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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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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轻蹲下来时唇还是抖的。
被气的。
他听到自己的心脏砰咚咚砸着心腔,从他大老远瞅着人影倒下时就没平复过,直到被一句“滚”轰了出来,全身上下像被泼了盆零下四十度结冰又化了的冷水,透心凉。
浴室传来水声,破房子地面不平,溢出来的热水从浴室那烂玻璃门一路淌到他脚边。
他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谁还是在骂自己。
鞋底碾过那热水,裴轻没有管颤抖的腿神经,又站起来,推门出去,把刚刚丢在马路边的火锅底料和食材捡回来。
他真是贱的慌,还想着留点钱给这老东西。
凭许强那烂德行,宁愿把棺材本都拿去胡吃海喝了,也不乐意给自个儿买个骨灰盒子。
到时候直接拿超市便利袋子把骨灰一装就了事,随便丢在哪个雪坑里。
裴轻开火烧水,把火锅底料丢进锅里,筷子搅开。
浓郁的气味儿一下子就冲淡了屋子里的霉味,裴轻总认为这个气味像腐烂的蘑菇,但翻遍屋子每个角落,也没翻出来一朵蘑菇,倒是捣了不少蟑螂的窝,后来他认定这个味道就是娜塔莎不爱干净整出来的。
比如总把脏衣服囤在洗脚盆里,晾咸菜一样的晾个七八天,回回都是等到裴轻看不下去给他洗了,这个脚盆子才重见天日。
又比如吃过的碗筷摆桌上,洗脸帕不拧干,穿了一个月的靴子丢在角落等着蟑螂筑窝……
不能再想了,再想连饭也吃不下去。
筷子沾汤尝了下,再洒了点盐进去。
土豆削皮下水,白菜也随着肥牛和羊肉卷丢进锅。
三分钟后,丸子浮起来。
浴室的水声小了。
裴轻坐在桌前,盛饭时才发现他下意识拿了两个碗。
嘴角轻扯,他把另一个碗扣回去,自己坐下开始吃饭。
脚步声响了几步,裴轻没抬头,筷子夹起一片土豆片,等夹在碗里时,又是一声关门的响。
关门声没有火锅汤滚沸的声音大。
一不留神,羊肉卷煮烂了。
裴轻面无表情嚼着烫成硬面筋的毛肚,使筷把煮烂的肉挑到碗里。
吞咽时辣椒面顺着嗓子卡在喉腔,呛得裴轻咳嗽几声,面皮飞红。
他撂下筷子。
“闻不到吗?吃饭了!”
屋里人没回他。
娜塔莎是最爱吃火锅的,但凡裴轻下了火锅底料,这人隔着三里远都能闻着味儿飞回来。
“鼻子冻烂了。”
裴轻轻嗤一声。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下那人的门,没好气道,“出来吃饭。”
“不吃。”里面飘忽忽传来一个词儿。
“你鼻子没闻到今天是什么味儿吗?”
“火锅味。”
在裴轻皱眉前,娜塔莎又添了一句:“我今天不太舒服,你自个儿吃吧。”
都冻成腊肉干儿了,怎么可能舒服。
裴轻坐回桌前,没滋没味嚼着煮烂的土豆。
过了许久,汤底粘糊成一团,他才又开口。
“明天我要出门一趟,过两天回来。”
他等着那人反应。
“……哦。”
就一个字?
裴轻皱着眉头,“过两天,也可能十天半个月。”甚至不会回来。
“哦。”
这什么反应!
裴轻唰的站起来,“我不在没人给你收尸,要死别死屋里!”
“……嗯。”
裴轻气得把碗撂池子里就回到卧室,路过那人门时踹了一脚。
娜塔莎正在观察自己胸口那两道难看的伤疤,被这猛的一踹吓了一跳。
“我听到你骂人了,小畜生。”
“不就是出个远门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没出息。”
他恹恹道,随便给胸口换好药缠上绷带。
虽然裴轻自从来到巴瑙尔就没出过远门,但娜塔莎不担心。
要担心要先要有关心,对待裴轻,他一向不怎么上心。
裴轻听到那句“小畜生”,嘴角微微上扬,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一副心态时,他甩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别犯贱。”
怎么被骂还上瘾了?
他带着一身低气压去收拾明天的行李。
瞧那中气十足骂架的样儿,嘴巴肯定没冻坏。
这股子精气神再怎么也能去徒手撬开百十来个啤酒瓶了。
裴轻把藏在床板下的钱掏出来,分成两沓。
明天火车开动,他就去一个大城市看病,他脑子里的病必须得找个医生来看看,不能再拖下去了。
裴轻受够了自己臆想的世界。
不管能不能治好病,钱够不够,他都不打算回来。
所以剩下那一沓钱是留给隔壁那个老东西的。
买棺材,买骨灰盒,还是买酒买肉都好,他不想管了。
凭心而论,娜塔莎这十几年没怎么养他,除了刚到巴瑙尔那几年每周留点钢镚儿让裴轻自己去买吃的,隔三差五带点肉和菜叶子回来,让他不至于饿死。
后来裴轻能做事了,四处去找兼职养活自己,再也没要娜塔莎一分钱。
甚至这几年,娜塔莎越来越懒,以前还找个酒吧上班,现在说翘就翘,每天扎在酒堆里,直接问裴轻伸手要钱。
再苛刻的人来看,他也把娜塔莎的养恩还完了。
至于生恩,抱歉,他也不知道娜塔莎是从哪个垃圾堆捡到的他。
等他以后有机会回国再去报答那个生他的垃圾桶。
裴轻把钱放在客厅桌子上的化妆盒里,那人肯定能见着。
走过那道门时,裴轻放慢了脚步,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自己还有什么话没说,一扭头回到卧室。
他等这天等了很久,以前无数次想象过这一天,他会不会激动的睡不着。
终于能够离开这见鬼的巴瑙尔,离开这群冷漠的人,离开冷心冷肺的娜塔莎……一切孤独的,压抑的,冰冷又难堪的记忆都可以彻底丢在这,开开心心像个最普通的人一样生活。
结果真到了这时候,他的心情和冰冻的河一样平静。
也就这样吧。
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晚上做了个梦,没什么特别的,唯独一张脸格外清晰。
娜塔莎撑着那张阴柔的脸,没有上妆,形状姣好的唇衬得脸更加苍白秀气。
他没有穿女装,而是套着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遮住了他一贯自卑的喉结。
肩头窄,脖子长,腰身像纤细的花茎。
在梦里,四周的景象都在动,似乎处于一个极为嘈杂的环境,像是哪家店里。
他和娜塔莎正相对坐着。
对方在说什么。
他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被高领毛衣覆盖的喉结处。
似乎在想:
真可怜,做男人时因为喉结小被嘲笑,后来扮作女人,也因为喉结突出被嘲笑。
不知道若重新来过让他选,他要怎么选……
娜塔莎说:“就这样吧,下次见面再跟你聊。”
……
【叮铃铃——】
【叮————】
裴轻烦躁的翻身把闹钟关上。
就这样?就哪样啊,还下次见面,聊什么?
他和娜塔莎还有什么可聊的吗?
裴轻坐起来,看了眼窗面倒映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的。
他打了个哈欠,下床洗漱。
凌晨四点半,天没亮,六点的火车已经停靠入站了。
整个巴瑙尔只有他醒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