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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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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早去哪?”司机叼着烟问他。
“您好,火车站。”
“一千卢。”司机喊价。
“四百,就几公里的事儿。”裴轻架轻熟路的砍价。
司机弹了弹烟灰,瞥他一眼,“我的朋友,你数数这个时间点街上有几辆车?八百卢。”
“五百,把我送去火车站,刚好能接一批返城的人,比待在车里抽烟好。”
司机没说话,过了两秒后,他顺手打开后备箱。
“谢谢。”裴轻笑了下,把自己的棕皮老行李箱放进去。
发动机轰鸣了好一阵儿,才摇摇摆摆上路,车窗上凝结的冰花被雨刷器擦去,露出白晃晃的冰雪地面。
火车站在城西,离这儿有十几公里,裴轻出门前只喝了盒酸奶油,搭两片面包,随着司机卓越的颠菜技术,胃里一阵翻涌。
他把车窗降了两厘米。
冷风灌进来,困意一瞬间就消失了。
“去哪啊,我的朋友。”司机透过后视镜望他,摁掉喧闹的车载广播,换了首布鲁斯调的cd曲子。
“彼得堡。”
裴轻嘴角轻轻上扬,“去彼得堡。”
“哦,大城市呢,巴瑙尔人心底最美的城市。”司机眉毛上挑,“埃尔米塔什,圣以撒,喀山,滴血大教堂都在那,漂亮极了。”
司机对彼得堡的景点如数家珍。
“去那可千万不要错过这些景点,没有比彼得堡更美的地方了。”
裴轻点头。
他把目光投向车窗外,黑色的树影映在白晃晃的雪堆上,路随着视线的探随越缩越窄,变成了一个渺小的黑点。
他终于要离开巴瑙尔了。
……
火车的啸鸣刺来时裴轻还处于一种脚步虚浮的状态。
他还没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上了座位。
手里捏着票根,左手提着那个棕皮老箱子,站在一个火车隔间前。
他看了眼票根,抬头望隔间号,确认面前的就是自己座位。
他推开门走进去。
里面还是空荡荡的。
巴瑙尔没有直达彼得堡的火车,从今天凌晨六点上车开始算起,他会在这节车厢里呆一天一夜,之后转第三号列车,坐十八个小时,穿越最广阔的雪地平原,到达第二个中转站,他会在那个中转站的火车站座位上睡一晚,等第三趟“普罗”号列车的到来,在那趟列车坐三个小时,之后再转……五天五夜后,他会在彼得堡南方火车站下车。
巴瑙尔这个站点是个小站,这列火车从巴瑙尔始发注定没有什么乘客。
裴轻趁着这个时候整理行李,把水杯之类的东西拿出来放在角落的小桌板上。
他买的是三等车厢的票,一节车厢有九个隔间,一个隔间容纳六个人,每边三个座位,座位不宽不窄,乘客相对而坐。
此刻只有裴轻一个人坐在车厢里,他伸手捞起旁边的深绿色窗帘,看了眼黑漆漆的天,收回目光,左右打量车厢的环境。
安安静静,还算整洁。
列车顶上那个时钟不知道是用的哪个区的时间,上面显示下午一点,时而如同老电视没信号闪花一样,闪到下一分钟。
裴轻没有手表,他在心底琢磨着开动的时间。
应该还有十分钟左右,按照来时司机的车速推算的话。
心脏正缓慢加速,跳动时把全身的血液都循环带热,小腿神经也兴奋地颤跳,隐隐作痛。
裴轻没有管,他庆幸昨晚睡的还行,不然今天早起都困难。
在这样冷的冬天,出门不亚于对生理的一种考验。
裴轻瞥到对面椅座上的旅游宣传单,配图是大城市的风景名胜,标志性绿色塔顶。
他想起司机的话来,随手翻了翻。
除了一张图能大致看出来是哪个城市,宣传单上的字迹格外模糊,斑驳。
乍一眼看倒是比对面铁轨上那条脱了漆的绿皮火车还要上岁数。
他把宣传单放回原处。
要离开了……
再也不用忍受那个家伙了。
见鬼的列布诺娃街和见鬼的巴瑙尔都过去吧,他要去认识新的朋友了!
他忽略心底那一点微妙复杂的情绪,转而生起的是对美好生活的期望。
裴轻的心情轻快起来,手搭在桌边,轻轻敲出一节小调。
沙哑的广播声音传来,在列车开动前最后一分钟,这一节空荡荡的车厢突然又上来一个人。
一个带着棕色牛仔帽的老人。
他提着手提行李箱,走到裴轻所在的这个隔间。
裴轻说:“您好。”
“早上好。”对方回应,随后把行李箱平放在座位下。
坐完这一切后,他在裴轻对面坐下,帽子扣在脸上,像是补觉的样子。
裴轻没想打扰对方,往后轻轻靠着,头侧过去,看着窗外零星飞逝的几盏灯光。
不一会儿竟是睡着了。
……
“你连方入夏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别再死皮赖脸占着这个位置!”
