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席》何十五

45、言其事体莫须有

　　周五，晚自习，班里同学像往常一样，正在上自习，突然门口出现俩个人。

　　一个是大家熟悉的，老班，还有一位，不太熟，尤其是对于不怎么出列周一早操的同学而言，可能压根就不知道这是谁。

　　来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室，好奇宝宝们目光循着俩人身影，追随过去。

　　如果此刻有人，回头望一望，褚北和乔歆这俩人时，就会发现不同于众人的迷茫，这俩人的表情则是在一瞬惊愕之后，慢慢恢复到了异常平静的状态。

　　褚北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老班让着卫黎昌迈上讲台，以眼神请示卫黎昌是否要开始讲话，卫黎昌则就近退了几步，立到讲台边，朝着老班努了努嘴，意思是让他说。

　　老班眼神为难了一瞬，而后清了清嗓子。

　　他一咳嗽，再埋头苦学的鹌鹑也知道，这是学校有信号要释放了。

　　老班以眼神逡巡了一遍教室，确认底下的莘莘学子们，都开始注视他时，沉了沉音，开口道：“今晚班会由我跟卫副校长主持，同学们都先放放手里的题。想必，最近班上有些风声，大家也都有所耳闻……”老班说到这顿住，因为他明显看到，因这句起首话，已经有几个平时就很活络的同学，比如乔宇，陈大个之流，开始跟邻座，甚或前后桌，窃窃私语了。

　　见状，老班肃了肃底下冒出的嘈杂声，继续沉着声道：“能进咱们实验班的同学，我相信在座各位学习都不差，但作为一个高中生，或者往大了点说，作为一个新时代的青年，祖国未来的栋梁，我们要知道，也必须要让自己清楚的是，在什么时候就应该做什么时候你能做的事情！”

　　见底下一帮不明就里的学生们，都冒着懵懂的光瞅着自己，老班继续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咱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都高中生了！高中生的主要任务是什么？”老班继续逡巡一众鹌鹑们，自己回答道：“是学习！”

　　等他说到这，陈大个“嘁”了一声，早已觉得没趣，把原先昂扬着看热闹的脑袋垂下来，开始撩闲的揪前座女同学因静电吸附在校服上的头发。

　　那女生头皮无故抽痛了一下，低呼出声，把台上正吐沫横飞的讲演者，打断了。

　　见状，那女生憋红了一张脸，把头埋的低低的，而陈大个，则无所谓的拿着那根被揪下来的头发，笨拙地放在指尖上，开始绕圈玩。

　　“陈进！”老班怒喝道。

　　“有！”陈大个也不怵，气势雄厚的回了声。

　　自个从板凳上站起，他此刻是巴不得老班叫他拿着书赶紧滚出去罚站，这样就不用待在教室里听老和尚们念经了。

　　可惜陈进的小心思没有得逞，因为老班把他叫起来之后，刚要开口，旁边一直沉默着的卫副校长开了尊口。

　　要不怎么说汉字真是博大精深呢，卫黎昌这个人，就很好的，把“衣冠禽兽”这个词，传神的演绎了出来。

　　只见他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嗓音中自带的低沉，在老班公鸭嗓的衬托下，竟颇有磁性。

　　卫黎昌说话时的习惯就是嘴角噙点笑意，温和的没有架子，在一众鹌鹑们心中，不像个威严的校长，倒像个儒雅的学士。

　　听说，卫副校长还写的一手好字，作的一手好画，更是在认识他的学生们心中留下了绅士形象。

　　卫绅士开口问陈进：“中学生守则第一则第二条是什么？”言毕，看了一眼陈进，等他下文。

　　一个连要考的古诗词都背不全的人，怎么可能记得什么狗屁守则？

　　陈进一愣，是真没料到还有这一问，张了张口，发觉自己压根就不知道，眼见他吃瘪，班里其他不会的男生，同样皱着眉头，还有赶忙去桌肚中翻找答案的。

　　部分乖顺的女生知道答案，但只管看着陈进窃窃的跟旁边的人笑。

　　陈进憋了几秒，没从身旁那帮跟他一样二百五的同党眼神中读懂什么答案，眼见班里这么多人看着自己，干脆放弃。

　　瞅了一眼卫黎昌答：“……不知道。”

