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话长说》乐柏

1、颠覆

　　上课铃响起时，景灿还在学校大门口。
　　毫无疑问，她今天又迟到了，因为这里离她们教室还有山路十八弯。
　　反正也是迟到，她索性掏出早饭，一边吃，一边慢悠悠朝山顶的教学楼晃去。
　　早饭吃好了，人也到教室了，语文老师早早在里面上课。
　　景灿识趣地拿起靠近门口那个窗台上的书，站在外面开始听课。因为是迟到常客，同学们经常自觉帮她把第一节课的书放在窗台上。没一会儿功夫，景灿已将当堂笔记全数补上，正要开小差，听到旁边一人小声叫她。
　　“景灿？今天你也迟到啊？”
　　胖子张一帆在楼道口老鼠似的嚷嚷问道。
　　景灿丢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白眼，又带着疑惑看向张一帆。
　　两人当了多年狐朋狗友，早就对双方了如指掌。
　　张一帆解释说自己是老师安排去做事的，路过这里，顺便饶有深意地拉过身旁的一个人，有意让他看见景灿，或者说让景灿看见他。
　　“死胖子，怎么是跟林泉一起的，来就来，还拉人来看热闹，你别等放学……”
　　景灿只瞄了一眼，已经在心里将张一帆骂干净了。
　　林泉倒是没什么反应，表情淡淡地拉着张一帆就走了。如果景灿没看错，他走之前甚至礼貌地微微点了个头。
　　他们一来一走，景灿也不好再开小差了，虽说林泉是出了名的好学生，但她也不算差的，除了爱迟到。
　　好在没多久就下课了。
　　回到座位，膝盖一酸起来便顾不上其他的了，景灿专心地揉着自己的膝盖。
　　前桌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景灿，今天是连续迟到的第三天吧？”
　　一提起这个，景灿好像找着了正当借口，逮着倒霉胖子张一帆又开始骂：“都是张一帆那家伙，最近也不跟我一起上学放学，害我天天迟到。”
　　“他跟你一起，你俩大概率也是一起迟到。”前桌无情地拆穿道。
　　景灿就知道她说不过这个前桌，这位的实力可以算文科班里的林泉，脑袋好使嘴巴也毒。让景灿不理解的是，同样是好学生，怎么林泉那么温柔，这位这么嘴毒。
　　还没想好怎么回怼，班主任就在门口叫她的名字了。
　　景灿应一声就跟着出去，心里再把倒霉胖子骂过一遍，“真是碰上他没好事儿”。
　　班主任是个中年老头儿，面相瘦削，线条锋利，长着一双鹰眼，身形板正笔直，浑身上下写着两个大字：威严。他是班主任，也是年级主任，走到哪管到哪，老师学生都怕他，同学们暗地里叫他“锋爷”，原名杜良锋。
　　就这么四处巡视忙碌的年级主任，景灿这周见他第三回了。
　　今天锋爷一改往常严厉的面目，语重心长地开口：“景灿哪，现在已经高二了，今年高考一结束，你就是准高三的学生了。我知道你聪明，脑袋灵活，学习对你来说不是困难的事情，但你也要端正端正态度对不对？再退一步说，以你的学习能力，你现在保持的成绩不是你的真实水平。你坐周星越后面，平时可以多向他看齐，他就是卯足劲的……”
　　话一多，景灿就有些漫不经心了。不知道听到第几句话时，她就开始神游。
　　听到锋爷说“你先回教室上课”几个字，景灿立马鞠躬溜回教室。
　　不知情的前桌周星越一脸看戏地盯着她：“又教育你啦？”
　　景灿笑眯眯，阴阳怪气说：“是~让我向你看齐呢，大学霸。”
　　周星越最怕别人捧高他，听到这话果然自觉转过去继续开始埋头刷题。
　　景灿看他吃瘪，忍不住大笑起来。
　　想想锋爷说的话，她也拿出试卷开始刷题。
　　他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刷题的试卷，几乎每周都能收到一沓新的。有时课间发试卷，有人去了厕所一趟，回来就找不到自己的桌子了——被试卷淹没了。
　　景灿叹口气，这么多试卷，她肯定是刷不完的，只能挑一些来刷。她不像周星越那么精力旺盛有拼劲，说起来她确实和张一帆两人同属一类，年纪轻轻就有一种老油条的感觉。
　　她忽然想到林泉，他以前说他回家之后几乎不会写作业，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
　　想来想去，她也觉得自己应该改掉迟到的毛病，但是这么一来，说不定她一起早一犯困，就更没精力刷题了。
　　还不如祈祷快点进入高三然后搬到离校门口近的教学楼，这样她就不会迟到了。
　　今天她终于逮到张一帆一起吃晚饭，顺便问问他怎么最近都不叫她一起上学，害她天天迟到。
　　张一帆摆出一副说书的谱儿：“你别说，还真有事儿。且让我慢慢给你讲，听完不要大吃一惊哦！”
　　被踹了一脚之后，张一帆自觉开启倍速讲解模式。
　　最近几天他们几个人一直跟同班的一个叫王晨的同学一起回家。这个王晨本来是跟爸妈一起住的，但是他爸妈最近出门办事去了。某天林泉发现校门口有好几个人在堵王晨，担心别人找他麻烦，这才提议让大家跟他一起回家，直到他父母回来。
　　“林泉还做这种事儿啊？”景灿第一反应脱口而出，想想觉得有哪里不对：“诶那你们怎么不叫上我一起？人多力量大啊！”
　　“叫你一起多危险啊，那些人看着可不像学校里的人，我皮糙肉厚的不怕。”
　　景灿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忽然又想起来：“不对啊！那林泉呢？他那么清瘦，也不至于皮糙肉厚吧，万一真碰上那些人怎么办？”
　　张一帆一时被问住了，塞了一口炸鸡，嚼着嚼着又接上话：“林泉……我总觉得他是会智取的那种类型，反正不会输就对了。”
　　“有道理”，景灿放下心感叹道：“林泉还有这么热心勇敢的一面啊，跟我之前认识的不太一样呢，好善良，好勇敢，好聪明……”
　　张一帆脸上由期待到习以为常，最后还是忍不住抱怨两句：“还有我呢，你怎么不夸夸我美好的品质。”