“公司谁不知道他是怎么上位的?说得好听叫裴助,不好听一点,是陪床……”
“哎呀,这也是一种本事,我们怎么能比得上人家呢。”
“当玩意儿玩玩儿就行,别太认真。”
人声窃窃私语,裴轻还没从刚才走马观花一样的情景回过神来,一眨眼又来到了新的地方。
“咂,年轻轻轻就没了。”
“做人做事有报应,咎由自取而已。”
……
他看着那墓碑上的字,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墓,不对,是一个也叫裴轻的人的墓。
各怀鬼胎的人们走到“裴轻”的碑前,放下花来,嘴巴微动,看似在缅怀,吐出来的字语却无比冷漠。
“感谢裴助,您终于死了。”
有人私语:“贪心的人总没好下场的,把公司财产全都转移到自己腰包了,还没花出去,报应就来了。”
“还想让方先生给他背锅,幸好蔺总看得明白,没让他把假账毁掉。”
“蔺总和方先生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难为他们被一个小人离间这些年……”
人名和事件陌生又有一丝熟悉,裴轻站在那道碑边,看来往人一张张装作沉痛的面庞,但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
眨了眨眼,他的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
穿着一身黑西装,微雨天气,有人在后头给他打着把黑伞,挡住了男人的面庞。
他远远站在人群外,手里握着把白雏菊。
人群的私语声对他毫无影响,他站在那看了很久,久到花瓣被飘进伞底的雨水打湿,皮鞋也沾上了湿润的水汽,他才终于动了动。
花撂在原地,转身离开。
见此情景,裴轻的心脏隐约酸涩,不知道为什么。
他走过去把花捡起来,闻了下,是苦甘菊的味道。
这人一离开,站在墓边的人们似乎收到了什么信号,收起装作悲伤的脸,一个接一个走了。
不出五分钟,只有零散的花瓣遗留在原地。
“哦,这是在梦里。”
他回想起前段时间买的那本小说的内容,他没有看到大结局,炮灰男配去世是在小说前面的情节里。
此时的情景像是小说里一笔带过的某个情节。
一开始裴轻还有心情绕着墓地走了两圈,观察每个坟头的人像和墓志铭,后来时间越过越慢,慢到酷似折磨。
他走不出这个墓地。
“见鬼,怎么还不醒!”
他蹲下来抓着头皮,“火车都开到哪了,别错过了下站的时间……”
“还要转乘换乘,看好行李,火车站扒手最多,早知道该把钱藏得更深一点……”
不行,他要想办法走出这个梦。
裴轻开始绞尽脑汁寻找出路,但每次都是无果而返。
隔一段时间会有专人来打扫这个墓,放上几朵花和一些水果。
裴轻饿得饥肠辘辘,但他的手摸不到这些食物。
他只能冷冰冰盯着这些水果烂在他的面前,再被昆虫小鸟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啄烂,留下残骸再被下一次来打扫收拾的人清理。
这梦该死的长,下葬那一天就是他最后一次见过那么多人。
其他的墓碑隔三差五有人来祭奠,他闲的没事只好去听别人家在墓前的闲聊。
“妈妈,这个小哥哥长得真好看!”
有个小姑娘在家人扫墓时跑到“裴轻”的墓前,指着上面的人像说道。
“住嘴,安静一点。”女人连忙走过来拉她离开。
“你看嘛,真的,像牛奶盒上印的那个明星哥哥。”
女人闻言回头看。
只见那张黑白人像也不能掩盖墓主人的清俊,微微抿唇微笑,正是风华正好的样貌。
可惜了。
“的确有点像。”
她看着空荡荡只剩下个烂苹果的墓台,皱了皱眉,回头又把自己带来的水果匀了一些摆在这个年轻人墓前。
“好了,回去了。”女人拉走小女孩。
裴轻站在墓碑边,远远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他垂头丧气蹲下来。
“连画饼充饥都做不到……”
令人惊奇的是,他这次伸手碰到了实物。
裴轻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嘴在脑子反应过来前就把苹果囫囵吃掉了。
“这梦的质感也太真实了,吃苹果的细节都这么生动。”
裴轻回想自己上次吃苹果还是在入冬前,那会儿苹果便宜。
后来小女孩一家每次来,都会在“裴轻”的墓前放些东西,一束花,或者一些食物。
裴轻能碰触这些东西,其他的事物还是如往常一样摸不到。
又过了很久,连每段时间固定会来打扫墓的人都消失了,“裴轻”的墓彻底成了孤家寡墓,无人探望。
裴轻一直被困在这片方寸之地。
直到又一个下雨天,一个身材清瘦的人爬上山,走到“裴轻”的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