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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失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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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虽是给出了两个选择,说到底却只有一个答案。
现在上黑木崖还是晚点儿上黑木崖,到最后都是今日上黑木崖。童百熊这么问的时候心底也有点儿没着落,担心这看上去不大聪明的谢千户能察觉出自己话里的意思,然而谢摇只是摇了摇头,笑道:“某体力还好得很,不若现在就动身吧。”
童百熊想,看来这谢千户是真傻。
黑木崖亚高百丈,北面陡峭无比,几乎与地面持平,南边则坡度较缓,寻常人也能轻易上下。作为江湖里的最大教派,黑木崖的财力人力也在上崖途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中有所体现。
谢摇一行是朝廷命官,前面又有童百熊带路,自然不会有人不长眼的上来阻拦,但也正是因此,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一路都未曾断过。
“我黑木崖占据断崖天险,易守难攻,”童百熊与有荣焉的向谢摇介绍道:“更何况这般缜密的守卫,五岳剑派根本没法相比,在整个江湖都是独一份的。”
谢摇牵着马,慢悠悠跟在童百熊身后,一双眼眸认认真真打量过来来回回的岗哨,颇为赞同的点头道:“不错。”
正在这时,旁边一辆运辎重的大车缓缓从路中间驶过去,后面做护卫的弟子看见童百熊,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见礼。大约是跑的太急了,一枚雪白的馒头打怀中掉出来,咕噜噜滚到谢摇脚边。
谢摇的马歪头瞅了一眼那馒头,麻溜利索的俯下身去将那馒头吃了。
童百熊刚想跟谢摇意思意思道声歉,却见青年拍了拍马脑袋,眯眼一笑,“挺好。”
江百户喉头一哽,下意识攥紧了马缰绳。
但凡混迹西北的都知道一句话:不怕老天哭,就怕谢摇笑。谢少将军是个狠人,做事十有八九没什么章法,但玄甲卫跟他相处久了,也能大致摸出点儿东西来。比方说谢摇鲜少生气,比方说谢摇笑的越灿烂,他所面对的人八成就要越倒霉。
就这么一大会儿,谢摇对童百熊笑了得有几次?三回还是四回?江百户在心里数了数,最后沉默的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家少将军的笑就没停过。
完了,要出大事儿。
江百户这念头还没转完多久,就见童百熊跟那护卫的弟子说了几句话,便揽着人家背往回走了几大步,不知道要去吩咐什么,一时整个人都有点麻。
这位童长老是不是当他家少将军是傻的?
他几乎有点儿不敢去看谢摇的表情了,正琢磨着怎么给谢少将军顺毛,听见原本跟着自己身侧的一名玄甲卫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江百户下意识转过头,发现谢摇笑的特别开心,跟今晚就要洞房花烛夜的新郎官儿一样。
江百户:……。
他也没忍住,跟着退了一步。
他这一退,谢摇的目光就扫过来,青年瞅着这边,微微的扬了下眉头。
江百户和那名玄甲卫又麻溜利索上前两步,走了回去。
谢问这才收回目光,但人却笑吟吟的踱过来,不理会旁边自己双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属下,语气轻轻的跟江百户道:“这黑木崖好像挺不错的。”
江百户:“少……”
谢摇抬了抬眼皮。
江百户飞快改口,努力的把官腔官调扯出来:“谢千户,我们确实要跟一个底蕴深厚的江湖势力达成合作。”
谢摇不跟他墨迹,伸出手指指耳朵。
江百户跟了谢摇好几年,不仅学了武艺,和自家少将军的默契也是一等一的。见谢摇指了耳朵,当下就运起功,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艰难的听见了童百熊和那位弟子对话的最后半段儿。
童百熊:“……!@#¥赶紧撤,千万要快。”
那个弟子的语气显然是一个被惊呆了的状态,掺杂着一种诚惶诚恐:“可我现在赶过去……”
“可个屁!”童百熊锤了他一巴掌,却还没忘记压低声音:“快去!万一那帮玩意儿把御赐车队当成寻常商队给劫了,你跟他们一起掉脑袋!”
