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78、十月十七

　　汤苓芫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躲过了萧筱的追击，待恢复意识时，他感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余光之中，一个人抬起自己的胳膊，将一支注射器轻轻对准血管。他怔了怔，随即猛地反应过来，失声喊道：“……你们想干什么？！”
　　文菁迅速将药水注射进他的体内，“放心，它只会让你老实一晚上而已。”
　　“非常抱歉。”和玉笙其实也不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但为了护孩子们周全，即使不得已也必须做，“管控局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在此期间，你就好好休息吧。”
　　一看见和玉笙，汤苓芫眼中的警惕和愤怒顿时被深深的憎恨覆盖。料想他把与管控局之间的恩怨全部投射在了自己身上，和玉笙微微叹息一声，劝解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也明白你们的痛苦，很多都是管控局直接或间接造成的。但管控局已经变了，所以我也希望你们能抛弃过去的偏见，重新正视现在的一切。”
　　“……正视？”汤苓芫皮笑肉不笑，“创办一座洗脑学校，就算改变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其实和监狱没有两样吗？”
　　和玉笙默然一瞬，“监狱最直接的作用，是限制特定对象的活动空间。从这点来讲，我无法否认，因为他们确实不能随意离开校园。不过我教授给他们的，都是有助于他们未来发展的知识，令他们终有一天，能够像其他孩子那样，实现自身的梦想。”
　　“异类没有未来！”不知被和玉笙这番话牵动了哪根神经，汤苓芫陡然激动地大吼起来，“‘怪胎’从一开始根本就不该被生下来，放弃了人类的身份‘怪物’也不配谈人生！异类就是异类，必须全部抹除、一个不留！”
　　对于汤苓芫的童年经历，和玉笙不甚了解，不过他大概能理解他为何变得如此极端，也正因为如此，他无法对他视而不见，“你先安心地配合管控局调查吧。之后，我会向上级申请，让你来希和学校生活一段时间的。”
　　话音一落，汤苓芫忽然从床上蹿起来，把和玉笙压倒在了地上。他咬紧牙关，太阳穴青筋暴起，似要活生生将其脖子扯断。感应到主人遭遇危险，玉玉当即红着双目现身，张口撕咬下了整张血淋淋的脸皮，迫使汤苓芫不得不松手。
　　虽然恨不能现在就解决了这家伙，但念及管控局的人快要来了，汤苓芫只能拼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发动异能，隐去自身的身影逃走。文菁慌忙冲上前，查看和玉笙的状况。
　　“……我没事。”和玉笙一连喘了好几口气，脖子两边留下了通红的手印。他看着满身是血的玉玉，毫不嫌弃地伸出手，让它回来，“不过，方才不是给他注射了异肽素抑制剂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文菁也觉得奇怪，她低头一扫，猛然发现放在方盘里的注射器居然装满了药水，一点都没用掉！
　　“看来，他应该是在我推动芯杆前，就已经向我们施加了幻觉。”文菁神情凝重地说，“这几日，必须让黄金娇加强防备了。
　　“……汤苓芫逃脱了？！”
　　面对迟一步赶来的甯安和施杨，和玉笙愧疚万分，未辩解半句。文菁大概说明了一下当时的情况，问道：“甯组长，管控局对汤苓芫应该有记录在案吧？”
　　“有。之前有一个涉及他的案子，就是我负责的。”
　　“汤苓芫和常见的异类不同。比起人类和管控局，他似乎更憎恨异类。”文菁道，“如果他真想消灭所有异类的话，我怕希和学校会首当其冲。”
　　甯安沉默了一阵，“汤苓芫的异能比较特殊，只是单纯加派人手的话，大抵没什么作用。施杨，你这几天，暂时先留在学校好了。”
　　“嗯。”施杨点头听令。
