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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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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听竹没错过欧阳悫眼中划过的欣赏,紧接着换成了担忧和防备。那么归根结底,他不是对刘红缨不满,而是怕刘红缨对皇位有兴趣,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从源头掐灭。
彼茁者葭,壹发五豝,于嗟乎驺虞!
彼茁者蓬,壹发五豵,于嗟乎驺虞!
刘红缨的信已经传回了京城。信中写了南方被渤青国细作渗透严重的信息,万隆帝读后脸色阴沉,几欲滴下墨汁。
良久,万隆帝低低地叹了口气。
“霍廿五,皇姐才思敏捷,聪慧过人,想必已经考量好对策了吧。你说?”
窗外投进的阳光并不甚明朗,斑驳、散发着木质香气,像洒上金粉的古老的羊皮纸卷。万隆帝就站在迷蒙的光中,让霍廿五觉得遥远,对面不识了。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起往事,如同热粥般温热的时光。
彭太后常问他,从前的许皇后是什么样的人。他回答,是宫外的人。
有一种人,生来就是自由的鸟,高墙束不住,就算头破血流也要在天空翱翔,许皇后就是。刘红缨很像她,想做什么就去做。但刘红缨比她聪明,也比她幸运,完全地是她愿望中的自己。刘克则不同,应了他的名字,克己复礼、循规蹈矩,只是在又一次被太傅训斥时,带着哭腔对他说,自己不愿做皇帝,只想当个逍游散人。
只是先帝执意将皇位传给刘克,霍廿五觉得更多的是基于对许皇后的爱吧。
许皇后,他很久都没再想起了。记忆中那张温柔、秀雅的脸,和每每令他心动的一颦一笑,都逐渐在回忆中模糊、缩小。所以霍廿五常常喜欢看向刘克,目光柔和、喜悦。
刘克与许皇后有七分像,可明明是如此相似的脸,现如今,霍廿五再也找不出相似之处了,
“陛下,兹事体大又事出紧急,长公主怕是来不及琢磨,便为陛下继续调查此事了。”
“廿五,兹事体大,你说得对。渤青国不可小觑,朕以为,最好不过出使渤清以讲和,为表诚心,由皇姐任使节再合适不过了。”
霍廿五身子一僵,猛然抬头,撞进了万隆帝冷峻的,带着悲哀的眸子里。
“你觉得朕残忍,是么。”
万隆帝说这话,好似控诉,又像自我欺骗的开场白。霍廿五摇摇头,露出了曾经千百遍面对他们时洋溢的笑脸。小时万隆帝更娇气,只有看到他这个笑容,才会稍稍安心。
现在不同了。
“朕不想看见你这幅样子。朕要你回答!”
“……陛下,奴老了,田园将芜,容奴归兮。高柃机敏认真,忠诚无二,定会比奴更好地照顾陛下。”霍廿五弓着身,露出了他苍老的双手和鬓边的白发。
万隆帝负手而立,半晌没说一个字。
霍廿五摘下了帽子,原来,已青丝无多,银霜满头。就像窗外皑皑白雪,覆盖了整座宫殿。
长京终于下雪了,在这临近年关的日子。
雪下的不大,却持续了好久,直到将琉璃瓦都遮住,天空倒映纯白,才肯罢休。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这场雪,乐的是墨客骚人、名流权贵,叹“最爱东山晴后雪,软红光里涌银山”;苦的是洒扫宫人要在天不亮、最寒冷的时候清扫干净宫道积雪,一毫不能留。
“下这么的的雪,百姓可怎么办啊!”
宁王府中,刘正来回踱步,他一脸担忧,时不时地长叹一口气。
白附则怀抱着药箱,恭恭敬敬地候着。
她不出声,刘正似乎也没看见。直到白附放下药箱,预备再一次行礼,刘正才恍然抬头,好似才见着她般,紧走两步上前,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你瞧本王,竟将白大人晾在这儿,快快请坐。”
“多谢殿下。下官奉命诊查,还请殿下不要介怀。”
刘正温柔地笑道:“怎么会呢……你瞧,一下雪,皇帝便记挂着本王,年年请太医令为本王检查,本王却无以为报。”
说罢,刘正面色由晴转阴,露出了那样无可奈何的苦笑。他本就生得极俊秀,如此表情,若西子捧心,叫人看了也跟着心碎。
白附心中一紧,想安慰他,却不知说些什么。
“本王无心追名逐利,但,既受天下人所养,得以做个闲人……也想为百姓做点什么。”
刘正叹息着摇摇头,伸出胳膊。白附搭上刘正的腕,表情不免有些严肃,刘正见了莫名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问:“白大人,本王身子更差了?”
