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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二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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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华京的奇女子,正一席红妆,神色淡淡的从花轿中走出,观礼之人惊奇,杜将军果然不拘小节,大喜之日连盖头都不盖,也不点胭脂,就这样素面朝天的绑了发带就成亲。
好在陈少卿没一点不悦,面带笑容的抬手扶她。
杜舒晴推开他的手自己走进大门,这扇门过去三年里,她进进出出几百次了,没有一次像今日般沉重。
两人的婚礼是华京最盛大的婚礼,只是这盛大只是在外,在内一切从简,跨过门槛就是拜堂。
陈少卿父母早亡,高堂上摆着几块灵牌,观礼的前辈也少之又少,但请来赞礼的是顾老将军,顾老早已鲐背之年却依然精神抖擞,笑吟吟的看着两位新人。
杜舒晴没想到顾老会在,她父兄皆师从顾老,自己也得顾老指点,对其万分尊重,立即上前行礼。
顾老连忙扶她,嘱咐,“天下已定,汝辈当前看。”
闻言,杜舒晴低头不语。
顾老拍了拍她手背,退回去坐下,听到小厮喊“吉时已到,行庙见礼,乐起!”
他便咳一声,喊:“主祝者诣香案前跪,皆跪!”
陈少卿拉回失神的杜舒晴,掀开衣摆下跪。
杜舒晴木讷的看着高堂的灵牌,足有四块,两块是陈父陈母的,另外两块是杜父杜母。
自古女子成亲辞别亲父母,拜男方父母后便是夫家人。这般成亲拜两方上堂的恐独她一份,陈少卿是给了她所有的尊重的,只是这份尊重压的她喘不过气。
顾老见她不跪,又喊:“新人跪拜!”
杜舒晴微微垂眸看向陈少卿,目光含泪,陈少卿心疼,起身道,“罢了,不拜也罢。”
顾老被两人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忙抬手喊停了乐曲,小声询问,“丫头,你可是不愿?”
杜舒晴朝顾老一拜,笑道:“皇权在上,哪有愿与不愿。”
两人婚事确是陛下亲赐,可到杜家只剩杜舒晴一人,她于国有功,于陛下又是亲人,想必婚事不必有政权纠葛,自可挑选心仪良人。
而今闻言,顾老才道,果真皇权弄人。
杜舒晴回头看陈少卿,此人是她认定的挚友,此事原本与他无关,偏将他无辜牵扯,自不可委屈人家。
“我既答应,便不会反悔。”
说完,她掀开衣摆便跪下。
“哎。”顾老叹息一声,对陈少卿此人他也有耳闻,不是凉薄之人,可见两人是造化弄人的一对苦鸳鸯。
乐起,又是满堂热闹,陈少卿跪下,顾老喊,“上香!”
刚喊完,就听到有人大喊,“将军!”他卸甲多年,已无人喊他将军都称为“顾老”,所以这声将军喊的是别人。
满堂的寂寥,观礼之人寥寥无几,唯一的将军跪在大堂内,身着嫁衣,正进行拜堂礼。
来人是个少年,怀抱着一把断琴,跑的气喘吁吁,到门口就被人阻拦了,拦住他的是从军机营的士兵,这稀稀疏疏的观礼人竟全是军机营的人。
少年进不来,着急的乱蹦乱跳。
杜舒晴立即就起身,被陈少卿拉住,目光祈求的唤她,“阿玲。”
杜舒晴别开他的手,直奔少年,还未跨出大堂也被阻拦。
顾老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场婚礼根本就是强买强卖,只不过强盗身份无人敢反。
陈少卿起身,对拦人的士兵说,“让她走。”
士兵无动于衷,依旧不放人。
少年满脸都是水,分不清是泪还是汗,他既进不来,就举着断琴扯着嗓子喊,“将军,姣萤姑娘……。”话音未落,便被一刀刺在了腹部,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闻言,杜舒晴犹如五雷轰顶,整片天都灰暗了下来,她什么都不想,疯了一样的冲往外面,阻拦的士兵一个个的倒下,婚礼变成了打斗现场。
“阿玲!”
陈少卿根本就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最惧怕的场景发生,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
他与杜舒晴相交始于三年前的一场落水,她刚将花魁救上,浑身是水,双目却十分明亮,不小心把头发上的水甩到他身上。
陈少卿立即让人拿披风给她盖上,带她去更衣,她脸色蜡黄,神态举止都自然大度,他实在是没想到她就是杜将军,只以为她也是随军的哪家小将军,就命人备了男装。
谁知,杜舒晴也不说什么,就那般穿上,直到见到陛下,陛下唤她“阿玲”,他才知自己是有眼无珠了。
陛下有意撮合他们,他对杜将军事宜早有耳闻,心中十分佩服,因此也不避讳与她交谈,一来二往无话不说。过犹不及,男女之情没有,知己倒是相互认可。
见她走上不归路,他心里实属不愿。
杜舒晴跌跌撞撞到门口时,来报信的少年已经没了气,唤玲已然毁了,她心里唯一的挂念也断了。
“参见陛下。”
此起彼伏的见礼声响起,她仰头看,一身龙袍,高高在上的陛下正垂头看自己,满眼失望。
“阿玲,你真要将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吗?”
杜舒晴将少年放平,看着皇帝反问,“闹?我何曾闹过?”
皇帝神色沉沉,怒从中来。
陈少卿见状慌张跪上前,凹凸不平的石路将他膝盖磨破也毫无察觉,跪在杜舒晴旁边,急切的道:“陛下,容臣禀,是臣悔婚,不愿与杜将军结秦晋之好。”
陛下看也不看他,依旧看着杜舒晴,厉声质问:“你可知错?”
