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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铎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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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再柔和的风也藏了些许冷意,激得更夫起一身鸡皮疙瘩。
梆子声沉沉坠入呓语编织的迷梦,在水面泛起涟漪,悄然破碎。
月影迢迢,美人起舞,身着彩衣向月飞去,回眸一笑,却只是黄粱一梦,转瞬即逝。
初醒的人猛喘着粗气,只当是被梦魇惊着,抹一把额前虚汗,在被褥里喘歇半分,便利利索索地从炕上爬起,裹挟着衣服挑亮了灯花。
渐有炊烟袅袅而起,雄鸡迈着步子鸣叫,起起落落,把太阳从深山里捞起来。
顷刻天将白,大人小孩活动起来,嘈嘈杂杂,这才有了些生气。
更夫拖着步子,有些颓丧地提着忽明忽暗的灯笼,回到了衙府。寻思着瘫在床上歇息阵子,约莫着到了午后再起身,操忙一阵再去巡夜。
不料一入府,却见几人做一团围着,不知在嘀咕什么。凑近去听,才知昨夜出了大事。
“什么?昨晚有人死了!怎么会呢…”更夫有些惊异。
“怎么不会…昨儿个夜里,我刚叫完更,想去小解,路过那唱戏台子,本想着借那戏班子旱厕一用…我过去时,他还在上面咿呀唱戏哩。自茅房出来一看,他背着我站在台上默不作声,我寻思过去搭个话解解闷,刚一拍他肩膀,他整个人就摊地上了…”讲话的人顿了顿,打了个哆嗦,像是想起了不好的东西。
“啊呀…”更夫们有些咋舌,却只当是他危言耸听。
讲话的人瞪着眼,“你们可知那人怎么死的,嘴里舌头不见了…塞满了针。”他咽了口水,有些惊魂未定。
饶是他做更夫这些年见了不少事儿,想起昨夜那人激出的双眼,仍是有些惶恐。
更夫们也有些惊,“这…他是被谁杀害的,有没有查出来个准信儿呐。”
讲话的人摇摇头,“我当时慌的,赶紧跑回了衙府,秉给了铎大人,大人说她会探查,让我放宽心,然后批了我一日休沐让我好好休息,免得惊着。”他脸上起了微微笑意。
“你这老东西,也是掏着了。”更夫们打趣道,不再把昨夜那桩凶案当回事儿。
既然大人说会处置,那便与他们无干了。
便是有妖魔鬼怪作乱,也无妨,大人的手段,他们也是有幸见识过的。昔日有大妖为祸四方,大人挥手刀来,便斩妖首,真当得上神人之称。
更夫们讲起了其他趣事儿,好不快哉。
太阳被浓云遮了起来,更夫们在伙房吃了些干粮便收拾着去休息,却在大堂见到了一人。
他们恭敬地向那人请安,“铎大人早。”
铎微微颔首,便要往后院去。
一更夫上前问询,“不知大人昨夜可探查出什么没有。”
铎身形一顿,沉默片刻后说,“恶妖作乱,已收押至天牢。”随后匆匆离去。
更夫们瞬时精神起来,又凑在一处絮叨。
“这些年来,还是头一次京内出现了妖物…莫不是神皇大…”
“慎言啊,付兄…当今那位可是听着呢…”
“多嘴了,多嘴了…”
“祭神大典要到了,只望别生出什么事端吧…”
“话说那些叛军还是没有清除吗?”
