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乌鸦嘴》青鹤

9、九

　　九

　　哪吒不常化形，尽管乾坤咒已解，大多数时候他仍以鸟类姿态示人，总是蹲在敖丙肩头趾高气扬。
　　敖丙依然往西前行，走走停停，在沿途小镇农庄里寻些哪吒口中的有缘人，替他们预知一二，挣几文赶路钱。
　　偶尔阳光极好的时候，哪吒才会悄无声息现个人形，懒洋洋躺在树底下小憩，睡不大会就翻个身，活像烤架上待熟的烧鸡。
　　敖丙起初看不明白，见过几次后才顿悟，哪吒想是喜欢太阳，自此记在心里，时常两人一同午睡，敖丙便总会将它单独拎出去，放在正午的阳光底下，蒙上它的眼，让它安眠。
　　一来二去，哪吒意见很大，你闹啥呢？能不能让我凉快一会？
　　可你不是喜欢晒太阳吗？
　　谁告诉你的啊？！
　　敖丙挠挠头，你只有晒太阳的时候才会变成人，我以为你……
　　哪吒气不打一处来，废话！我那是热的！
　　啊？？
　　我的毛什么颜色你不知道吗？吸热懂不懂啊！
　　敖丙一听，这才恍然，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是我太愚钝了。
　　哪吒没好气地从窗台跳进来，两只利爪刮起烟灰几道。
　　敖丙对破庙住上了瘾，每到一处便寻着法子找那些破败的无人小庙落脚，说是清静，还能省钱，哪吒劝不动他，索性也不管了，随他去，照哪吒的话说，反正天大地大，敖丙的身体便是他的高床软卧，至于敖丙自己想睡哪里，那都是没甚所谓的。

　　哪吒，吃这个吗？
　　行路中敖丙不知从哪摸出一包小食，打开纸包递给乌鸦。
　　哪吒对着面前的葵花籽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鹦鹉！
　　敖丙咦一声，不是说鸟都喜欢吃这个吗。
　　本大王岂是寻常傻鸟？！
　　敖丙只好自己嗑，那你都喜欢吃什么呀？
　　吃人啊。
　　敖丙一吓，吃吃吃吃人？！
　　乌鸦一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妖怪吃人不是很正常吗？
　　不对，敖丙却摇摇头，你又骗人。
　　骗你干嘛？
　　反正不是这样的，食人的妖怪身上都有血气，你很干净的。
　　干净？哪吒眨眨眼，我没听错吧？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
　　敖丙认真道，人妖固然有别，善恶却是相同的，我分辨得出来。
　　哪吒定定瞧他一眼，不再说话。

　　今日收工早，敖丙并不着急回落脚处，领着乌鸦进集市里转了几圈，在针线铺上买了把小剪子。
　　哪吒不解，问他买这东西作甚。
　　敖丙拿自个儿的手指甲试了试新剪子的利索，乐吱吱抱过乌鸦，背靠窗台就要替它修剪。
　　你是不是从来不剪指甲的？
　　我剪这东西干嘛。
　　你别动，敖丙夹着它，掰开他的几根爪儿，咔咔几声，将那弯钩一样的硬甲挨个儿剪平了。
　　乌鸦一阵无言，你剪你的，剪我的做什么？事儿怎么这么多你。
　　太长了哪吒，你站我肩头，我的肉都会痛。
　　就你娇气！
　　敖丙不理，放下剪子，又从地上拾了块拇指大小的碎砖，替它将剪出来的棱角磨平，吹吹掸掸。
　　乌鸦抬起头，只看见敖丙认真的目光，眨也不眨，清晰地装着自己的倒影。
　　乌鸦不知为何，突然一叫，不是人言，也非妖声，仅仅只是一声鸟叫。
　　敖丙便冲它笑，嘴一开就有春光烂漫。
　　呆子。
　　嗯？
　　把手松松，夹我毛了。