“臣错。”
陈少卿对她太过了解,姣萤活着时她有所顾忌,如今姣萤没了,她无所牵挂,绝不可能低头,他拉住她的手,抢话,“陛下,都是臣……”
“我何错之有?”
她还是说了出来,依着自己的心,自己的道,无所惧、无所谓,与天斗。
闻言,皇帝气的说不出话,直愣愣的看着她。
“臣或许是错了。”杜舒晴再次别开陈少卿的手,双手叠放于额前,郑重其事的一拜,不疾不徐的道,“臣错在退缩。家父曾告诉我,阵前不退可寻一线生机,而我退了。故此,痛失所爱,牵连挚友,忤逆长辈,辜负先辈,原有的一线生机都不见了。”
“姑丈问我可知何为人伦,我道,是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姑丈又问我,明知为何还罔顾人伦。我当时不答,并非无言以对,而是,于君臣,我身上每一道伤都是为尽臣责而留;于父子、兄弟,我承父业,为父兄报仇,守护家业,问心无愧;于朋友,我与他人之事却将他牵连,确有亏欠,而这难到不是姑丈一手造成吗?”
她双目如刀,句句刺痛皇帝,最后竟敢责怪。
随从呵斥:“放肆!”
“于夫妇,”杜舒晴依旧不停,继续说完,“我与姣萤两情相悦,而陛下以‘天理人伦’将我们拆散。臣敢问陛下,到底何为人伦?”
陈少卿:“杜将军!”
皇帝也被她激怒,怒喝:“那女子已然死了,你待如何!”
“姑丈贵为天子,所思所想皆为天下,亦为臣下,臣不敢苛责陛下,亦不怨怼他人,只怨自己心志不坚,辜负良人。”
陈少卿磕头求饶,“陛下,杜将军已知错,求您开恩。”
杜舒晴将他扶住,仰头将要出眼眶的眼泪忍了忍,再拜皇上。
“杜舒晴!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陛下与臣击掌立誓,如今,唤玲已毁,我所求皆成虚妄。”她说罢,将头上的发带扯下,青丝倾泻,遮挡了半张脸,她看着发带上秀的鸳鸯,哽咽道,“陛下可还记得,我少时习武,因流言蜚语而退缩,是陛下告诉我,开拓者往往伤痕累累,才能开辟出一条阳关道。”
她握紧了发带,重重的朝皇帝磕了个头,蓄满眼眶的眼泪再忍不住了,顺着脸颊滴落在喜服上。
“那时姑丈教我走自己的道,这次也求姑丈放我走自己的道。”
陛下痛心疾首,“朕绝不放你。”
华京杜家,开国将门,如今落得断子绝孙的下场,他如何对得起先烈,对得起过世的皇后。
杜舒晴跌跌撞撞起身,与皇帝平视,将眼泪擦去,露出一张较为白净的脸,回头看陈少卿将他拉起。
陈少卿正要劝她,发间的簪子便被她夺取。
“护驾!”
众人将皇帝护住,把她团团围住。
她却将簪子移到脖子中间抵着肉,红色的血流入衣服里。
皇帝推开人,急切的问:“阿玲!你做什么!”
“求陛下将臣的名从杜家族谱上划去吧。”她步步后退,有人阻拦,她的手就用力些,脖颈间的血不断流出。
陈少卿急切的推开挡她的人,为她开路,“让开,都让开!”
她站在大门口,看到外面无数双探来的眼睛,毫不犹豫的跨出大门,果然,较之进,出更简单。
街上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守门的兵不敢轻举妄动,她挪一步就跟着挪一步,百姓凑热闹往前看,众人推攘,士兵呵斥,街上开始动乱。
事情将要不可控,陈少卿无论以大理寺少卿身份还是杜将军好友身份,他都不愿看到事情恶化,他跪地求,“陛下赐婚,杜将军已经是臣妻,臣愿修书放妻,求陛下成全!”
皇帝双目失神的望着大门,皇后病逝前求他,一定要护住杜家唯一的血脉,现在他就快要食言了。
看了许久也听了许久的顾老明白了这其中缘由,重重的叹了口气,不论人伦,只论情分,他万不愿见杜家绝后,拖着枯老的身躯下跪,颤声求情,“求陛下放了杜家唯一的血脉吧。”
连顾老也为她求情,看着被士兵团团围住的丫头,仿佛昨日还蹦蹦跳跳的到宫里玩耍,见到自己时笑吟吟的叫自己“姑丈”,怎么一晃眼就变成了这样。
是他做错了吗?
“放她走!”
士兵散开,杜舒晴转身就走,毫无留恋,一路奔跑。想要跟随看热闹的百姓被拦住。
刚下学从女司走出的学生认出她,正要见礼就被略过。
杜将军一席红衣,披散头发在街上奔跑。
后世人聊起这天,都道一句:造化弄人。
天元八年,立秋。
华京满城红妆,万人空巷。
陈少卿与杜将军大婚之日,拜堂之际,有厮祸乱,陈少卿与姣萤之事暴露,杜将军暴怒,以死相逼,陛下劝阻无果,陈少卿答应放妻。
杜将军奔至许元桥头,抱花魁尸首回杜府,当夜,陈少卿送放妻书至杜府,杜将军不堪羞辱,自尽。
据说,杜将军死在花魁旁边,手里握着一条发带,而花魁也换上了红妆,地上摆了香案与红烛。
陈少卿就站在两人尸身面前,有杜府小厮听到陈少卿说了一句,“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