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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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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梵又梦见了遇见蛋黄那天,那是个很狼狈的日子。
蛋黄是只橘猫,那个时候它还没有名字,甚至没有出生,只是猫妈妈肚子里的一个胚胎。
那天于梵拖着坏了一个角的箱子,顶着燥热天气,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家。
带着属于自己的几件衣服,装上最重要的画板,和所有的画稿,不远万里去了南方一个小城市。
身上最后五千块,租了最便宜的老房子,这里远离市区,连地铁和轻轨都没有。
老房子只要三百块一个月,她租了一年,老奶奶给了优惠,诚惠三千块,身上剩下两千块。
这五千块,是画了十年画存的钱。
十三岁时自学画画,十六时在圈子里出名,十九岁出版第一本漫画书。
当时兴奋极了,捧着两万块稿费回家,妄图让父母为她自豪。
但父母只是冷冷看她,让她去准备考公考编,好好准备申论。
他们把两万块收了,给家里添了一台大冰箱,还有大电视和洗衣机,却说两万块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于梵心间酸涩不已,但还是倔强画画,但出版只是昙花一现,直到大学毕业,她再也没有能出版的画稿。
而此时的父母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质问她画画能搞出什么名堂吗?都是虚的东西,让她好好考公考编,偏偏不听。
在家备考的日子很枯燥无聊,最终成功上岸,但上岸那天,心底突然萌生一股不甘和愤怒。
弄不不明白这愤怒从而来,她特意在家里问父母,能不能一辈子画画?就算不是一辈子画画,能不能不要考公?
但父母发出激烈争吵,怒斥她一身反骨,不听话。
正好背调的人过来,看到这一幕,于梵的编制就黄了。
在黄了那一刻,她露出轻松笑意,却被父母误以为故意,被父亲狠狠扇了一巴掌。
也就是这一巴掌,让于梵彻底清醒,也让她从温水中跳了出来。
当即收拾东西,义无反顾地离开。
父母在身后大骂出声,走了就别回来,以后没你这个女儿。
于梵也放下狠话,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
就这样从家里离开,揣着自己的五千块来到千里外的小城市。
箱子从火车架子上摔下来,摔坏一个轮子。
本就笨重的箱子越发难提。
那些手稿初稿像是沉重的砖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于梵满头都是汗,额角的汗顺着眼睫划入眼里,眼角生疼,更是满心暴躁怒意。
而蛋黄的妈妈,就在小区楼下,见证所有的狼狈和不堪。
于梵目不斜视,关门,躺在狭小的床榻上,企图靠睡觉逃避一切。
但醒来后,她还是那个满身戾气,浑身是刺的少女。
穷,还一边忐忑,一边做梦。
本身在寝室里就学会了独处的于梵很快学会了独居,这里可以接井水,能节约用水。
用二手市场淘来的小风扇吹着风,就这样画画。
她学会交煤气费,交电费,抠搜地用几块钱做饭,而老楼区很多猫,蛋黄的妈妈就会把她的肉偷走。
于梵气恼,md,她自己都没钱吃肉了,还要被猫欺负!
但肉也追不回来,她只好一边生气一边吃豆芽菜。
没办法,豆芽菜便宜,两块钱好大一把。加水煮熟的不如用蒜片和油炒熟的好吃。
她还是奢侈地用油炒,不过蔬菜有水,容易迸溅油水。
她被烫了好几次后,终于学会了用锅盖挡住。
后来的雨天,蛋黄妈妈在楼下嗷嗷直叫,于梵一边骂一边说自己没钱,快走。
但蛋黄妈妈还是嗷嗷叫,她快被烦死了,只好下楼丢了块肉它吃。
后来蛋黄妈妈就习惯了,趴在她屋头前面等肉吃。
于梵无语,想一脚踹飞这橘色的猫,但还是在蛋黄妈妈挠墙时给了一块肉。
后来有一天,蛋黄妈妈生了四个小猫,叼着小猫来于梵门前,几次要送给于梵。
于梵急躁地把猫崽子赶出去:“我没钱,听不懂啊!”
她画的作品无人问津,零星几个老粉丝在底下发着按爪撒花,凄凉无比,两个月里靠着老作品才两百块收入。
她怎么养猫?
结果隔天,于梵在马路边见到了几个幼崽的尸体,应该是被车碾压的结果,而蛋黄妈妈身体也残缺了,马上就要死了,还在叫,身边残留最后一只黄色奶猫,叫声细小又可怜。
于梵手边的肉袋子掉了,她蹲下身:“我跟你说过,我没钱。”
最后捡起最后一只猫,语气生硬道:“我吃什么,它吃什么,不要指望我给它看病打针,反正死了就是那么回事。”
蛋黄妈妈听不懂,只是闭上了眼睛。
路边的大爷说这猫叫了好久,一直没闭眼,现在倒是闭上眼睛了。
于梵大骂出声:“它叫了那么久没闭眼,你不知道把它抱到旁边去吗?”