“听说那个叛军头子很狡诈,每次清缴都像提前知道咱的计划一样…有人说是他们的首领师从千机山,可以推演千机,足智多谋,还有人说…咱们大皖的朝堂…有些问题…”
猛地炸响霹雳,一道闪电在云层中吞吐,紧接着倾盆大雨顷刻泄下,浇的瓦片乒乓作响。
更夫们惊了一下,全都不敢再多说,四下散开,各回各家。
铎有些疲惫地走在后院的小路上。
近来妖邪之祸频生,像一只只寄生虫般蚕食着大皖的根基。而她四处奔波,只为维系那岌岌可危的国运。
她仰起头,望向城中那座直直入云的高塔。在雨水编织的帘幕中,高塔影子斜斜,仿佛大厦将倾…
又是入夜。
城的中央,是被囚禁的高塔,直入云霄。
雨下了一整天,入夜,仍是淅淅沥沥催人入眠。
月光洒落,整座城映在水洼里,像晕染开的画卷。
他依在高塔的窗边,俯瞰这座大皖最繁华的都城,高高的,如神明垂眸。
在这高塔之巅,极尽奢靡的华服散落满地,入眼是金银交纵,珠玉满堂。
这里是整个王朝的权力之巅,却好似一个被雕栏玉砌掩饰的腐朽囚笼。
他是这个王朝的神明,却不是自己的主人。
“陛下,夜深了,您该休息了。”铎站在他的身后,望着疲惫的他,有些看不清他的身影。
他将目光从窗外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的月上移开,看向铎。
“刀姐,如今连你也跟我这么客套了吗…”他眼神有着化不开的疲惫与哀伤。
昔日里的挚友,或生死两畔,或天各一方,只有他们二人仍相依为命,却也被这座高塔筑起了可悲的厚壁。
“陛下…”她只是望着他,摇摇头,似语未语。
他突然狂笑起来,有些癫狂,“哈哈哈哈,隔墙有耳又如何,让他去听,大不了让他直接杀死我拿走玉玺,他…敢吗?”
他笑得有些狰狞,笑到咳嗽起来,像要把内脏咳出来般。
铎半跪在他身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抱住了他,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阿宇,我会一直保护你的…”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小到她自己都要听不见。
他开始抽泣。
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从刚被接回宫继任神皇到如今不过两三年光景,却被那位朝堂之上的人皇几番打压。
不但被诬陷成了蓄意谋害自己母妃与友人的罪犯,还被软禁在这高塔之上,百口莫辩。
他紧紧抱着铎,像是害怕她突然消失,那样,他就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刀姐…”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能说出口,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又立刻闪开,带着眷恋与不舍。
她有些恍惚,像回到了从前他们在千机山修艺的时光,那时候,那个小小的孩子,总是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刀姐”,甜甜地叫着。
那时候,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他身子骨很好,他们一行人在千机山修道,虽然总是吵吵闹闹,可也都很好。
她不再去想往日时光,站起身,将他扶至床上躺下。
“睡吧,陛下,夜深了。”她眼眶有些酸涩,却总也流不下那一滴泪。
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伸出手,却又放下。
让她留下又能如何呢?他自嘲着。
他连自己的母亲和朋友都保护不了,又有什么能力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可他还是说出口了,“刀姐,别走,好吗…”
她顿了顿,身形有些摇晃。
“陛下,你忘了吗?我是衙府的巡夜人…”
她何尝不想陪着他,只是,她必须要守护这一方百姓的安宁,为了他。
“你去吧…”他像是生气一般,转过身子,不让她看见他的脸。
只是良久难以入眠…
铎走出高塔,在黑夜里,持刀独行。
夜晚难寐,总有妖物趁着夜黑风高四处作恶。
平日有太多妖患的卷宗需要阿宇去整理,所以他鲜有时间去思悼过往。
今夜实属特例。
而每日闲暇时陪着阿宇处理事务则是铎唯一的消遣。
只有在这时候,她可以放下刀,做一会儿自己。
她总会伏在阿宇的案边,看着阿宇握着的笔尖在白纸上游动,像是小猫看着池中的小鱼。
阿宇会让她讲一讲最近外面又发生了什么趣事,就好像她是他的眼睛。
而她也乐得去分享她今日见了什么稀罕事,抓了什么祸事的妖。
有时阳光从透过窗子抚在她的头顶,暖暖的,让她起了困意。
于是她低垂着头,闭目假寐。
在模糊间,她感觉到好像有人在轻抚她的头顶,让她渐渐放松,进入梦乡。
可是,她仍听到阿宇的叹息,缠绵又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