹒跚地走在出宫的玉阶之上。
他身后一位体态端庄的女官快步上前,搀扶住他,“爹,您怎么了?”
“珊儿,为父无妨…”他抬眼看了看女儿,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爹,往日您有什么事都会指点女儿,好不教女儿吃苦。如今怎么什么都不同女儿讲了,莫不是因为女儿入宫为官,所以同女儿生分了?”
“倘若真是如此,那女儿这官不做也罢,女儿现在便去向圣上求个解官的旨意。”
她有些委屈地望向自己的父亲,一副惹人怜爱的小女儿姿态。
“你呀,莫要想太多。为父只是担心…你可知你为何会被选为女官?”
“女儿不知,也许是因为女儿善诗书,懂礼仪,可以代女子在朝堂上发言?”
“善诗书的女流之辈多了去了,若是单论诗书礼仪,你可有那位未及笄便以聪慧冠绝天下的郡主出名?”他冷哼一声,摇头晃脑。
“那女儿自然是不及的。那按父亲的意思,既然女儿不是因此为官,那想必就是因为我与那位神皇陛下的婚约咯。”
“正是如此。你一介女流,刚及笄便入宫做了女官,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为父如今正是为此事而担心,只怕你在朝堂上多嘴从而招致祸端呐。”
“还请父亲大人指教女儿。”
“如今的圣上处处打压那位神皇,偏偏那位神皇也不争气,被圣上坐实了罪证,关在在高塔中,在朝堂几乎无立足之地。而你身为神皇未来的皇妃,在朝堂上自然会被划分为神皇党羽…我只怕你会因此被圣上迁怒,吃大苦头啊。”他重重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他继续说,“再者,如今天下大乱,多事之秋,先有小人当道,妖魔乱世,又有反贼群起,国运萎靡,而圣上却只顾收揽大权贬低神皇,而不顾驱除叛贼…我只怕这民心不齐致使家国动荡啊…”
“既然知道此举不可,诸位大臣为何不去劝诫圣上呢?”她杏眉微皱,满是不解。
“呵呵,如今的朝堂,有志之士被小人压在身下,而那些小人又只会借此机会大揽权财,以饱私囊,哪里会规劝圣上…”
“那…父亲您呢,您贵为帝师,若是进谏,我想,圣上一定会听的。”
“我?我如今在朝堂上自身难保,哪有机会去劝诫圣上…”他脸上满是苦笑。
她打断了父亲的话,“您自幼教导女儿忠孝报国,说为官者当先把自身置于国家之后,女儿一直以您为榜样,可您如今竟然说出这种话,和那些贪生怕死,趋利避害的小人又有何区别…”
他一时气上心头,猛地扇了她一掌,“逆子,真是气煞我也。往日你安安分分的,装出个谨小慎微的模样。如今倒好,你本事大了,连你爹都教训起来了。当了个小小的女官就想来管教我,我怎么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点。”
她停了下来,冷笑一声,“怎么,您这是被我戳到了痛处?女儿此前以为父亲是真的怀天下于心,没想到却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是,女儿读书不多,却也知道位居人臣当尽的本分便是为当今圣上进忠言,为天下百姓求安宁。您的做法女儿断不敢苟同,既然父亲做不到,那就由女儿来做。”
她说得斩钉截铁,转身便走向宫内。
她以为自己入宫做女官,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因此分外珍惜,希望以此可以为百姓做更多的事,可却在第一次上朝后从自己的父亲口中得知了这个王朝难以掩盖的千疮百孔。
她想着,哪怕只能弥补一点,那她也该去做,这就是她的为官之道。
年迈的大臣猛拍大腿,“糊涂啊,我姚家竟生出了此等逆女,真是招灾啊…”
常年伴君侧,他最是知道当今圣上的秉性,好大喜功,独大专治…他这女儿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顺直,不通圆滑,如今只怕是要坏他大事了。
他急得直叹息,想去拉住她,却又追不上她的步子。
她的背影那般□□,可是在衰败的洪流里显得如此无力…
后据史官载,女官姚珊忤逆人皇,蔑视皇威,于朝堂之上公然结党营私,扭曲黑白,宣扬反贼言论,是为不忠,收押天牢,不日将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