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己》将牒子

30、缝伤

　　妖气囊。

　　林渊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他隐隐有些猜测，这种程度的妖气囊，制作方法恐怕极其残忍，杀死的恐怕也不是普通大妖。

　　林渊蹙眉盯着程知竹消失的地方，刚想陷入沉思，忽然感觉自己受伤的手掌被人捧了起来。

　　青年掌心滚烫，指尖却异常冰凉，小心翼翼地捧着他受伤的手掌，过了半晌，才嘴唇颤抖，沙哑着吐出了“抱歉”两个字。

　　林渊闻言，忽然感觉胸口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痛，如蛛网般缠绕了他。

　　“不要抱歉啊，我永远不会怪你，何况也不是你的错。”林渊轻声说着，伸出另一只手，抚在了林沧的侧脸上，“不痛的，而且血也止住了，没事的，没事，啊。”

　　“……怎么可能不痛。”听着林渊充满安抚意味的话语，林沧的眼眶反而唰地一下红了，平时灵活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颤抖着展平林渊受伤的手掌，卷开的皮肉和森森的白骨晃得他一阵阵眼晕，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艰涩起来。

　　“走，我们去找个医师，给你缝合。”林沧勉强稳住声线，说道。

　　林渊闻言，略一沉吟，制止了林沧，“不用医师，你来缝合吧。”

　　“我……？”林沧看林渊不似玩笑，愣住了。

　　“嗯，灵力对我来说有奇效。”林渊弯起眼角，耐心地解释道，“以灵力为线，缝合伤口，每日温养，放心，不会废了的。”

　　处理得好，不过留疤；若是处理不好，也不过是不似以前灵活了罢。林渊漫不经心地想道。

　　林沧垂眸看着林渊惨烈的手掌，咬住下唇，竭尽全力稳住了翻滚的情绪。

　　他的缝合水平与师娘半斤八两，一想到林渊胸口惊鸿一瞥的黑色线条，林沧就心口发痛，而此时此刻，竟要他亲手给林渊缝合伤口。

　　可是灵力引线，缝合伤口，如今世上，只有他一人能够办到。

　　“别怕，你可以的。”林渊看出了林沧的犹豫，温声说道。

　　“……好。”林沧捧着林渊的手掌，目光逐渐变得坚定，答应道。

　　既然只有他能够办到，那他就一定要做好。

　　因为需要他的人是林渊，所以他一定、一定要做好。

　　哪怕对缝纫刺绣一窍不通，但他有着对灵力的绝世无双的掌控力，也对于人体的肌理骨骼了如指掌。

　　既然如此，那就，一定能够做好。

　　林沧深深呼吸了一下，抬起手指，灵力悄然酝酿，半透明的细线隐隐出现在指尖……

　　“等一下。”

　　林渊忽然想起什么，打断了林沧。

　　林沧一怔，林渊抬头望向阿白，招了招手，示意白鸽落在了林沧的肩头上。

　　“你刚刚的叫声与以往不太一样。”林渊看着阿白，吐字清晰地问道，“是想告诉我们，之前竹白镇的妖气，跟刚刚程知竹泄露的妖气囊，是同一种吗？”

　　阿白很快听懂了，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林渊摸了摸下巴，微一思索，继续问道，“那竹白镇，只有这一种妖气吗？”

　　阿白反应了一会林渊的话，明白过来后，再次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竟然只有一种妖气……林渊微微蹙眉，低头正对上了林沧的眼眸。

　　阿白虽然口不能言，但是能通人言，这个回答虽在意料之外，但细想之下，也在情理之中。

　　“我之前被绑之时，听到黑蝎说他从未出过沙漠，所以并无隐匿气息的妖族。”林渊说道。

　　“是，黑蝎临死之前，也跟我说过了，除了黑蝎一族，世上再无隐匿气息的妖族。”林沧垂下眼眸，运起灵力，指尖浮现一根根透明的细线，细看之下，却隐隐有些颤抖。

　　林渊凝视着那微微颤抖的细线，忽然无奈一笑，伸出完好无损的手，拢住了林沧的手指。

　　冰冷的指尖落在温暖的掌心，被林渊轻轻摩挲着，很快带上了林渊的温度。

　　“手指这般冰凉僵硬，缝合错了，又要怪自己。”林渊淡笑着轻叹一声，在青年微微愣怔的神情中，回转话题，继续说道，“所以竹白镇那天，其实并没有妖族。”

　　“只有程知竹。”林沧咬住后槽牙，点了点头。

　　“对，所以如今的一切关键，都在程知竹。”林渊说道，“程知竹看似被黑蝎抓住，实则故意与黑蝎联手。其实刚开始我就有些疑惑，黑蝎并未见过我们，但是程知竹的态度却非常刻意，好像早已认识我们，却装作不熟……”

　　甚至误会我们是断袖。

　　如果不是竹白镇曾经见过，怎会误会他们是断袖。

　　林渊咽下了最后一句话，却忽然有点走神，提起断袖，模糊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浮起，刚刚被程知竹偷袭之前，他大抵是做了一个梦中之梦。