　　景灿捶了下张一帆的肩膀，难得没有怼他：“你当然具备这些美好的品质了，你可是我的朋友，那能一样吗？”
　　“林泉不是你朋友？”
　　“从现在起他是我男神。”
　　……
　　张一帆就知道这人保持正常状态不会超过三秒。
　　景灿压根没空管张一帆怎么想，她现在还沉浸在林泉给她的颠覆之中。
　　在她的印象里，林泉永远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淡得与周围有些疏离。
　　他好像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做好自己的事情，没什么喜好，也没什么厌恶。哪怕教室里四面八方三五成群地打闹，他也只是淡然从旁边经过，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学习或者发呆。
　　如今颠覆了。
　　林泉不仅对周围的世界观察敏锐，还主动去想办法解决这些事情，勇敢出头，替同学解难。他好像从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变成了有血有肉的灵魂。
　　景灿这时开始钦佩他，发自内心的。
　　想起与林泉的交集，怎么不能算朋友呢？
　　高中入学的第一天，景灿就去得很晚。
　　由于新生入学没有分文理科，也没有排座位，大家按先来后到，随机选择。
　　最晚到的景灿毫无悬念地“选择”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正对老师的讲桌，也就是同学们口中的“小灶”。接受现实的同时，景灿也想看看自己的梦中情座是谁坐着。
　　往后看倒数第二排靠窗，坐着一个瘦瘦白白的男生，他略低着头，虽然教室里的每个人都没有讲话，但他坐在那里看着格外安静，好像连呼吸都是安静的。
　　正当景灿纠结要不要去找他换座时，他抬起了头。
　　对上目光的瞬间，景灿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立马回头坐端正，当作无事发生，心想还是乖乖学习等考完试换座位吧。
　　上高中之后各种考试越发频繁，几乎每个月都要来一次大考。为了激励同学们学习，每次考试后按照排名选择自己喜欢的座位。
　　景灿就盼着这个机会。
　　俗话说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景灿学习也抓紧了，第一个月竟然没怎么迟到，基本都是踩点到。加上被迫坐在“小灶”位置，每天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她不得不坐得端，听得细，记得勤。
　　这一顿操作下来，班里都以为她是学霸中的学霸。
　　终于开始搬桌椅收拾考场，不知道是谁搬凳子时碰到了窗户的玻璃，老式的玻璃“啪”一声，下半张掉地上摔成好多块，每一块都像一把小刀，上半张玻璃还黏在窗户上。
　　旁边的女同学瘦瘦小小的，好像被吓住一样呆在原地。
　　景灿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她远离那扇窗户，顺便把桌椅也一起拖离窗边，以防不知情的人再坐下去。
　　玻璃碎渣防不胜防，景灿还是被桌沿的小玻璃渣扎到了手指，四处看不见伤口的地方冒出红豆一样的小血点。刚刚那个瘦小的女同学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创可贴给她贴上，念叨着碎碎平安。
　　好在维修效率够高，等报给老师，不一会儿功夫，一切就恢复了原状。
　　或许是受伤的小拇指影响发挥，景灿在这次考试中并没有取得特别满意的排名，当然她其实不会给自己找这么牵强的借口。她得承认，这个班几乎是曾经的学霸云集班，想要排名靠前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要是放在上初中那会儿，她肯定早就跟班里每个人说她想坐哪个位置，大家互相熟络，都会默契地为对方保留。
　　现在她只能祈求没人能看上那个看黑板反光、太阳从早晒到晚的位置。
　　大家在教室外排着队，密切关注着自己心仪的位置。景灿前面已经进去了几个人，幸运地，他们都有自己的眼光，没有选那个靠窗的位置。
　　等到林泉进去，他几乎是径直走向了那个位置。
　　“完蛋。”景灿在心里默喊，看来林泉也很喜欢坐那里。
　　奇怪地，已经走到那个位置的林泉顿了顿，然后选择了它前面的座位坐下。之后像是被施了魔法，直到景灿进去之前，那个位置都是空着的。
　　景灿如愿以偿坐到了自己喜欢的位置，不管怎么说，接下来一个月可以开心晒太阳了。
　　果不其然，座位一换，景灿还是迟到常客，一如既往的。
　　有时候迟到太久，上午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教室外罚站，回到座位，景灿立马缩成一团揉揉酸软的膝盖。
　　揉得正酸爽，林泉忽然转头过来，好像要说什么，一看见她这副模样，立刻又闭嘴准备转过去。
　　他这么一尴尬，景灿也被他尴尬住了，连忙找个话题：“上次谢谢你把位置让给我啊，我都看见了。”
　　“我是觉得前面这个或许更适合我。”
　　“谢谢，我也觉得后面这个更适合我。”
　　不知林泉怎么突然冷不丁问一句：“上次玻璃划伤手，还是有影响吧？”
　　景灿认真看了看不起眼的小拇指，非常真诚地回答：“小拇指不影响的。”
　　“我是说，影响注意力。”
　　“……有道理。”
　　不过他怎么知道我考试的时候撕创可贴去了。
　　林泉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安静地刷题。
　　盯着林泉的后背，景灿又开始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