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的凝视》洪林

4、第 4 章

　　（四）

　　少年身形高挑，款式丑陋的x中学校服被他穿了，似乎就不那么惹人厌恶。天已经黑了，时间是晚上八点五十分。他站街边，左右看了看确认没车，迈开步子穿越这条走过无数次的马路。
　　他走到了马路的中间，这时候，有几辆私家车在他身前身后驶过，他在等待车流过去，便继续往前。突然，一辆黑色轿车从他的左边飞速冲来，他扭头看了看离他尚有十米远的车，意识到危险一样，立即抬腿想躲开黑车的动线。

　　可他才跑了两步，又看了看那两毫无减速意识的车，他停下步子，把挎在肩上的书包往怀里一抱，整个人就地蹲了下去。

　　然后，就在这一瞬，疯狂的黑色轿车把他撞飞出了摄像头的监控范围。

　　从此，世界上再没有肖启轩这个人。

　　“官司很难打。”

　　霍青松吃着饭，对儿子霍普文说。

　　“哎，要是启轩跟你一起去英国游学，兴许就能躲过这一劫。”

　　霍普文的妈妈宋小玉叹着气，说着给儿子盛了一碗热汤送到手边。

　　这样的假设，霍普文早就想过无数次，后悔了无数次。他们刚升上初二，年级教师组就推出了国外游学活动。理由是让学生参观国外的高中，开阔眼界，锻炼英语。但这种机会，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高价格就决定了这是属于少数人的奢华体验。

　　肖启轩和霍普文住在同一条街，不同的小区。肖启轩家是政府拆迁后的还建房，霍普文家是x市品牌开发商修建的高档小区。

　　“时间也紧迫。”

　　霍青松补充道。

　　经过商议，肖家取消了原定于次日的出殡火化。尸体被送回医院太平间，根据规定，还能保存五天。一旦烧成灰，那就真的是死无对证。虽说他们目前对于调查的方向还未确定，但失去孩子的父母，绝不会轻易任由”自杀“的标签成为夺走儿子性命的凶手。
　　这对死了和活着的人，无疑都是深重的折磨。

　　“我会向同学打听线索的，他们不一定会对律师说实话。”

　　霍普文皱着眉，很严肃。

　　“我和启轩的父母谈过，我们事务所的律师开会讨论了，最有效率的解决方案，庭外和解，肇事的一方给出的赔偿数目不小。”

　　霍普文放下碗筷，看了看父母。

　　“他不会自杀的。”

　　宋小玉摇摇头。

　　“儿子，启轩会不会做傻事，这是一回事。他人已经不在了，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你爸爸考虑到肖家的经济状况，打官司费时费力又费钱，这对他们也是一种拖累。”

　　“要是死的是我，有人告诉你们说我是自杀，你们能接受吗？”

　　“哎呀，别说傻话！”

　　霍普文跑进自己的房间，又快速地跑回饭厅。

　　“给你，我从小到大的积蓄，大概的话费我算过了，卡里的钱应该够用。”

　　“肖启轩一直很崇拜你，他总说，想成为像你一样成功的律师。”

　　霍普文又想了想，嘱咐他爸妈。

　　“钱直接给你的律师事务所，不要告诉冯阿姨和肖叔叔。”

　　在他满十二岁的那天，霍青松和宋小玉带他去银行开设了自己的账户。从小到大拿到的压岁钱全数存了进去。他这样家庭的孩子，每年的生日，过年过节，收到的红包金额四位数是最低标准。

　　卡里面，到如今也有几万块了。

　　令霍普文松口气的是，他的父母收下了钱，同意了他的做法。这样大一笔钱的付出是一回事，作主的霍普文毕竟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换做普通家庭，父母是百分之百的拒绝。

　　好在霍普文家是有些那么不一样的。他的父亲霍青松创建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母亲宋小玉年轻时留学国外，如今经营者自己的一门生意。在文化层次和社会生活两方面堪称见多识广的父母，看待问题总是敢于标新立异。

　　霍普文深知自己的幸运，尤其是肖启轩，霍家家长的各种观点他大多表示认同。
　　“还是你爸妈看得通透，我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啊。”

