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一入江湖深似海【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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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江湖深似海【13】
半睡半醒间，南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小女孩半跪在凳几上，费力地推开厚厚的古旧雕花木窗，冰凉的风夹杂着晶莹的霰粒扑面而来让她立马打了一个哆嗦，冻得有些发红的小脸上兴奋非常。
窗外，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黛瓦上，屋脊上，树梢上，覆了层薄薄的白色，漫天飞舞的，柔若无骨而又分外妖娆，仿佛姗姗来迟的舞姬，敛眉垂首之间数不尽的慵懒，带着从容不迫的优雅，却是摄魂夺魄的风情万种，莲步轻移，广袖舒展，便是悠悠长白，行板如歌的江南初雪。
一树梅花绽得正好，清奇枝干，白梅映雪，砌下落梅如雪乱，却也分不清乱的是梅，还是雪。
“雪……”惊喜的语气。
说完又似想起了什么，脸上闪过懊恼的表情。
“让窗子开着罢。”苍白清瘦的男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制止了小女孩的动作，任由她拾起身旁厚重的斗篷替自己系上，清眸似水，抬眼将渺渺的庭院望着，有些感念的喟叹，“很少会下这么大的雪啊……”
“爹爹以前也没有见过么？”
“有，但也只一次。”
“那时和现在比起来呢？”
南宫乔没有回答，清隽的脸上浮现出回忆的表情，小女孩倚着窗户，毫不在意地探出小半个身子，将手伸得直直的，任由那一片一片如鸿羽的洁白在掌心飘落，融化成透明的水滴，偶尔有雪花飘入领口，猛地一阵冰凉，惹得她缩了缩脖子，开心的笑起来。
南宫乔怔忪了半刻，缓缓微笑，于是略一思索，提笔在雪白的素宣上画下一朵新梅，浅浅的红晕染开来。
“和之前画的都不一样呢，是因为这是第一场雪的原因么？”小女孩趴在桌旁，指着消寒图中今日刚落下的花形，同之前的几朵比起来，半开半合，欲绽还留，用色也较浅了些，远远望去，就像一支含苞的令箭莲。
“燕儿觉得如何？”
小女孩尴尬地停住，黑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用有些耍赖的语气道：“爹爹，还有诗呢~~”
南宫乔闻言含笑瞪了她一眼，“今日的课业也是少不得的。”
自从教授自家的女儿习画以来，南宫乔为了方便她更好的练习，便将每年要画的九九消寒图略微做了修改，由九朵八十一瓣改成九九八十一朵，冬至开始，日添一朵，以便作为自家女儿功课。
“江国，正寂寂，夜雪初积。”看着与平时记录晴雨风格大相径庭的一句题词，小女孩才有些明白过来，静默了一会，忽然拿过笔，笔法稚嫩却分外认真地续下“快雪时晴，佳想安善。”
南宫乔哭笑不得看着这风牛马不相及的续句，刚要开口，自家女儿却掷了笔，转身投入他怀中。
良久。
“爹爹，我们就住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南宫乔难得带着玩笑的口吻道：“燕儿可是要嫁人的。”
“我不嫁！”近乎赌气的一句话，孩子气显露无疑。
南宫乔一下下抚着女儿的头顶，轻笑出声，“怎么能不嫁呢？爹爹可是做梦都想看到我们燕儿凤冠霞帔，热热闹闹的出嫁。只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涩声道：“不会的，怎么会呢，一定能看到的！”
“看着燕儿一天天长大，也比从前懂事许多，爹爹很欣慰，仿佛一晃眼，燕儿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可不能再随那毛躁的性子，女孩子要收敛些，沉稳些。”
听上去像是平时长辈对小辈的叮嘱，却让她惶急不安，于是只是拼命摇头，“不要，我不要！就丢三落四，就冒冒失失，让你操心一辈子！”
南宫乔笑了，斥道：“胡闹！哪有姑娘一辈子赖在家的，以后嫁了人，便要以夫家的事为大，就算哪天爹爹不在了，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哭，平白惹了笑话。”
强自将鼻中泛起的酸涩压下，摇摇头，“我没哭，爹爹你、你也别离开我好不好？”
“你家爹爹达观知命，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的很，此一生并没有遗憾，最好的事情便是有一个这般乖巧伶俐的女儿，已经很知足了……”
“燕儿看开些，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世常理……”声音带着回音，一阵一阵如海波慢慢消退。
不要……她是俗人，没有那么的超凡入圣，也看不破红尘，她只想让一家人在一起安安稳稳的生活……
“……没有谁能照顾谁一辈子，燕儿总要长大的，女孩子尤其要学着坚强。”
……所以她很认真的记下他的话，那场火海中，她没有哭；那些个突逢失明的无尽黑夜中，她没有哭；行走江湖中身涉险境，中毒疼得钻心腕骨时，她也没有哭。看吧，她已经长大了，已经学会了坚强，是不是当她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时，他就会回来……
