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祝雀恣

5、第 5 章

　　如果李佑辛，问全天下他最想跟谁吃饭？那肯定是巴菲特。

　　如果他能买到巴菲特午餐，再开一个直播，热度肯定爆表。先不说他能往餐桌上塞多少佑品旗下的产品，就是单独上架一个巴菲特同款午餐的礼盒套装，那月GMV蹭蹭往上涨。

　　这才叫福碌永久，家运昌隆。

　　可惜，他现在买不到。

　　李佑辛闭上眼睛，畅想了一番巴菲特的名头能忽悠到多少家人们，就闻到了一股酱香味。

　　那酱香味就顺着门缝，钻进了他的鼻孔里，引逗着他味蕾深处的回忆。

　　得莫利炖鱼。

　　小方姨老家在方正县，靠近松花江，鲤鱼炖得一绝。

　　不用人叫，李佑辛主动下楼，来到餐厅。

　　棠湾别墅年头老，当年的户型设计放到今天已经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只有西厨，没有中厨。

　　李佑辛本来不想买这套别墅，奈何它曾是辛桂兰的梦。

　　从老乡手里接盘后，李佑辛还没还得及重装，老娘就领着七大姑八大姨来度假了。

　　一晃六七年过去，再看不上眼的房子也住习惯了。

　　餐厅里，娘和姥姥聊得正欢。

　　李佑辛探头看了一眼厨房的进度，见小方姨还在忙活，就从果盘里摸了一个莲雾，坐到她俩旁边。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跟你姥姥说，等她过生日咱包个游艇出海玩。你姥姥却说她小时候坐过游艇。”辛桂兰笑着说。

　　看着轮椅上头发全白的老太太，李佑辛不禁调侃道：“姥姥，您小时候上哪儿坐的游艇啊？”

　　“当然是黑龙江。”辛姥姥语气笃定。

　　李佑笑出声：“您别是在手机上看的游艇，记错成自己以前了。”

　　“我还没糊涂。”辛姥姥一脸不高兴，她腿脚不好，脑子一直清楚。

　　李佑辛只能服输，问道：“您什么时候见着的？”

　　“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辛姥姥眯起眼睛，缓缓说道，“我在江边洗衣裳，你老姨姥他们跟别人在旁边玩。苏联大兵乘着快艇顺着江水下来，他们小孩围在岸边看热闹，苏联大兵就把他们抱起来，在快艇上转一圈，再放到岸边。你老姨姥爱笑，被苏联大兵抱着转了两三圈才给放到岸上。我看得着急，赶紧跑过去接。没想到那苏联大兵以为我也想上，就一把也给我拽到快艇上面，举着转了好几圈……”

　　辛桂兰无奈道：“妈，快艇和游艇不是一种东西。”

　　“不是吗？”辛姥姥问，“不都是跑得快的铁船吗？”

　　“不是啊，妈，等辛辛过两天带你去，你就知道了。”辛桂兰说着转过头，看向李佑辛，“记着点这事。”

　　李佑辛答应了，摸出手机，找到游艇租借。

　　辛姥姥道：“浪费那钱干什么？”

　　辛桂兰转移话题，问：“您那时候多大，那苏联大兵劲儿也够大的，一下子能把您举起来。”

　　辛姥姥歪着想一会儿，“你老姨那时候六七岁，我应该十来岁，到底多大，记不大清了。不过他们人高马大，站着就跟一堵墙似的。”

　　“十来岁……”辛桂兰笑得前仰后合，“您去接我老姨，人家看你这样伸着手，还以为要抱抱呢！”

　　李佑辛正在等回复，听见老娘这样说，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姥姥在江边追着人要抱抱的场景来，也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笑你妈，带着孩子不学好。”辛姥姥虽然这样埋怨，但嘴角也浮出了笑意。

　　在母亲眼里，女儿无论多大年纪都是丫头。

　　李佑辛看了一眼手机的消息，确定了时间，就放下手机，拿起莲雾，一边啃一边问：“那苏联快艇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

　　“别说你了，我都没见过。”辛桂兰道，“只有你姥见过。”

　　“不记得了。”辛姥姥摇了摇头说道，“那天太阳照得铁皮锃亮，苏联大兵又转得我头晕脑胀，下来都站不稳，只记得去找你老姨姥了，哪还顾得看东看西的。”

　　“好嘛，白坐了。”李佑辛耸肩，吃掉最后的莲雾。

　　辛桂兰道：“你姥忘得比苏联没得还快。”

　　李佑辛拿起纸巾擦手。

　　苏联没得时快时慢他都没印象，他记事起就是俄罗斯了。

　　小方姨端着铁锅上桌，听到这边的谈话，却笑道：“苏联没得是够快的，前一天厂里还开大会，要大家注意苏联特务，结果睡一觉就听见苏联解体了。”

　　“那你也是运气好。”辛桂兰把轮椅推到餐桌边，和小方姨一起摆碗筷，“我们还写几张纸的心得呢。”

　　辛姥姥没听这些话，只拿起筷子挑出鱼眼睛，朝李佑辛招手，“辛辛，快来，姥姥给你好吃的。”

　　她的语气就像叫五六岁的小孩。

　　李佑辛走过去，弯腰从筷子上接过鱼眼睛，嚼都不嚼的咽进肚子。

　　姥姥问：“怎么样？”

　　李佑辛坐到对面，答应道：“好吃。”