　　和玉笙深深地垂下脑袋，“……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别担心。”甯安宽慰道，“有施杨在，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不过，汤苓芫怎么会倒在学校后门？”
　　“他身上的伤并不严重，只是中了某种特殊的神经毒素，所以才陷入了昏迷。”文菁说，“不过那毒素只能暂时麻痹神经、遏制异肽素分泌，并不具备长时间的效力，而且据我分析，应该是来自于异类。”
　　“……难道螺旋有什么新动作了？”甯安蹙起眉头，“看来，得必须抓住汤苓芫问个清楚了。”
　　当晚，看到又新来了一位“保安大叔”，孩子们是欢喜得不得了，拿马克笔在他脸上画画，抑或是像爬树一样攀到他身上，玩得不亦乐乎，丝毫未觉察到大人们脸上的阴霾。由于担忧和玉笙的安危，史佩均也跟着一起来了。
　　“玉笙你也是一片好意，就别耿耿于怀了。”听了详细的来龙去脉后，史佩均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关于希和学校是异类学校的传言，网上早就传得满天飞了，虽然管控局立刻清除了所有言论，但传出去了就是传出去了，而且从汤苓芫的说法来看，螺旋大概早就知情了。纵使他真动了什么心思，也不可能仅仅因为你那一句话。你就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
　　“但是，也有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和玉笙忧心忡忡地道，“我当时应该好好和他说的。”
　　史佩均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要是真介意你那句话，恐怕会把你列为首要目标。”他悄悄一瞥和玉笙，见其仍然愁眉不展，也不好继续说下去，“我现在，抗压能力真是一天比一天强了，心脏的肌肉就硬得和石头一样，震都震不碎。”
　　和玉笙明白史佩均是故意想逗自己笑，可在这节骨眼上，他是真笑不出来。
　　“好了，别再想了。”史佩均轻轻用唇在他额上一点，“你先睡吧。我等下就回来。”
　　“你去哪儿？”
　　“去以我自己的方式，出点力。”
　　史佩均不比黄金娇力大无穷，也不似施杨那样身经百战。因此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变出几只畸形体，帮忙查探学校周边的动静。看着这三只活像没完全发育成青蛙的“蝌蚪”，他下命令道：“要是发现了可疑人员，立即来汇报。另外，对方会布置幻境，虽然不清楚你们会不会中招，但还是希望能派上点用场。记着，这所学校，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
　　“蝌蚪”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一溜烟没影了，也不知听明白自己的任务了没。这让史佩均不禁一阵头大——在他有记忆的畸形体之中，似乎也就玉玉稍微聪明，其余的全都智商欠费，甚至还和他对着干。为了防止这三只小东西被自己人灭掉，史佩均连忙去给守夜的黄金娇和施杨报信了。
　　深夜，发觉身后多了两条“小尾巴”，风逸才不慌不忙地拐入转角，被墙壁遮去了身影。尽管尾随于后的两个异类立马加速追了上去，却依旧失去了目标的踪迹。懊恼之下，其中一名甚至想朝倒在垃圾桶旁边的流浪汉动手，但被另一人阻止了下来。后者仔细检查了一下流浪汉身上的痕迹，说：“应该不是他。”
　　“那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先回去向头儿报告吧。只要他们还在暗地里和姜正文联系，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的。”
　　待那两名异类离去，流浪汉忽然睁开双目，鄙薄地笑了一下——这就是拥有改变自身相貌的能力的好处，即使近在眼前，也能教对方瞧不出来。他“嘿咻”一声爬起来，刚想拍拍屁股走人，却又遇见了一只“拦路虎”。
　　他悠然地笑道：“小哥，毁容了不去医院，大半夜的出来鬼混啥呢。”
　　“我知道是你。”汤苓芫冷冷回道，似是十分嫌恶他装傻充愣。