有白雾渐起，影影绰绰间，南宫乔温和的声音也愈加的朦胧，若隐若现。
不要走……爹爹……
想要挽留，手臂却沉重的抬不起半分，迈不开脚步，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任那飘渺的白色的人影愈行愈远，光影逐渐淡去，消失在茫茫中。
江南初雪，如碎琼，似飞花。
神思亦开始一点点的涣散。
……所以还是要留下自己一个人么？
这个世间终究是不能给她半分容身之所的。
“别！”猛然间睁开了眼睛，嗓子火燎一般的痛，声音干涩嘶哑。
“燕儿？”模糊间，月白衣衫的公子先是诧异的扬眉，温雅俊秀的容颜既熟悉又陌生，眸中虽有些萧索却是实实在在的喜悦。
还没等说什么，他便瞬间被少女扑了满怀，仿佛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揪住，久久不愿放手。
…………
花满楼向后仰了仰，想要抽出身子，一面抬手触了她的额头，高烧已退，算是没有大碍了。此时八成是烧的有些糊涂，连带着脑子也不清楚起来，可以理解，花满楼虽然是江湖上公认的君子楷模，但面对喜欢的女孩子，他也是很期待这番情景的。
只是，不知道这算不算的上是趁人之危阿……
算了算了，君子总是要吃上几分亏的，花满楼一边叹气的想，伸手去解她环在腰间的手。
被认为烧的迷迷糊糊的某人却在不知不觉间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死活不肯松手，唇间溢出低低的两个字，“爹爹……”
花满楼：“……”
似乎是察觉到对方想要离开的意图，少女越发地向他怀中噌去，“爹爹……不要走……”
低哑的宛如哭泣的嗓音让花满楼停下了动作。
“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你说的话从今以后我一定认真的听，好好学画，再也不偷懒，所以爹爹不要走好不好……”
“爹爹……你知道么，我怕、怕很多东西……怕知道真相，怕有朝一日我再不是我，怕要被迫承担那些责任，怕再次失去……爹爹，我该怎么办？”
“……我要怎么做？你回来好不好，别丢下我……”
………………
碧空千里，阳光从木格窗中洒下点点斑驳，有微小的轻尘在空中飞舞，屋内陷入一派宁和的沉静，许久，花满楼抬手，缓缓轻抚过少女的发，“不怕。”
他开口。
清浅的，坚定的，带着些许怜惜。
“……不要、让我一个人……”
“不会。”
“不要走……不要走……”意识再次模糊起来，喃喃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慢慢松开手中紧攥的衣角，少女又陷入了沉睡。
花满楼却没有动，依旧维持着那个揽着她的姿势。
他低下头，郑重在少女的发顶印下一吻。
“好，不走，我陪着你。”
一如素问那夜，白衣公子安然伴在身旁，替她挡去萧瑟的寒风，执手间的温暖依稀如昨。
于是不问缘由，不必探求，有些事情本就是不用深究的。
平淡的，却很坚持。
南棋这边兀自睡得昏天黑地且在不自知下成功“调戏”了花家七童一名，而屋外那边早就沸成了一锅粥。
“两天了……还没有醒？”
“有花满楼照看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西门吹雪，你看……”
“无事。”
“喂，陆小鸡，你是在怀疑西门的医术还是怀疑我们唐家解毒的本事？”不悦地瞪起眼睛。
陆小凤苦笑着摸摸新长出来的胡子，“不敢不敢。”怀疑西门吹雪，他还没做好用“灵犀一指”接住某个剑神一剑的准备；怀疑唐家，等于怀疑唐家大小姐，等于怀疑西门吹雪的眼光，还是等于怀疑西门吹雪……
就算不为他的刚长出来的可怜胡子着想，也得为他的命想一想。
女子有些迟疑的语气，“不过这也的确是睡的够久了……”顿了顿，懊恼地“啊”了一声，“直接进去看看不就得了！”
“呃唐姑娘……！”
“小南，你醒了没？”
房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花满楼轻蹙了蹙眉，有些不明所以的面向发声处。
这里是花庭筠在山西的一处别院，家仆也均是自家五哥的心腹，绝对安全。更不用说外面还有西门吹雪和陆小凤，自己相信的朋友们。
“……咻！”急急倒吸冷气的声音。
“哐当！”只听一声结结巴巴地“对不起”，然后房门便以更大的一声被摔上了，眉目殊艳总是潇洒自若的红衣女子满面羞红，夺门而去。
“唔……”两日来的紧张担心让花满楼有些疲倦，趁着某个人退了烧没有大碍才能靠上床柱浅浅小憩一会。
于是……方才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花满楼毕竟是花满楼，只是一瞬，便明白过来眼前的境况，感觉到倚在自己怀中的少女睡得正沉，原来……是误会了吗？
但是第一次，谦谦君子的花满楼不想去解释，也懒得去计较谁的清誉问题，误会便误会了……
心中突然无比闲适，有温暖的午后阳光照在身上，带出些许安宁与平和的氛围，竟让他滋生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感觉。
如果误会，便就这样误会一辈子罢。
花满楼如是想道。
此刻的屋外。
眼睁睁地看着晕着一张人面红衣相映于是分外嫣红的俏丽女子掩面飞快跑开，陆小凤露出一个想笑却生生憋回去的表情，碰了碰身边神色不明的清冷剑客。
“喂，西门吹雪，你家唐姑娘还当真是没有那个神经啊……”
“……”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一入江湖深似海【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