　　同龄人中成熟如霍普文，面对父母时也会有耍性子，意见不合的时刻，肖启轩作为旁观者，总会这样劝他，给他分析，如此一来，心结就打开了。

　　“我们否决了你的做法，你会怎么想？” 宋小玉问。

　　“没什么好想的，我对你们失望，x市也不止有我们家的律师事务所。”

　　“启轩是你最好的朋友，你能为他做到这一步，说实话，这样的感情我不太能理解，可见你这人重情重义，我们家能出一个性情中人，挺好的。爸爸竟然有点敬佩你。”

　　霍普文不置可否，只是，他的妈妈宋小玉默默的一身叹息，他听在了耳朵里。

　　由于国家规定，尸体在五天后必须火化。因此，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走访调查搜集证据的黄金时段。负责案子的律师目前能做的主要是到学校获取一些资料。

　　肖启轩只是一个十四岁的中学生，生活圈子，人际交往十分单纯。
　　“他和大家都相处得很好啊。”
　　“他不是和霍普文最铁嘛，干嘛问我啊。”
　　“肖启轩在我们校队踢前锋，没了他......今年的比赛没戏了吧......”
　　“班里没有举办追悼会什么的，是因为老师叫我们别讨论这件事，怕影响学习氛围。”
　　“他的性格很外向，甚至有点冲吧，我也不太了解，你应该去问他的好朋友们更有用吧。”
　　“和他关系不好的人？嗯......不清楚。”
　　“这孩子各方面都挺好的，就是学习热情一般，兴起爱好就是运动踢球吧，他是我们学习足球队的主力，他能上这所学校，就是通过体育特招。”
　　“好像和我们差不多的爱好，听音乐看电影玩游戏什么的，其他不知道。”

　　律师收集上来的有关肖启轩性格为人的资料，霍普文看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哪里被他忽略掉了。

　　霍青松有意培养儿子，加上霍普文强烈要求，于是允许他参与这个案子的一些进程，而且他的身份特殊，他对肖启轩的了解程度在某些方面胜过所有人，有了他的视角加入，也是一种助力。

　　肖启轩被同班同学和老师们描述成了一个模糊的中学男生形象。读着那些文字，霍普文觉得他们口中的肖启轩毫无特色，平庸而不起眼。这样的青春期男孩泛滥，你不能说看似平平无奇的他没有隐藏的心理问题，也无法断言他不会再在某时某刻，脑子里的某根神经断线，做出匪夷所思的行为，甚至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没什么用处。”

　　霍青松这样评价收上来的信息，老练精明的脸，露出“事情不好办”的神情。

　　霍普文还注意到一件事，班里的同学好像开始有意地在避开他。不过他对此毫不在意，尤其是肖启轩的事占据了他全副心神，根本无暇顾及青少年的小把戏。其实他这个人个性比较冷，除了和肖启轩热烈，同其他人的关系属于淡如水的类型。

　　躺在床上，翻看手机里的照片，和肖启轩的合照，两人的一些有趣小视频。突然一条消息弹出。

　　霍普文点开群消息，有人在群里发问。

　　“为什么有律师来学校？难道我们暴露了？”

　　“放屁，和我们可没关系。”

　　这是一个叫做“初中生拯救世界”的群，霍普文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自己是几个月前被拉近群里，里面的人都是用昵称，但可以肯定的是群里的人都来自x中学。因为群不活跃，聊天内容更没营养，霍普文问过肖启轩要不要加入。

　　“不加不加，占内存，我懒得清理。”

　　那时肖启轩这样说着，把手机放到霍普文眼前。

　　“你看，这个，这个，不知道谁健，怎么加入的都不知道。我退了。“

　　回到自己的手机，莫名其妙的群消息让霍普文有点在意。

　　“暴露？”

　　霍普文发问，等了好久，无人回应，“初中生拯救世界”又恢复了沉寂。

　　消息石沉大海的情况实属常见，不过这却引发了霍普文的灵感。每个人加入的群五花八门，各不相同。比如他和肖启轩，关系这样要好亲密，彼此的手机里总是有不为对方所知的东西。

　　肖启轩有他没不在的群，也许线索就在那里面呢？

　　这样一想，霍普文就决定把想法告诉父亲，肖启轩的手机值得一查。

　　怀着寻找到一丝突破口的心情，霍普文在好友去世后的第五天晚上，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霍普文拿手机看时间，看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看他拍的视频，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