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1200km的十六，十七》九九节节

2、第 2 章

　　“哟不塞哟，阿爸！”
　　（喂，爸爸！）

　　世荷接起电话的瞬间，她的声音柔和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不懂韩语的善飞也能听出，这是世荷爸爸打来的。电话这头到她话就像连珠炮弹一样喷出，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一会儿傻笑，一会儿撒娇。

　　几分钟前在机场，她还是个只会反问和打量的小孩姐，警觉的气势仿佛防诈打拐宣传片里会出现的优秀市民范例。

　　还跟我“咿呀跌死”，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破烂日语……善飞在心里嘀咕。

　　这继妹人如其名，还挺……“杨酱”（Yangchan）

　　[*杨酱：Yangchan的谐音。本意是世荷的姓氏「杨」+日语称呼年下女生的「酱/chan」的一种昵称叫法，恰好发音同日语单词やんちゃん，意为调皮、任性。因为一开始不记得世荷的名，只记得姓杨，所以善飞慌忙称呼了她杨酱，到头来感叹“人如其名”]

　　善飞这个习惯了安静独处的极度I人，新认识到一个比自己外向的人，往往第一反应就是在心里默念：只求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所以世荷跟他搭话时，他下意识地避免用自己的笨口拙舌，去直面人家的能说会道。
　　何况，语言还不通呢。

　　谁知道几分钟后，这个在爸爸面前的杨酱，变回了一个16岁的乖巧baby girl。

　　善飞听李阿姨说过，世荷的父亲杨俊亨是个做连锁餐饮业的商人，离婚后一个人边扩大生意规模、边照顾女儿。从给女儿扎麻花辫，到每一次家长面谈，再忙也没有落下过育儿的责任，李艾莉说起都会当着他们的面，夸前夫是个“少有的·非传统大男子主义·顾家的韩国男人”。

　　世荷也很懂事，跟爸爸相依为命的二人之家能过得服服帖帖，也少不了她的早熟和独立。自己顾课业和网球社团是不用说，中学起就开始自己回家做晚饭，睡前还会给爸爸和自己熨好第二天的衬衣。

　　世荷爸爸也一直把生意经营得顺风顺水，尽力从经济上补偿女儿缺失的陪伴，送她读上海最好的美式国际学校，请最贵的网球教练。

　　谁知口罩期间餐厅接连的关张，让他在上海的事业遭遇迅猛下滑，只好转而南下东南亚，寻找扭转事业的新商机。但怎么着，他也不能放着未成年的女儿一个人在上海生活，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事业上的不乐观。

　　善飞从电话里听得出，那头的中年男人语调努力保持很高扬，仿佛比女儿更兴奋，叽里咕噜跟她叨叨了一大堆。

　　这跟自己从来只会简短应答的父亲，实在大相径庭。他开始不解，李阿姨为什么会先后选择如此不同的两个男人。

　　电话终于打完，他们也到了在顺义的家。挂了电话，世荷一下车，看到眼前陌生的街景和陌生的二层别墅，不禁深呼吸一口气。

　　李艾莉拉着世荷走进屋子，开始逐一介绍一楼各个区间的功能。
　　而世荷看上并不在意，仿佛这些信息都与她无关，只是握着旅行包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抓得更大力了。

　　远远瞟到这一幕，善飞心想，看来又回到了机场见到的那个在陌生环境神经紧绷的她。

　　也许是好奇心驱使，他逐渐试探着靠近世荷，感觉自己能幻视到她全身逐渐在张开的刺，自己却不自觉地想将手伸进那些刺中。

　　回到现实世界，他的手真的伸向了女孩手里的旅行包，准备接过自己手中。

　　世荷的手却反射性地挪开了的包。“你…手臂，比我还细吧”，世荷边说着，边举起一只手挤出自己大臂上的肱二头肌，
　　“咿.呀.跌.斯.”说完，朝他吐了个舌头。

　　善飞仰头，噗出一声冷笑，还是她，是那个强势的杨酱。

　　李艾莉拉着世荷走上了二楼。善飞保持着一些距离，安静地跟在二人身后。
　　二楼是世荷和善飞的房间，李艾莉转头告诉世荷：“你们俩的房间门对门，共用一个卫生间，要互相多迁就哈。”

　　“哦” 世荷应声，然后转头面向身后的善飞，回道： “那也是男生迁就女生”。

　　善飞嘴角一撇，独自留在了原地。他自顾自地向空气挥了挥手。

　　好走不送，我的清净日子们。跟我自由的独生子生涯说再见了。

　　二楼除了俩兄妹的房间，还有一间空房，本来改造成了善飞的学习房。说是学习房，也只是窗边有一张大书桌和塞满学习资料的书架。于是，随着世荷的来临，这个房间有了新增的用途。

