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语》秋实

1、长得帅，幸好也没瞎

　　零散的星点在即将退幕的晚霞中渐显，向晚时分的天幕在大雨过后是清透的，像加了一层鲜冷色的滤镜，在夏日里静谧亦轻柔。

　　陈止渝耐着性子听着身旁的高羽暖诉苦水。
　　“你说他为什么老是要向着外人啊？！”
　　“明明我跟他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啊！”
　　“老是胳膊肘往外拐！”

　　正说着，高羽暖不知想到了什么，下午哭过一场尚且还红着的眼眶又有泫然欲泣之势。
　　“阿渝，你说段图南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

　　陈止渝甚至没去思索这个听过不下百遍的问题，语气机械又寡淡：“那你换个人喜欢吧。”
　　高羽暖撇了撇嘴，有些难为情：“可是这么多年，我都习惯喜欢他了……”

　　接下来便又是高羽暖源源不断的开始细数段图南从小到大对她的好。
　　一样的话语一样的情感，陈止渝听得神经都麻木了。

　　两人漫步在灯火盎然的楠洋广场，附近是鳞次栉比的商业楼和宛若长虹的马路。
　　正当高羽暖又说到兴头上时，前方音乐喷泉附近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欢愉的哄闹声。

　　高羽暖被打断的同时陈止渝掐准时机开口：“那里好像有什么活动？”
　　“好像是哎？”高羽暖吸了吸鼻子，凑热闹的心思彻底占据了刚刚心中的委屈，“走，我们去看看。”
　　陈止渝松了口气，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这才松缓了些。

　　两人挤进人群后才发现，原来不是什么活动，是有人在表白。
　　陈止渝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得，又是这俗套又无聊的事儿。
　　偏偏高羽暖又最爱这种。
　　扭头一看，果不其然……又被别人的爱情感动得稀里哗啦。

　　被告白的女生局促地站在单膝跪地捧着花的男生面前，脸上挂着牵强的笑，显然是快要屈服在周围人声声“在一起”的起哄中。
　　在一旁的高羽暖即将要开口的前一刻，陈止渝骤然出声：“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啊~”

　　另一道逆着人群的声音和她同时响起。
　　偏偏两道声音的音量还不小，起哄声渐渐淡了，周围人纷纷皱眉看向声源所在。
　　陈止渝抬眼看向对面和她同时出声的人。

　　人如其声，男生脸上挂着散漫浅薄的笑，一双桃花眼在闪烁的霓虹下灿若星辰，相貌清俊帅气，身形峭拔修长，端的是风神朗澈的少年气质。
　　两人对视了几秒，在对方挑眉露出疑惑表情的下一秒，陈止渝错开眼，而后在心底暗叹：长得帅，幸好也没瞎。

　　只是她没发现，在自己错开眼的下一瞬，男生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世界上的人无一不是在追求自认为的美满，眼下被他们俩这一打断，刚刚起哄的那群人收了声，均是不满地看向两人，细声说着他们不懂事之类的话。

　　好在这一停顿，让被告白的女生有了喘歇的机会，匆匆说了一番拒绝的话，就快步走出人群。
　　主角都走了，闹剧自然也要收尾了。
　　在周围人的指点声中，陈止渝再次看向了那个男生，这一眼又发现，对方的左眼下还有一颗清晰的泪痣，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尽显妖冶。

　　高羽暖循着众人指点的目光看过去，旋即一顿：“怎么是他啊？”
　　陈止渝：“你认识？”
　　高羽暖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情，转头跟陈止渝解释：“周飏啊，当年中考第一进的我们一中，整个高一，就没从第一的宝座下来过。”

　　陈止渝恍然的神色中带了几分欣赏，真诚赞道：“很厉害。”
　　再过几天暑假结束，陈止渝就要去楠洋一中报到了，因此也通过高羽暖提前了解了一下楠洋一中的分数排名情况。
　　一眼下来，陈止渝只觉得压力倍增。

　　对于高居榜首的周飏的大名，自然也在她脑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话题扯到周飏这种一看就很有故事的人身上，高羽暖的八卦之心又熊熊燃烧起来。
　　“可不嘛！而且就他那张脸不知道迷得我们学校多少女生一愣一愣的。”

　　陈止渝顺着她的话调侃：“那你呢？”
　　“我什么啊？”高羽暖脸色微红，“我只喜欢段图南，他好不好看关我什么事……”
　　两人就周飏这个话题继续交流的时候，却也想不到自己此刻也成了被讨论的对象。

　　江烁掸了掸手里的烟，侧身撞了一下周飏的肩膀，语气兴味：“周少爷，跟我们二中从前的校花心有灵犀的感觉怎么样啊？”
　　周飏准确地抓住字眼：“从前？校花？”
　　“对啊，陈止渝，我们二中之前的校花，现在是你们一中的了，听说转到你们学校去了。”