　　倒是实诚。

　　卫黎昌点了点头，不见任何愠色，笑着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

　　陈进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了，指尖那根长长的秀发，早没了影。

　　只好无趣地把身子往后仰，继续听老和尚们念经。“你瞧瞧你们，多大的人了！”老班在卫黎昌的注目下，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这帮崽子们刚才相当于是让他在领导面前丢了脸。

　　而让他更失脸面的是，接下来的事。

　　“打架，上网吧，早恋，啊，你说说你们，一个学生，一天不想着好好学习，净做的什么事！”老班说这话时，掰着手指头，一件件，一桩桩的，跟底下这些鹌鹑们算账。

　　从没做过上述三件事的学生，自然高昂着头颅，一脸茫然地听着圣训，而但凡触碰过这三宗罪其一的人，则慢慢羞愧地低下了头，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晚这场鸿门宴的主题。

　　随后，老班分别把这三件事的典型代表，一一点数了一遍。

　　其中，上网吧无疑是最多的。

　　没想到，这个班几乎所有男生都曾或多或少的去过营业性网吧。

　　一听这消息，班里像是有颗小小的鱼雷在海底爆破，引发了一波小小的骚动。

　　男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原来都是好兄弟”的表情。

　　“笑，还笑！有没有点规矩了！”底下窃窃声只得偃旗息鼓。

　　等老班警告完前两件事之后，开始警告早恋问题。

　　乔歆涨红着一张脸，不自觉地把头低下。

　　褚北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手下无意识地把桌面上铺的一本书又翻过一页。

　　这是隔壁桌的课外读物《宋史》，褚北有时晚自习闲的没事，会借来瞟几眼。

　　此刻正翻到，岳飞传篇。

　　台上依然是老班恨铁不成钢的说教，台下的褚北眼中印入了这行文字：

　　“狱之将上也，韩世忠不平，诣桧诘其实。桧曰：‘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世忠曰：‘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褚北抬手，抹上“莫须有”那三个字，又朝乔歆坐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脸上渐渐地呈现了一抹笑意，但眼底神色却更加冷清，让这抹笑，无端染上了几分苦笑的意味。

　　随后班里呈现了一小阵惊呼，因为任谁也想不到，从老班口中说出的早恋学生名单中，会有乔歆和褚北。乔宇是率先反应过来的人，闲不住似的，捅了捅隔壁桌的陈睿，一脸“我说有情况吧”的得意神色。

　　陈睿牙疼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转而去看褚北。褚北面上，神色坦然，像是早知如此的坦然。

　　陈睿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样一种复杂的心情。

　　难道说上次叫家长，真的是，褚北跟……跟乔歆的事情？

　　陈睿当时就问了，但褚北搪塞着不肯说。

　　容不得陈睿继续往下想时，乔歆便在众人的目光中溃败，哭出了声。

　　她一哭，那些窃窃的声音便止了止。

　　乔歆在满座沉默中，态度诚恳地认了错。

　　她一直盯着桌面，表述的话语中，因为哽咽时而断续不成音。

　　邻座女孩，伸手在乔歆手臂间安抚性地拍了拍，又把目光转向褚北。

　　从那女孩的眼神中，褚北解读到，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这么言辞凄切的承认错误呢？怎么也得是男生冲在最前面吧？

　　这样想的当然不止这个女同学。

　　褚北见到越来越多的目光开始汇聚到自己这边，随后，把桌面上的书一合，递回了邻座桌上。

　　褚北默然地点了点头，看了眼仍低着头，背部不住抽动的乔歆，又朝上，望了望一脸怒色的老班和一脸温和笑意的卫黎昌。

　　在后者和善的目光中，褚北站起，几乎做到能与之平视后，坦然地开了口：“不遵守校纪校规，是我的错。”

　　卫黎昌唇边不自觉扯了点弧度，这点变化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褚北在这个得意神色中，又续了一句话，像是在反问他：“但爱，有什么错？”

　　我受限于目前的环境，现阶段的身份和标签，做出了大家眼中认为不合时宜的事，是我违背了这个社会生存法则中订立的规则，这件事，是我逾矩。

　　但……爱，有什么错？

　　一帮十几岁的鹌鹑们，大概不曾想到自己身边还藏着这么个深情种，纷纷露出惊愕的神情。

　　在众人不知该作何反应时，最后座的陈进适时点了一把火，他竟然叫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