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生物研究所》1k21

2、奶奶

　　小曼不明白为什么。

　　她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比如为什么不能和男生上一个厕所，为什么雨晴会把舌头卷起来她就不行。但这些事情很快就会忘记，只有奶奶对她的影响最大。现在是奶奶不高兴了，她不明白为什么 。

　　她不敢去问，因为自从离开那一对男女奶奶就一直不说话。她在家门口给小曼买了一袋薯片，回家后就呆坐着一动不动。

　　“你去写作业吧。”她对小曼说。

　　小曼也没说她写完了，她点点头，然后悄悄躲在卧室门口，把门打开一个缝，观察奶奶在做什么。可是奶奶又打开了一个电影，这一次是《太空漫游》。

　　电影的声音很大，往常奶奶都会调小一些，怕打扰到小曼。今天她没有。小曼等墙上的分针转了半圈，从卧室里出来，也坐在沙发上。

　　“今天你先去洗脸睡觉吧。”奶奶说，“奶奶看完再去睡，好不好？”

　　奶奶的神情慈祥而安静，可小曼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直觉来，她觉得奶奶要离开她了。她撒娇一样抱住奶奶：“我要奶奶陪我睡！”

　　自从上学，小曼经过老师的教导，认为自己是“大孩子”，需要独立，于是主动搬出奶奶的卧房。奶奶一直很舍不得，但她今天直接拒绝了小曼。小曼问，她也不说。

　　小曼有点生气了，她飞快洗漱好跳上了床，看着门缝底下透过的灯光，小曼鼓着眼睛，决定一宿不睡来报复奶奶！

　　可等她早上被奶奶叫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昨晚好像睡得很香。今天早上在门口等着她的是张奶奶。

　　“张奶奶你好，我和奶奶去上学。”小曼笑盈盈地说。

　　张奶奶摸了摸她的脑袋，叹了口气，“今天奶奶不舒服，我送你上学，行不行呀？”

　　哦，这样啊，奶奶一定是昨天不睡觉得了病了。既然如此只能和张奶奶一起去，小曼背上书包说：“行。”

　　“真乖，走吧。”张奶奶回头看了一眼屋里。

　　屋子是老旧的屋子，雪白的墙，棕色的橱柜上画了一朵牡丹花。

　　她看了很久，关上门走了。

　　今天，班主任在科学课上给大家讲的课程是，宇宙的奥秘。

　　“什么是宇宙呢？”班主任问。

　　班长张美美手举得高高的，她站起来说：“宇宙是地球存在的地方，地球是我们人类的家园。”

　　“很对，那么，宇宙里除了地球，还有什么呢？”

　　张美美说：“还有太阳和月亮，还有很多星球，还有黑洞。”

　　张美美当班长果然很对，她甚至知道黑洞。老师惊讶地夸奖了她。

　　小曼一阵兴奋，也举起了手。她说：“宇宙里有银河系，银河系有八颗星球，叫做行星。太阳是恒星，地球是行星，月亮绕着地球转，叫做卫星。除了星球还有暗物质，太阳上有太阳风暴……”

　　“杨小曼，没想到我们班还藏着这样一个天文学小博士！”班主任说，“你能不能给大家解释一下其中几个词的意思？”

　　“好。”小曼感受到同学们羡慕的目光，她挺起胸膛，对同学们的问题一一解答。今天她是班级里最出风头的人。

　　最后，班主任领着全班同学一起给小曼鼓掌。

　　老师让小曼坐下，缓缓道：“刚才杨小曼给我们科普了一些基础知识，现在，我们来讲讲，宇宙里发生的故事。”

　　小曼才知道，原来宇宙的变迁那么漫长，那么困难。

　　老师总结道：地球很大，上面有七十亿人类居民和无数的动物植物。但就像杨小曼说的那样，浩瀚的宇宙里，除了地球，还有那么多星球。人类看起来很渺小，可就是渺小的他们，不停地探索，发现了宇宙的样子。

　　“人类是伟大的生物。”小曼这么认为。

　　放学的时候，她的练习册发下来了。她迅速翻看昨天写的那一页。

　　她的心“怦怦”乱跳，真的扣着一朵小红花！

　　语文老师竟然还给她写了一句评语：想象力丰富！

　　小曼上学以来从没这么高兴过，今天一定是她最幸运的一天。她和好朋友雨晴道别，偷偷瞟了一眼她的作业，看到她写的是：

　　我遨游宇宙，摘下星星送给好朋友。

　　雨晴发现小曼在偷看，她生气了，小曼把自己的练习册推到她面前也让她看，雨晴说：“星星怎么能摘你呀？星星都是物质组成的，它不是生物。”

　　小曼反问她：“人怎么能摘星星呢？老师不是也说了星星都是大块头吗？”