　　说着，江烁的脸上又多了几分狎昵：“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啊？”
　　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穿过行人，几个路过的女孩子捂着鼻子咳嗽了两声，看向他们的眼神里蓄着不满。

　　周飏从容地扫了他一眼，伸手不疾不徐地捏过他手上的烟，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拧灭。
　　“别总是把人说的跟物件一样。再说，老子改邪归正前就不好这口，你不知道？”
　　虽然是在说教人，但他语气却温润得让人如沐春风。

　　江烁的烟被拿走，兴致也跟着散了些：“得得得，知道你玩什么都不跟人玩感情。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学校那造你谣挑事的小子，你真就不打算再邪一回给他点教训？”
　　周飏兴致缺缺地刷着手机，随意回了句：“有机会再说吧，不急。”

　　就在江烁还在他耳边叨叨着骂人的时候，周飏又无意间刷到了有人拍下了刚刚那个告白现场的视频。
　　视频中的陈止渝虽然只出现在画面边缘，可周飏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
　　令周飏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看着表白现场眉蹙春山的样子，确实漂亮。

　　虽然画质算不上清晰，可在周围人的对比下，她凝白的肌肤的确出挑，且又面薄腰纤，鼻尖小巧，是个美人无疑。
　　当镜头从某个角度拍摄到陈止渝的时候，周飏的某根神经跟着颤了一下，恍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只是这点微妙的感觉还没来得及让周飏捉住细想，镜头角度又重新变换了。
　　于是在视频自动播放了两遍后，周飏又信手划走了那条视频，心底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网速的感叹。

　　毕竟几分钟前才刚发生的事情，现在他就从手机上刷到了。
　　有关陈止渝的印象虽然再一次在脑海中加深，但也就止步于印象了，他不会去深想萍水相逢的两人之后可能会有的交集，哪怕知道了是在同一所学校。

　　这一点，陈止渝亦是。
　　只是她没想到，周飏给她的第一印象会这么快就被打破。

　　正式开学的前一天上午，陈止渝拿着资料去一中的新班级找班主任报到。
　　知道和高羽暖分到了一个班，陈止渝还有些高兴，当下便把这一好消息发微信告诉了高羽暖。

　　结束后，本着需要提前熟悉环境的原则陈止渝就在校内逛了一圈，出来后又开始熟悉学校周围的环境。
　　从一中的东门出来是一条老街，很多商铺都集结在这边。西门出去是沿河新街，公交站也建在那边。

　　她听高羽暖说从东门出来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穿到西门，陈止渝依旧本着探路的原则往小路去了，可偏偏意外也在这时发生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陈止渝就听到前面的转弯死角传来打斗的声音，期间还掺杂着一道小孩子的哭声。
　　陈止渝本打算扭头就走，可两个熟悉的字眼又在这时稳稳落进了她耳中。

　　“周飏！你这算什么？有本事单挑！”
　　周飏？是她知道的那个周飏吗？
　　陈止渝的脚步瞬间就跟灌了铅一样顿在原地，两道不同的声音在心底纠结拉扯。
　　帮？还是不帮？

　　帮，她担心惹上是非，被向来疲于解决有关她的问题的父母训诫。
　　可是不帮……
　　陈止渝不由想到了那天在广场上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出言打断的那场并非双向奔赴的表白。
　　难道这次他被人找麻烦也是因为替人出头？

　　况且这要是打得不重还好，要是打得重，一辈子可能都得毁在这上面。
　　快速纠结了十几秒，在那边小孩子的哭声越来越撕心裂肺时候，陈止渝又调转脚步往回走去。
　　她缩在拐角处，悄悄打开手机的录像功能，顺便通过手机上显示的画面来观察现场。

　　只是，等等……
　　画风好像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周飏不仅没有被打，也没有打人。
　　他闲闲地靠在一棵大榕树下，一条长腿微微屈着支在树干上，另一条腿被一个只有两三岁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奶娃娃抱着。

　　周飏两条遒劲有力的手臂环在胸前，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直到奶娃娃把自己脸上的鼻涕蹭到了他裤子上，他才低头皱眉，流露出几分无奈。

　　看到那个穿着一中校服的人被摁住，周飏才弯腰把奶娃娃抱着自己的手掰开，又掀起奶娃娃的衣服帮他把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泡擦干净。

　　“别哭了，哥哥最不喜欢小孩子哭了，你再哭哥哥等会就不带你去找奶奶了。”
　　在周飏轻声细语的威胁中，奶娃娃吹出了一个鼻涕泡，然后渐渐收住了哭声，瘪着个小嘴委屈巴巴地揪着周飏看。