　　前一个梦，他到现在竟然仍记得非常清楚，他无赖似的抱着林沧的脊背，贴着他的耳廓，非要给他讲一个不那么动听的故事。

　　而后一个梦，则模糊得多了。由于被程知竹惊醒，如今留在他的脑海中的，只剩下林沧纯黑色的眼眸。

　　……嗯……

　　前一个梦还好，但是后一个梦……

　　好像是个……

　　未能完成的……

　　春梦。

　　在那个潦草而混乱的梦中，林沧用指腹压着他的喉结，亲吻，然后……

　　他似乎也许好像，对林沧有了反应。

　　想到此间，林渊的脸“腾”的一声红了，拢着林沧手指的掌心猛地渗出一层细汗，“啪”的一声松开了为林沧取暖的手。

　　别想了别想了别想了，你们是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

　　那只是个梦，因为最近误会太多而引发的梦。

　　林渊疯狂地对自己说道。

　　可是林沧并不给他说服自己的时间，修长的手指急切地捧住林渊的侧脸，焦急地问道，“很疼吗？刚刚掌心突然出了很多汗……”

　　青年说着说着，看着林渊，逐渐消音，变得有些愣怔。

　　眼前的俊雅男子被迫扭过头来，却眼神躲闪，偏偏不肯看他不愿与他对视，从脸颊一直到脖颈都红得不成样子。

　　“没，没有，不疼，你开始缝合吧……”林渊语无伦次，目光一不小心触及青年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心与担忧，脸颊更加滚烫了。

　　“……好。”林沧沉默片刻，没有深究林渊的反应从何而来，指尖浮现了一根根细线，被林渊捂热的指尖重回灵活，不再冰冷僵直。

　　许是想起了那个人吧，林渊是不会对他露出这种神情的。

　　反正这么多次，也该习惯了吧。

　　林沧甩了甩头，甩去心中升起的空荡荡的失落，垂下眼帘，专注地捧住了林渊的手。

　　原本痛到麻木的掌心传来针刺的剧痛，灵力凝成的半透明细线钻进掌心，林渊自觉地闭了嘴，不再打扰林沧。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看到自己挥舞针线，描龙绣凤。

　　只可惜绣的是他的血肉。

　　林渊低笑一声，放空自己，思绪兜兜转转，重新回到了程知竹身上。

　　程知竹的身上，真的有很多疑点。

　　按照如今的情况，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就是程知竹利用刚刚“浪费”掉的那个强大的妖气囊，杀死了师兄。

　　只是有一件事情林渊没有想通，明明是程知竹利用妖气囊杀死师兄，可师兄为什么死前一口咬定，杀死他的是隐匿行踪的妖族。

　　如果是程知竹的伪装，难道在竹白镇的时候，程知竹就已经算计好今日之事，预料到他与林沧会前往沙漠寻找黑蝎，所以早在竹白镇之时，就伪装成隐匿气息的妖族，然后再在此处布局，故意等他们上钩？

　　可是若不是偶遇到殷狐和梅大夫，他们甚至不会知道隐匿行踪的黑蝎一族。

　　程知竹第一次杀死师兄嫁祸妖族，第二次帮助黑蝎诱捕林沧，而最后黑蝎一族的死，也是程知竹下的毒。

　　师兄死前，袖中落下柳叶，既然没有妖族帮柳妖隐匿气息，那必定也是程知竹故意嫁祸柳妖，但是令林渊吃惊的是，程知竹竟然知晓柳妖的存在，而且清楚林沧放过了柳妖。

　　可是既然已经嫁祸了隐匿气息的妖族，何必多此一举嫁祸柳妖。

　　是怕师兄死前没有遇到他们，所以要他们在尸首上发现线索吗。

　　……当真是天衣无缝。

　　而且以此推断，程知竹对妖族的态度并不友好，所以既不是站在妖族那边，同时也深深地憎恨着灵族。

　　还有程知竹到底是从哪里得知的他和林沧的行踪，程知竹擅长阵法，是不是暗中安插了什么特殊的耳目。

　　至于那个散布魔族现世谣言的“扶风”，林渊认为扶风并不是程知竹。程知竹憎恨妖族，几乎不可能散播谣言让妖族提前躲避……

　　无论是躲避林沧，还是躲避魔族。

　　至于前世，因为那个一模一样的阵法，林渊也确定了程知竹也有参与其中。

　　而且前世正好有个桥妖，可以让程知竹嫁祸，所以自始至终，林渊都没有想过还有第三方势力，也就是暗中操作的程知竹。

　　如今知晓了真相，从程知竹存在的前提下仔细想来，前世的火势好像起得也太快、太猛了些。

　　他被阵法困住的时间里，宁泉宗正在围剿以桥妖为首的妖族。宁泉宗无人生还，但是宁泉宗以命拖延的桥妖等，应当也无暇纵火和屠杀平民百姓。

　　所以，纵火的是程知竹。

　　血洗竹白镇的是程知竹。

　　甚至，引诱宁泉宗发现桥妖的，也有可能是程知竹。

　　林渊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寒，周围似乎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着他，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连累着他身边的人走向地狱。

　　只是前世的他毫无所觉，而今生，他终于瞥到了那双血色的眼眸。

　　程知竹……

　　他的师侄，轩辕师兄的徒弟。

　　他们的体内流淌着同宗同源的灵力。

　　他这么做，究竟是什么目的。

　　作为人族，灵族的心脏，对他毫无用处。

　　“林沧，我们去一趟轩辕宗吧。”林渊垂眸，看着认真缝线的青年，忽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