　　雨晴不知道，她摇头晃脑说：“因为所以，科学道理。要想知道，蟑螂蚂蚁。”然后吐舌头拽着自己的练习册跑了。

　　小曼有点后悔，她觉得自己用一道题目和最好的朋友争论道理很小气，但回想起来，是雨晴先找茬的，她只是反击而已。

　　想来想去，她把气撒在科学课头上，觉得科学毁掉了她很多幻想。

　　晚上，还是张奶奶来接的她。

　　那一周的日记，小曼写的是《我害怕科学》，讲述了自己和朋友的争吵。她特意把雨晴的名字改成“女生甲”，不让老师知道是谁。

　　老师给她写了很长一段批语。

　　幻想是文学，现实是科学。科学是让世界进步的东西，幻想在科学上起飞，给世界创造美和探索科学的勇气。他们是可以共存的。

　　小曼读着读着，豁然开朗，觉得自己看到了最妙的道理，老师解答了困扰她一个星期的疑难。

　　她不知道什么叫震撼，但这几句话她全都不知不觉记下来了。

　　那段时间她过得不太开心，奶奶不爱理她，只说自己生病。张奶奶好像她的亲奶奶，她带着小曼回自己家吃饭。

　　张奶奶家离小曼家不远，但很漂亮。一切都是新的，新的家具，新的餐具。一切都很大，大电视，大阳台，大屋子，大书柜。阳台上有个巨大的圆立柱。

　　小曼知道那是望远镜，透过它能看到宇宙。但毕竟不是自己家，她有点拘束，没敢提出要求用用看。

　　还有一点不同，是张奶奶家还有个爷爷，名叫“老头儿”，张奶奶每次都喊他“老头儿”。

　　老头儿也很喜欢小曼，他很聪明，能辅导小曼做作业，奶奶就不行。张奶奶很亲切，每天给她讲睡前故事，还给她买汽水。后来她开始让爷爷接她上下学，每天打麻将回来骂骂咧咧的。

　　小曼逐渐习惯每天放学回到这里，但她始终认定这不是家。一天张奶奶家晚上看歌舞晚会，小曼认出了“流浪地球”四个字，她说：“这是奶奶看过的电影。”

　　“哎，”张奶奶愣了一下，把声音调小了。她摸着小曼的头问：“你想奶奶吗？”

　　“奶奶生病了，什么病呢？”小曼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伤心。”张奶奶讲，“她心里病，那么大年纪了。你想去看她吗？”

　　小曼等到这句话了，她说：“我想回家。”

　　张奶奶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爷爷说：“你们不该骗孩子的。”张奶奶说：“老头儿，你说得对。”

　　小曼终于见到了奶奶。

　　她看奶奶脸色红润，一点不像生病。奶奶抱住小曼：“我的大孙女，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小曼也哭了。

　　家里简陋，陈旧，有一股油烟的味道。但小曼最喜欢这里。

　　她又过上了每天守在麻将桌旁边的生活，她太久没出现，这才知道当时卖麻辣烫的大叔以为她被拐子拐了，报警被警察骂了一顿的消息。

　　现在皆大欢喜，众人哈哈大笑一阵，大叔又开始胡侃了。

　　只是，随着暑假快要到来，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小曼穿着校服根本不透气，而大叔的麻辣烫摊子生了苍蝇，他每天拿着电蚊拍站在门口乱挥一气，就像跳大神的。小曼每次看见都会笑。

　　暑假前的最后一天上半天学，小曼从此不再受夏日的苦。

　　那天晚上奶奶出门打麻将时，来了个新麻友，是个看着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嘴里叼着根烟，浑身刺青凶神恶煞，在桌上大战几局后赢走了所有的钱。

　　他说自己是南方人，在大饭店看场子的，也混社会。拿着钱他到旁边吃了碗麻辣烫，大叔凑过来，很敬佩地问：“大哥，夏天吃的招蚊蝇怎么办？客人嫌脏。”

　　“大哥”看着老太太们陆续散去，在风中点着了嘴里的烟，含糊不清说了句话。大叔听的是：“明天就走。”

　　“大哥”长得太凶恶，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抄起板砖揍人，大叔不敢再问一次，他陪笑道：“啊哈哈，这么着急啊，要回老家么。”

　　“大哥”看了他一眼，把烟扔地上用脚碾灭了。

　　“你说谁呢？我说苍蝇。”

　　“……嗡嗡嗡……”

　　话音刚落，一只苍蝇就迎着灯光飞过来。大叔顺手抄起电蚊拍推开开关要打，大哥拦住他：“都说了明天就走，你急什么！”

　　大叔不敢造次，只等苍蝇落下后再像往常换一盘青菜。那苍蝇却灵性，在店里飞了一圈，又在大叔的肩膀上停了几秒，直接跟着结完账的大哥一起出去了。大叔看着一人一蝇的背影慢慢没进黑暗里，顿时竟生出一种奇妙的同情心来，觉得两个都孤独，都落魄。

　　他想自己是失心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