　　偶尔敖丙也会问哪吒，人形方便，为何不变，哪吒摇摇头叹说做人是万不得已的下下之策，若无要事，还是当一只鸟比较简单。
　　敖丙不解，可是我觉得做人挺好的。
　　好什么？肉体凡胎生老病死，怕这个怕那个，拉个屎还得擦屁股。
　　难道你只是为了不擦……
　　你怎么想的，你见过哪只鸟干这事？
　　问题有些难以启齿，敖丙一时竟张不开口。
　　乌鸦却是不以为意，笑话道，你看，我就说做人麻烦不是，虚虚实实，你们从来只爱前者，九天凤凰不漂亮吗？那不也有屁股吗，屁股干啥用呢？
　　敖丙张口欲言，又忍了回去，却憋得难受，只好一吐为快。
　　可以生蛋。
　　乌鸦一愣，随即噎住了喉头，你说什么？？
　　我见过鸡生蛋……敖丙涨红了脸，不敢再吭声，背过身一言不发。
　　乌鸦回过神来，嘿！你这无赖，还挺下流！
　　为什么这样说我？你也不文雅啊。
　　说你下流就是下流！
　　敖丙也摇头，做妖简不简单他不知，霸道倒是真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清明将至，本似入夏的天气又变了脸，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住，城里外出的人少了许多，敖丙索性收了幡，带着乌鸦在破庙里暂渡几日。
　　幡是乌鸦给变的，就那么随手一指，面前便凭空出现了这个物件，可把敖丙稀奇的，半天合不拢嘴，自个儿题了字，屁颠颠举着上街了。
　　乌鸦起初对敖丙的招牌是很不认同的，你说你，哪像个卜卦的，你写这谁看得懂？还心有灵光，你连脑袋都不灵光好不。
　　敖丙瘪着嘴不理他。
　　呆子，听话，随波逐流写个乐知天命也行。
　　我不！
　　你还有脾气呢？这东西还是我给你的！改不改？
　　敖丙振振有词，既然给我了，那便是我的，我能做主！
　　乌鸦梗着话没了声，只得作罢，却也气得吃不下饭，啄了敖丙几口才肯罢休。
　　隔天一早醒来，敖丙正坐那摆弄白幡，哪吒打个哈欠，不经意间发现幡的另一面多了几个字。
　　乌鸦将白幡正反两面一读，又高兴了。
　　心有灵光，乐知天命。
　　还成。

　　清明那天哪吒破天荒化了个人形，跪在门前对着外头的阴天念念有词，梆梆磕了几个响头才站起来。
　　敖丙问他在做什么，哪吒却不说话，一个人在角落里坐了许久，合着眼像是在睡。
　　天上飘了雨，门窗大敞，默然听风，有细碎的雨珠跳落进来，打湿了墙砖，敖丙忙将窗关上，升了火要哪吒过去。
　　哪吒不动，只盯着地上的柴火出神，火光里他飞扬的眉眼安静而冰凉，像他总不留情的尖牙利嘴。
　　哪吒，你快来，别一会又冻着，像上次那样，突然病了，吓死我了。
　　本大王从不生病。
　　那你上次怎么……
　　臭道士的咒发作了呗。
　　敖丙一直想问，究竟是何等厉害的符咒，能将不可一世的哪吒束缚至此，又不敢问。
　　哪吒对敖丙投过来的视线笑道，不用这么看我，告诉你也无妨，乾坤咒知道吗？
　　不知道。
　　……算了，我就知道跟你说也没用。
　　可是哪吒，敖丙又问，为什么他要打你，你做了什么坏事吗？
　　是又怎样？
　　哦……敖丙低下头，添了根柴。
　　哪吒却是不解，爬过来追问道，你没别的话说了？
　　说什么呀？
　　至少好奇一下我做了什么坏事吧？
　　知道这个也没有什么用处吧？
　　啊？

　　敖丙看着他，双眼明亮，以后我看着你不要再犯错就好了，这个比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