大爷被她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走了。
于梵捡起破破烂烂的尸体,这附近全是土地和树,她找了棵不认识,但会开花的树,把大大小小的猫埋在里面,最后抱着唯一一只幸存猫回到出租房。
于梵不准备死磕作品稿了,开始建好多账号,什么地方能约稿她就去哪里。
三块钱的卡通头像她能画,十块钱的Q版人物她也能画,二十块的简易服设她也画,三十块的大头、五十块的半身、一百块的全身细节图。
什么都不挑,有什么画什么,这么便宜的东西总有人来。
而且确实画得自成风格,很有特色。
一天接十个不嫌少,一百个不嫌多。
但还没等到赚够钱,这只破猫开始呕吐拉稀,她一边骂一边捧着猫崽子去医院,站在医院外面,她又开始骂,“我都说了我没钱。”
卡里只有三千块,站在宠物医院外面拿出手机查这种是什么情况,发现上面写着治疗猫传腹就要一万多,她一边抖一边骂,“我没钱给你治。”
接着她把拉链拉到最高,又骂,“超过一百块我不会给你治。”
最后手抖着推开了医院大门,把蛋黄放在医生面前,开口问道,“医生,它这是怎么了?”
医生说要买测试纸,五十块。
于梵一边掏钱一边计算着,五十块了,还剩五十块。
接着医生拿出了三个试纸,三个要一百五十块。
于梵面无表情,但还是掏钱了,只多了五十,没关系。
等待的时候,她一直在暗骂,五百块也没关系,最多给你花一千块。
医生的表情隐藏在口罩后面,于梵看不清,等医生出来后,她开口道,“医生,治疗多少钱?三千够不够?”
医生朝她笑了一下,“用不了那么多,三十块就够了。”
“啊?”于梵揣在口袋里发颤的手停住,她好像没听清。
医生拿出一点治腹泻的药,“猫太小了,还不能吃肉。得吃点羊奶粉。这个婴儿用药妈咪爱可以用,但要少用。”
医生好像看出了于梵的忐忑,拿出几瓶店里赠送的小包装羊奶粉:“这个一块钱一瓶,你要是去外面买舒化奶也行。”
于梵买了羊奶粉,还拿了个去掉针头的针管回家,用温水泡奶粉,滋一下挤到猫嘴里,下一秒又想起医生说慢慢喂,小猫吃习惯了就能自己在盆里喝奶。
于梵给她找了个碗,放在桌边。
结果人吃饭的碗太高了,蛋黄按在碗壁,把整碗羊奶掀翻,全部倒在桌上,又淅淅沥沥落在被子上。
如同现在,好像又感受到了那时候的湿意,她兀地从梦中醒来,抬眼看见蛋黄站在桌子上朝她:“喵呜~”
桌上的杯子被它推倒,透明的水顺着桌子落在床上。
她无奈:“蛋黄啊,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喜欢推杯子?”
说完后又抱着重到要压垮床的橘猫,费劲举高高:“你个笨蛋。”
抱着手都酸了,只能把蛋黄放在旁边,掀开被子下床,语气轻柔,“不过没关系,不管你倒多少次水,都没关系。”
因为她已经不是那个因为洒水就会被骂的小女孩了,也不会因为蛋黄洒水也转移怒意。
于梵抱着被子来到外面,外面艳阳高照,这里依旧破旧,但空间宽敞,走出来后有个露天平台,在平台两边有不知道做什么的柱子。
前些年她用电缆线绕了两圈,从左边直直地穿到右边,成了天然的晒衣绳。
把被子摊开挂在电线绳索上,晒足一个夏天,晒得暖洋洋热烘烘。
蛋黄轻车熟路地跳上绳子,踩在刚刚挂好的被子上。
像她们已经做过很多次那样,于梵掀开被子一角,从被子底下缓慢穿过去,从柔软、洁白、有太阳味道的地方仰头穿梭而过,而蛋黄会迈着优雅步伐从那头走到这头。
当于梵再次仰头时,会看见阳光,也会第一眼看见她的猫。
蛋黄会伸出一个可爱的猫猫头,玻璃球一样澄清的眼珠子全是她:“喵?”
不管多少次,她都觉得这像是一个奇迹的时刻。
于梵红着眼眶看向头顶炽热的阳光。
多么奇迹的时刻。
她好像从那段掉落东西就要挨打的过去走了出来。
有机会对自己说,没关系,只是一床被子而已。
于梵把它抱下来,温和道,“才五岁多,怎么就这么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