　　“好吃就多吃。”姥姥开心，把鱼头夹给李佑辛。

　　小方姨也送来一碗米饭，“上回你说粉条好吃，这次就多加了粉条，要不要单独挑出来一碗？”

　　“不用，没汤没滋味。”李佑辛摇头，拿起筷子从盘子挑粉条吃。

　　辛桂兰见此说道：“小方，别忙活了，坐下吃饭了。”

　　小方姨摇头，“我凉菜还没办。”说着就又进了厨房。

　　李佑辛埋头苦吃。

　　“哎，我突然想起来件事。”辛桂兰拿起筷子，敲了一下李佑辛的碗边，用一种八卦的口气说道，“你今天和祁晷坐半天，瞧出什么来了吗？”

　　吃得正好，却被打断，李佑辛放下筷子，扯着嘴角问：“你要我瞧出什么来？”

　　“瞧出他家有毛子血统啊。”辛桂兰故作神秘的说道。

　　“啊？”李佑辛一愣。

　　“他家有毛子血统。”辛桂兰以前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边。

　　“不，”李佑辛抬手，制止老娘后续的唠叨，问道，“真的假的？你从哪儿听的，别是被人骗了吧？”

　　平心而论，祁晷是好看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一直盯着祁晷看，但祁晷的好看更像是传统审美下的标致俊俏，找不出半点混血带来的模样。

　　如果非要说些不同之处，那就是皮肤白点，鼻梁高点，眼睛大点，但这些并不是辨别血统的标识。

　　中国乃至东亚，任何一个长得好看的人，都符合这几点。

　　他严重怀疑是那个许阿姨在和他老娘聊天时，为了装点门面瞎胡扯，而他老娘还傻乎乎的信以为真。

　　辛桂兰见他满脸不信，一拍桌子说道：“那还能是假的？你没见过他爹，他爹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二毛子。”

　　李佑辛还是半信半疑。

　　“你问你姥。”辛桂兰转头看向辛姥姥，“妈，还记得祁四海不？那面粉厂的二毛子。”

　　“面粉厂的二毛子？”

　　辛姥姥想了片刻，说道，“记得，他爸我都记得。爷俩都是大高个，双眼皮，长得像苏联电影明星。当初知青搞文艺演出，就有个上海知青想找他爸一起唱《红莓花儿开》，他爸死活不同意，最后那个知青只能自己上台。”

　　“红莓花儿开？这不是苏联歌吗？这么合适，为什么不唱？”小方姨拌好凉菜，从厨房出来，坐在桌边。

　　“他不想唱。”辛姥姥道，“而且他家成分不好，避讳这个，就那些知青不知道。”

　　“成分不好？”这词久远得辛桂兰都咂了咂嘴。

　　李佑辛倒是起了几分好奇心，嗦着鱼头问道：“怎么？他家三代地主啊？”

　　“不是。”辛姥姥道，“他家也逃难来的，穷的叮当响。”

　　“那怎么成分不好？他家是□□还是臭老九？”辛桂兰也问。

　　“都不是。”辛姥姥摇头，“他家是苏修特务。”

　　“特务？”李佑辛震撼。

　　刚刚讲苏联特务，他都当她们忆往昔的故事听，毕竟这种事一直听过没见过，没想到还有这么近的。

　　他本以为这辈子离他最近的特务是特务J。

　　毕竟买票就能看到，他经常去看。

　　小方姨舀了一勺饭，解释道：“我们那时候流行抓苏联特务，也是真抓到过苏联特务。”

　　辛姥姥却摇头道：“他家那事要更早，当年东山和新一还是两个区，他家就住在新一。”

　　“新一？”辛桂兰回忆，“新一原来叫反修吧？好像八几年改回新一的。老姨给咱寄东西还写错过。”

　　“对，65年我跟你爸结婚，从绥滨县来到鹤岗市。66年秋天，新一区改成了反修区。改名没几天，造反派就进了他们家。”辛姥姥说到这里，顿了顿，“当时他们家是第一个被闹的，大家都搁那看热闹，我记得可清楚了。说是要关牛棚，但没找到牛棚，就给关仓房了。”

　　辛桂兰追问：“那他家到底是不是苏修特务？”

　　“45年的时候曾经将一份日伪名单的情报送给了苏联红军。”辛姥姥放下筷子，“你说算不算苏联情报员？”

　　小方姨没说话。

　　辛桂兰道：“怎么能算？”

　　“确实不算了。”辛姥姥回忆着说道，“你弟去上小学那年，是79年吧，就是那年，区里给开了平反会，矿上还给了材料来着。”

　　小方姨道：“我家那边的平反会就在我们小学开的。”

　　“我上小学时还没有。”辛桂兰注意力分散，很快又聊起小学的事。她跟李卫东是同桌，李卫东早没了，但她谈起李卫东就有说不完的话。

　　“你爸喜欢喝凉水，怎么说也说不听。”

　　“你爸乒乓球打得好，还代表厂里去比赛过。”

　　“你爸不爱戴帽子，大冬天的，也不怕把自己冻出毛病。”

　　李佑辛听得耳朵起茧子，只在老娘问他的时候答应两句。

　　这个时候，辛桂兰要的也只是倾听。

　　终于吃完一顿饭，小方姨起身收拾碗筷，就推了辛姥姥出门散步。

　　李佑辛正准备伤口。

　　辛桂兰却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你相亲不？”

　　“不是您突发奇想吗？”李佑辛挑着眉毛。

　　“你看。”辛桂兰掏出手机。

　　李佑辛接过手机一看，是一个保存下来的短视频。

　　他点开播放，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