　　李艾莉推着世荷先走进，“当当当当～”她兴奋地把世荷推到靠墙一整排的组合衣柜前。这是特意为她准备的衣帽空间，里面挂满了给她添置的新衣服。

　　世荷这下终于眼前一亮，“哦…不错呢”，她忍不住低声感叹到，开始左翻翻，右看看。

　　银白色的开放式衣柜占据了学习房的一大半，和漆黑的书桌书架格格不入。世荷能想象到一个男高，对难得的独立空间被宣告分割时的无语，不禁扑哧笑出了声。

　　走出房间的善飞，回头看了眼已变得极为割裂的学习房，不禁摇了摇头。
　　视线又扫到屋里的世荷，还在四处猎奇地巡视，似乎开始对新环境萌生了兴致和期待。

　　……害，行吧，就当行善了……

　　回到一楼客厅，贤介已经泡好了四杯茶，坐在沙发上。于是三人也围着茶几坐了下来。

　　李艾莉开始兴奋地说起了世荷即将转去的新学校——霍德国际高中。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设施有多么好，师资力量多么强大。最后特意强调，“善飞也在那儿，他才去读了一年，就适应得很好了，有他帮着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贤介这时也发话了，“他应该的，作哥哥的责任嘛”，说着又给了善飞一个眼神，“他没照顾好你，就来跟我告状”。

　　话音一落，他和李艾莉不约而同地给了世荷一个微笑。世荷立刻也回了个不失礼貌的乖巧笑容。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善飞在学校的适应过程并不那么的一帆风顺。
　　到现在，在学校他都是个有些突兀的存在。

　　他从来不是个在学校能如鱼得水的孩子。
　　小时候他的生活总是被安排得井井有条，直到5岁时母亲因癌症病逝，他的生活开始变得空荡荡。

　　善飞开始习惯独处，除了被父亲送去空手道馆，大部分的时间就是窝在自己房间里，一个人和漫画书作伴。

　　在使馆工作的贤介总是在外从日出忙到日落，又属于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传统日本式父亲，在家的时间也大多是寡言、严肃的。他虽然对儿子的学习不太过问，主打一个不吊车尾就行，但对善飞的品行管教格外严格。

　　善飞从小就被教导要服从命令，做任何事要尽全力。平时都不敢跟父亲随便发起对话，就更别说忤逆他了。

　　正如这会儿，他也只是淡淡地回了父亲一句，“知道了”。

　　善飞小学和初中都读的日本人学校，一直只说日语和中文。父亲与李艾莉再婚后，这个继母主动接管了他的教育问题。

　　她觉得在这个时代，即使是善飞这样先天的二语人才，也要重视英语能力，于是跟父亲提议，将他升入了英文国际高中。

　　然而，英文国际学校和日本人学校，从课程设置到校园氛围，都截然不同。

　　一个还在每周四节课阿巴阿巴学日常英语对话，另一个是全英文授课，同学都来自英语母语国；
　　一个讲究长幼有序，另一个倡导自由平等；
　　甚至善飞从小每天练习的空手道，在英文学校也找不到归属了——这里没有空手道社团。

　　尽管在之前的日本人学校，爱看美漫的他已经是班上的英语top。但到了这，他只是个跟同学交流都困难的哑巴。

　　这让他难免成为了同学间打趣的对象，久而久之，就英语也产生了些抵触心理。

　　有那么几次，同学对善飞的嘲讽，升级成了少年间的身体碰撞。这时候就得感谢从小的空手道没白练了。三下五除二，就让他面对人高马大、还成群结队的白人混混也凭一己之力突围了出去。

　　不光冲他来的欺凌少了，也吸引到了其他同病相怜的底层小透明的支持。

　　比如现在他在这唯一的好兄弟——隔壁班的Reo。日美混血的Reo自从目睹了他用空手道招数制敌，又怀着对同胞文化共鸣的渴望，总是主动找他攀谈。一来二去地他了解到善飞也是个二次元宅，就把他拉进了自己在的动漫社。

　　终于，善飞找到了在学校可以喘息的角落。每次和动漫社的三五阿宅一起讨论新番，抛下操蛋的现实世界，沉浸到那些为正义奋斗的少年成为英雄的理想世界里的时光，让他熬过了那段艰难的适应期。