　　“周飏，这小子怎么办？”江烁问。
　　……巧了，这人陈止渝也认识，就是二中最顽固的那几个刺头中的其中一人。
　　周飏掀起倦怠的眼皮看向还龇牙咧嘴的那人，语气浅淡：“报警吧。”

　　被摁住的人先是顿了一下，紧接着又剧烈挣扎起来：“周飏，你什么意思！你阴老子！”
　　正拿起手机要报警的周飏松懒地在唇角扯出一抹笑，缓步走到那个穿着一中校服的人面前。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陈止渝的心都跟着抖了一下。
　　周飏单膝下蹲在那人面前，伸手狠厉地抓住那人的头发，俊逸的脸上依旧是一副谦谦磊落的模样。
　　“我阴你？你自己做贼心虚也是我阴你？自己不干不净爬进了一中的大门，还敢拿我过去的事情造谣？老子什么时候碰过女人？嗯？”

　　云淡风轻的口吻，却做着暴烈的事。
　　“放你娘的屁！你没碰过？你没碰过尤乐彤会一直追着你跑？分明就是你犯贱吊着人家！”
　　估计是周飏手上又使了点劲，那人疼得“嘶”了一声，咧开的嘴里还掺着带血的唾沫星子。

　　“那你怎么不去问她，反而来招惹我？”
　　那人被噎得脸色更加灰败。

　　周飏也不管他，继续道：“总之我不想搭理你那些破事，但你要还敢给我造谣，那你怎么进的一中，我就会让你怎么滚回你该待的地方。哦，还有那些包庇你进来的人，懂？”

　　本来那人还不服气的挣扎，听到周飏后面那句话，只得不甘地低下眉眼。

　　他一人的事小，但是牵扯到大人……孰轻孰重他还是知道的。
　　而且他也知道，凭周飏的家世，这句话绝不仅仅是口头威胁那么简单。

　　缩在拐角处的陈止渝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见到他们那边也快结束了，陈止渝赶忙收回手机。
　　谁料这时意外又发生了，高羽暖收到了她的消息直接给她打了个电话。

　　慌乱之下陈止渝不小心按到了接通建，接通不过一秒她又立马挂断，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谁在那边！？”
　　江烁率先冲了过来，看到陈止渝的那一刻脸上凶狠的表情立马又被错愕代替。
　　“陈、陈止渝？”

　　周飏皱着眉松开手，走到江烁旁边。
　　江烁尴尬的笑了两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飏倒是眼尖地发现了陈止渝的手机还停留在拍摄界面。
　　原本刚被发现那会陈止渝还很慌，可想到自己最开始的动机，很快又镇定下来。

　　发现周飏正盯着自己的手机看，陈止渝也大方地划到自己刚刚拍摄到的画面给他看。
　　紧接着又解释道：“我一开始听到你的名字，以为被打的是你，所以才过来看看。”

　　江烁瞪大眼睛，惊疑不定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不停流转。
　　周飏眉梢轻佻，唇角虽然挂着点笑，可那双桃花眼里蓄着的怀疑又让陈止渝不禁想到了刚刚的画面，心也跟着轻颤了一下。
　　“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把视频删了。”

　　随后，陈止渝就当着两人的面把相册里的视频删了，紧接着又切到最近删除把里面的内容全部清空。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陈止渝抬眼，一双漂亮无垢的杏眼直直对上周飏：“我不会去造你谣败坏你名声，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周飏笑了一声：“败坏我名声？”
　　“对。”陈止渝认真点头。
　　冷静下来的那点时间，陈止渝认真总结了下周飏和那人起冲突的原因。

　　应该就是那人没事找事造谣败坏了周飏的名声。周飏一个在老师眼中人人称赞的好学生，自然不希望滤镜破碎。

　　所以只要她诚意到位，料想周飏……也就不会找她麻烦了吧？

　　只是陈止渝想到刚刚周飏“威胁”小孩子的场景，又隐隐有些担忧……
　　果然，面对她承诺的周飏渐渐收起了笑意沉下脸，只一双桃花眼里蕴着陈止渝看不透的兴致。

　　“好啊，可要是哪天我名声坏了，就要找你好好聊聊了。”
　　陈止渝自动把“聊聊”翻译成了威胁，再一次认真地点头。
　　周飏又上前一步，唇角勾着轻佻地笑：“毕竟刚刚你也看到了，我下手很难留情，对女生……也一样。”

　　刚刚也不知道谁说的没碰过女人……
　　陈止渝掐紧手心让自己冷静，往后退了一步：“知道了。”

　　周飏满意点头：“行，走吧。”
　　话落，陈止渝快速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望着陈止渝离开的背影，周飏漆眸里蓄起的笑意才渐渐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