白附不加隐瞒,点点头。
刘正的眸子灰下几分,刚想强打起精神,便听白附说:“不过无碍。殿下的毛病,下官及笄那年就会治了。”
听此,刘正眸子蓦地重拾了火彩,如同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在一片雾霭中闪闪发亮。
“本王信你。”
……
太昌郡,高府门前,为迎接长公主大驾,阖府上下皆在大门内毕恭毕敬地跪着。为首的白发苍颜之老人,便是此地很有名望的乡绅——高琰。在他斜后方的,是高家最小一辈的少爷——高广生。
与高升不同,高广生阔面短脸,几乎是跟高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此刻,他畏畏缩缩地跪着,仿佛是知道了刘红缨因何而来。
刘红缨压低了嗓子,不怒自威:“高老原是朝廷命官,拜尚书省金都司员外郎,统涉钱谷出纳,本是肥差,却没想到大门的红漆都快掉得差不多了。”
高琰抬起头,又诚惶诚恐地低下,几乎是高呼出声:“殿下!草民不敢有一丝愧对先皇、愧对万民的心!”
四周安静非常,素日敬重高员外的官员大气不出。谁都知道,长公主已然亲驾太昌郡,一定是出了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大事儿,不管平日里高琰如何德高望重,此刻已经成了个死人。
刘红缨冷哼一声,见天色昏沉,风雨欲来,便遣走众人,只留下高琰、高广生、柳元明和执意跟随的欧阳悫四人。
移驾正厅,这里的陈设甚至不如郡上叫得出名字的客栈大堂。入目皆古朴老迈,木头也并非梨花木、红木等名贵之品,大多是反复打了几层腊的桦木,唯有上首主位的矮背扶手椅算得上贵重,也不过杞梓木(鸡翅木)罢了。刘红缨注意到,扶手椅上有不少细细小小的划痕,看样子是存放、搬运时所造成的。
估计,这是唯一一件当初从长京迁到太昌郡所带的东西了。
不过有时眼见不一定为实,刘红缨不愿先入为主,刚一落座,便开门见山地说道:“高琰,你可知你的两个孙儿都闯下了怎样的祸事?”
高琰猛地抬头,步履摇晃,难掩震惊惶恐之色,直到身旁高广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这才有了反应。
“孽畜!你做了什么?”高琰指着高广生鼻子骂道。
高广生抖着身子不发一言。
刘红缨只冷笑道:“你替孙儿买官,你孙儿卖官也是个来回,可你的好孙儿花钱让人替他做官,是何道理?”
“什么!”高琰摇晃几步,一口气提不上来,捂着胸口直喘粗气。一旁柳元明赶紧上前搀扶,高琰得了支撑,瘫软在柳元明身上,竟脸色煞白,几欲昏仆。
刘红缨冷眼看着,给柳元明使了个眼神:“人中。”
柳元明会意,掐住高琰的人中,还喊了他几声。也在于柳元明紧张之下,使了不小的手劲儿,高琰登时瞪大了眼睛,摆脱开柳元明的桎梏,怒气冲冲地指向弓着身子跪在地上,仿佛周遭嘈杂与他无关的“不肖子孙”。
高广生无动于衷。
“你说话!做了什么在长公主面前从实招来!”高琰颤颤巍巍地喊道。高广生权当没看见。
一时间,大堂里除了高琰沉重的呼吸声外,什么也听不见。刘红缨似笑非笑地看着高琰,看他上蹿下跳地指责高广生,而柳元明在一旁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或成为个透明人。
只有欧阳悫紧皱着眉头,罕见地没冲着刘红缨,而是对高广生。在他看来,高广生便是胡作非为的竖子,连纨绔都算不上。
等高琰用尽了力气,百般手段都没发令高广生开口,刘红缨终于不再作壁上观,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皱起眉头。
“高员外,这茶……不行啊。”
高琰愣了一瞬,很是意外:“殿下莫怪,此茶是南方的云雾茶,甘味醇厚。殿下喜饮青茶,定然是喝不惯的。只是草民陋室,无青茶奉上……”
“不是品种的问题。是你沏茶的方法错了。你看,水加少了,绿茶嘛不能当做青茶泡。高广生,你说对吗?”
高广生低低地说了句:“是。”
他微微抬头,看见了刘红缨沾满了泥土的玄色暗纹靴。再往上是精致无比的绣金团纹。他从未见过如此润泽、透亮、柔顺的布料,这色泽和版型无可挑剔,就算太昌郡最好的裁缝也无法做出这样精妙的衣裳。
高广生完全被吸引了,他痴痴地抬头,见到了一双冷若秋霜的眸子。
“如珪如璋,令闻令望……”高广生情不自禁道。他无视身后高琰的斥责痛骂,向被光所俘获的飞蚊一样,意图扑进眼前的这团烈火。
刘红缨坐在原处,睥睨着匍匐在她脚下的人,神色依旧冰凉。她托着腮,看高广生的眼神,像在看一只撒泼打滚的动物。
“怎么,你孙儿有癔症不成?”
刘红缨语气平淡,甚至就像在看一出无聊的木偶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