　　流浪汉没辙，只好恢复了原本的样貌，“我说小汤啊，你现在可是整个螺旋追杀的对象呢。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我面前，是特地来白给的么？”
　　汤苓芫骤然上前把他摁在墙上，“你们是不是向我隐瞒了什么？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忽然认定是我干的？难道是因为那个会读心的女孩吗？”
　　这开门见山的质问，令风逸才一阵冤天屈地，“他们认定是你，那你得去问他们啊？找我干吗？”
　　汤苓芫知道他在狡辩，不由得更加恼怒了，“少和我装蒜！要我去查探希和学校，其实只是一个把我引开的借口吧？你们究竟在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风逸才哼哼笑了几声，“老实说，会做这种事的，就只有你了，根本不需要画蛇添足。”
　　“什么意思？”
　　“不管‘重复’多少次，你永远都只会用最笨的方法。唉，这人呐，怎么就这么固执。”
　　风逸才当真是不怕死，无视对方又怒又不解的表情，自顾自感慨着，精准地在他的雷区上蹦迪，“你也别装了，以前还在塞勒涅的时候，你不就已经跃跃欲试了么？只可惜怀珺衡总是在‘最佳’的时机出现，让你不得不放弃，难道不是么？”
　　汤苓芫惊愕不已，“你怎么……”
　　风逸才得意一笑，“当然，要真论我动了什么手脚的话，也不过趁你去看希和学校的热闹之际，杀了两个蠢蛋，再伪装成你的模样，‘不经意间’被人看到而已。”
　　“你……”汤苓芫忍无可忍，几欲当场杀了这个混蛋。可就在这时，风逸才又泰然地开口，那语气听起来，竟有些耳提面命的感觉，“其实，我也是想帮你一把。毕竟照你这杀法，杀到猴年马月才能杀光？要我说，想团灭一个群体，就得先从年轻的开始杀。先把能生育的那批全部杀掉，再慢慢解决不能生的，直至一个不剩、片甲不留！”
　　汤苓芫怔住了。他原以为自己的想法已经够疯狂了，却不料远远不及眼前这家伙。
　　风逸才勾唇一笑，双目散发着阴森可怕的光芒，纵使在黑夜之中，也能教人不寒而栗，“螺旋的异类，咱们留着有用，所以不能再让你继续杀下去了。不过，我们也是在知晓你能成功逃过萧筱追杀的前提下，才放你们去的，希望你不要误会。”
　　汤苓芫才不信他的鬼话，“你和约瑟夫·李到底在图谋什么？”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风逸才游刃有余地转移话题，“白天的时候，跟和老师近距离接触了吧？感觉如何？该杀还是不该杀？”
　　汤苓芫一愣，倏地松开风逸才，打算无言离去。但风逸才却又叫住了他。
　　“你早上到希和学校一游，管控局肯定会做好‘招待’的准备等你回去。我给你一样好东西。”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瓶，蜗居于其中的，是蜷曲成好几圈的无足长虫，“这是我们的零号测试品。虽然现如今已经失去了实验价值，但绝对比一般异能好使多了。只要给它一个宿主，它就能在半天之内生产出上千条幼虫，去侵蚀周边的其他生物。在它面前，即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无效化异能，也起不到丝毫作用。”
　　汤苓芫阴恻恻地道：“你以为我还会听你们的命令吗？”
　　风逸才从容地回道：“就算不为毁掉希和学校，你也可以用它消灭其他敌人。当然，丢了也随你。”
　　他把瓶子塞到汤苓芫手中，悠悠地走远了。低头看着不断试探瓶塞的虫子，汤苓芫突然用力收拢五指，紧紧将其抓在手里。
　　他当然明白风逸才动机不纯，不可能仅是简单地想帮助自己。可不管他究竟企图通过自己达成什么目的，只要能促近异类灭亡，汤苓芫不在乎被利用。他犹豫一阵，打开瓶子，眼睁睁看着那怪虫迫不及待地地爬出来，钻进了自己的小臂。
　　——他想，毁灭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异类，无论男女老幼。就像当年母亲一边抽打他，一边怨愤大骂的那样：“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