　　回忆起这些，善飞放下茶杯，先起身回了房。

　　躺回自己的床上，善飞这才回顾起对他来说社交量爆棚了的这一天。

　　他似乎能共情到，这个突然住到他对面的女孩，会需要比他更艰难地适应新的家庭、学校和新城市的生活。

　　尽管，她看上去比自己开朗、强势、不服输，但内心是不是真的那样呢？
　　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他的胃里蔓延，一些佩服，又有些惺惺相惜，更多是好奇。

　　晚餐时，李艾莉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兼顾了这个跨国家庭所有人的喜好：猪肉泡菜汤、刺身，和全世界都爱的中餐——麻婆豆腐、蛋炒饭。

　　贤介也尝试着开启和新女儿对话，了解她过往的生活。
　　“你在上海的家平常爱吃什么呢？”“
　　还会自己做啊，真厉害啊。”
　　“每天上学是你爸爸接送？”

　　善飞能感觉到，当问到以前和亲父二人的生活，身旁的世荷在努力回答得谨慎而有礼。
　　不过，当贤介询问世荷对新家的感受时，世荷脸颊上的肌肉不再紧绷，变得柔软和放松。

　　她乖巧地开始逐一夸赞每个空间的装潢，还特意对把学习房划出空间改做她衣帽间的事表示了感谢。
　　“特别谢谢Ken叔叔和…Yoshito？给我让出一个衣帽间”，说着，挤出了一个笑眼。

　　看到她的笑眼，善飞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一只走失后被好心人招呼进门的小猫。他脑里涌现了一个日语里的比喻。

　　完全に猫被ってるんじゃん，善飞在内心感叹。
　　（整个一在这装乖呢）

　　[*猫を被る/猫被り:日语里形容人装乖，装无辜，隐藏本性，从猫猫对人一副可爱模样撒娇，掩饰内心的高冷凶猛而来]

　　李艾莉倒是从世荷的话里听出了对称呼的犹豫，“怎么能直呼名字呢？叫哥哥”，她朝世荷挤眉说道。

　　善飞满不在意地说，“就差一岁，不用了，叫我善飞就好”，然后抬起头对上世荷的眼睛，“我更习惯中文叫法”。

　　“哦……哥…哦不，善飞，我记住了”，世荷感觉突然怒目圆睁地盯了一眼，结结巴巴地应了声。

　　晚餐后，贤介嘱咐善飞把世荷的行李提去她的房间。善飞左右手各一个行李箱，拎着率先迈上了去二楼的楼梯。

　　此时的世荷才发现，明明白天穿着厚棉服还略显单薄的人，在家只穿着一件t恤时，却能看到手臂上凸起的肌肉线条。
　　她有些意外，这小哥看着像个台风能吹走的牙签棍，居然还脱衣有肉了。

　　她又伺机偷瞄了一眼，善飞手长脚长，肌肉线条细长流畅，不是健身房刻意练的那一型。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白皮的肌肉，血管都能看到了，世荷在心底感叹着。
　　她劝慰自己，误会他是有理由的。冷白皮配上刀削般利落的脸部线条，给人第一印象就往弱不禁风小白脸上靠了。

　　在英语学校这么些年，世荷对异性外形的喜好也随了身边同学的欧美主流审美，黑皮、肌肉才是王道，白皮从来不入她的眼。

　　之前那么说他，该把他气死了，世荷心想着，难掩扬起的嘴角和轻轻溢出的一丝鼻息。

　　等善飞帮忙把行李推进了房间，世荷就二话不说打开箱子开始摆放她的物品了。
　　善飞站在门口，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突然感到一种不知道哪儿来的责任感。

　　她是你柴田善飞谁啊？刚认识就想着跑去照顾人家了？随即脑里冒出了自嘲的声音。

　　从今往后，我自顾不暇的人生里，居然多了一个需要我照顾的妹妹……！善飞自顾自地摆起了头。

　　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个妹妹，还是个只能用简单中文和英文沟通的妹妹，他心里卷起了一丝复杂的情绪。这是第一次想要去靠近，但又真的不知该如何靠近。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用淡然的口气说：“需要什么帮忙，可以随时来找我。”
　　背对着他的世荷，只是忙不迭地从身前的衣服堆里抽出一只手，向身后比了个OK。

　　下一秒，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啊，等等！” 话音刚落，她突然把身上的卫衣往上撩起，直接给脱过了头顶。

　　善飞瞬间感到眼前突然大片肤色，吓得赶紧转过身，抬起手臂挡住眼。

　　哪儿来的杨酱，刚对她友好点，就突然脱衣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