好家伙。
江百户木着脸收了功,在问谢摇怎么回事儿的时候把“黑木崖下面那些劫匪”这个主语给匿了下去,听起来有点儿没头没脑:“是他们的啊?”
谢摇听得懂,拨弄了两下腰间的令牌:“我怀疑很久了。”
江百户:“什么?”
谢摇的目光荡过来,动了动嘴皮子:“自己想。”
哦对,他家少将军最爱干的事儿就是提点人只点到一半儿。
江百户只得认命,把思路从黑木崖下面有劫匪这件事从头到尾理了一遍,然后在一打头就发现了违和。
——为什么一个非常强大的江湖势力能允许自己领地范围内存在劫匪这种东西?
黑木崖的上崖路看似又长又弯,因为这路显然不是主路。毕竟哪怕谢摇一行人骑着马带着点儿七零八碎的东西,也不至于和黑木崖的辎重队混到一起去。
童百熊作为一个江湖人,还是一堂之主,能压着性子换上身他穿不习惯的锦衣跟江百户一个小官在那等谢摇,却在这上崖路上失礼至此。这简直是模范级别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了。
合着童百熊把他们当傻子糊弄呢???
他刚回过味儿来,要和谢摇吐槽,便看见谢摇的唇角很轻的扬了一下,望着自己的眼神中多出了一点嘲弄。
江百户被他看的有点儿自闭,默默移开了眼神,望向身后那群玄甲卫。
玄甲卫们不明觉厉的望过来,和他大眼瞪小眼。
江百户的内心顿时受到了安慰。
没事儿,傻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一堆更傻的。
谢少将军先提醒了自己,这是什么?这就是重用!这就是爱!
“那您要怎么办?”他把自己对谢摇的八百度滤镜增到一千度,在努力安抚了受伤的心灵后问道。
谢摇道:“看情况。”
“?”江百户一愣,不明白自家少将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江湖势力的事儿,我不清楚。”谢摇一松手,令牌又坠回了腰间,他站起来,稍微舒展了一下身骨,没头没尾的丢下一句:“这日月神教不是刚换了教主么。”
天知道劫掠崖下商队的陋习是哪任教主定下来的。
谢摇眼见着童百熊终于和那弟子商量好事情,脸上又挂回熟悉的敷衍笑容走了过来,也跟着露出了一点笑容。
谢摇心想,这日月神教要被他拿来做刀,最后指不定是个什么下场,现在和气些,日后翻脸也更好玩。
童百熊正把心里的事儿松了半分,一转头就被谢摇的笑晃了一下。好在他是个宁直不弯的大男人,又上了点儿年纪,这晃也只是晃了一个眨眼的功夫。
“劳烦久等,劳烦久等。”大男人冲谢摇拱拱手,终于打算将这趟行程切入正题:“我带你们去见教主。”
上黑木崖的路确实曲折,但那是给辎重车走的小路。教内高层要么仗着武功飞檐走壁提着一口气直接下断崖边的缓坡,要么是走只有教中有大事才会开放给寻常弟子的另一条大道。
这路自半山腰才修起,下山的路一眼望去相对陡峭,中途过来也不显突兀,只会让人以为是照顾他们有马匹才走了那么大半段儿辎重走的土道。
青石板路畔遍栽竹木兰桂,江湖人不大懂园林那一套,什么好看便往回带什么,时间久了倒也培育出一片百花次放,尽态极妍的漂亮场面。西北没有这么多花,一时玄甲卫里也有不少人看花了眼,在后面偷偷摸摸的骚动。
江百户看上去是对这些东西司空见惯,男子执着马缰,跟着谢摇身后一副微微出神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至于谢摇,青年显然也是没见过这些东西,东瞅一眼西看一眼,偶尔还问两句童百熊那些花花草草是什么。
童百熊一个长老当然不会知道这个,只好每次都给自己的属下甩一个眼神,让他们去给谢摇讲解。
青年肤色略略苍白,睫毛纤长,在谈笑时自有一副顾盼生辉的气度,就连偶尔的提问也显得没那么烦人,甚至还有点直爽干净的可爱。
童百熊心想,这谢千户一个男人,长这么好看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