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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来信 ...

  •   暑假是童年里偷时间的鬼。

      小曼在这个暑假疯狂长高,原本就细瘦的她,现在小葱一样笔直苗条。奶奶带她进城,之前可以逃票,现在不行了,一眼就被乘务员抓住。

      奶奶带她去城里的商场买了新衣服,根本追不上她成长的速度。九月份开学她已经成了全班第二高的女孩。

      一开学,时间就像被粘液黏住了一样,就像马路上臭哄哄的沥青。小曼每天都在昏昏然中度过。

      不同的是,她交到了很多新朋友。

      之前她交朋友,雨晴是她的首要选择,雨晴请假她只能找关系一般的几个女生聊天。现在她根本不愁没人和她说话,她有一排朋友随便挑,雨晴只是其中一个了。

      因为她学会了三种皮筋的跳法。

      一般来说,在她们小学,皮筋只有“跳茅坑”一种跳法。从一年级小朋友到六年级大姐姐,都这么跳。但她还学了两种不同的,跳起来格外复杂又好看,像一只飞舞的蝴蝶。

      同学们被她的脚步迷花了眼,都抢着带皮筋和她玩。

      小曼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是老人,能教给她的游戏只有拍手,跳格子。这两样早就不流行了。她看过的那些电影没人知道,别人看的动画片也没人给她看。雨晴是个闲不住的人,她教小曼很多东西,说:“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呀?”小曼很惭愧。

      如今轮到小曼教别人,这感觉真好。

      “杨小曼,你和谁学的这些?是你自己编的吗?”有人问她。

      “一个姐姐,她叫郭芙。”小曼说出她的这位了不起老师的名字,结果大家都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郭芙身材高大——和小曼相比更高的在她心中都算高大,面目慈和,更有一身本事。

      她不只会跳皮筋,还会波波攒,还会大网捞鱼。她会带小曼去科技馆,去游乐场,去海洋馆。

      这个大姐姐的眉心永远点着一个红点,小曼以为这是画上去的,就像元旦表演老师给跳舞的小演员那样。但是有一次郭芙的脸被水弄湿了,她脸上的红点还在,竟然不是画的。

      小曼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对自己这样好,她不去探究,就像她不去想为什么奶奶领自己回家一样。她只是猜想,这个姐姐是什么大人物,大家应该都认识她。结果同学们都不认识,她很失望。

      二年级的小曼依旧陪奶奶打麻将。秋夜的晴空里,她穿着带着亮片米老鼠的外套,蹲在地上,用几块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的麻将搭积木。她搭了一个门洞。

      一辆大摩托“轰隆隆”从麻将桌边驶过,小曼的门洞给震塌了。她站起来,感觉腿有点酸。

      她跺跺脚,凝望着远去的骑摩托的人,那辆摩托后面有一个方形的箱子,上面画着黑色的图案。

      小曼知道,这是最近流行起来的“快递”,可以邮寄东西。

      她的心里升起一股怀念,怀念的人是和她玩的郭芙。她想起老师教过他们写信。

      回家后她撕了一张作文纸,严格按照格式给郭芙写了一封信。

      她坚信只有信的内容格式正确,信才能送到。然后她去门口小卖部买了一只信封,把信叠好塞进去。

      郭芙的地址是什么来着?

      她想到去海洋馆的那天大姐姐曾经说:“我要回研究所啦。”看来她家应该在研究所。

      她写上地址“研究所”,抄下老师上课写的邮政编码,有两个位置要写。

      老师在黑板上演示的时候,右下方写了“123456”,是他们这个地方的号码,左上方是“xxxxxx”,对应对方地区的号码。小曼不知道这个“xx”的意思是要换成数字,她直接写了六个叉填进去。

      写好后,第二天她拦住送快递的人,花了几块钱把信寄出去。那个人说自己没办法寄,也不收她的钱。她想起第二种办法,掂着脚投到家门口的邮筒里。

      没过几天信被退回来了,奶奶才发现信的事。她说:“研究所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你要问她是哪个城市哪条街道,邮编是多少。”

      郭芙早就消失了,到处都没有,小曼没法问她。

      小曼知道自己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郭芙,更难受的是,努力了这么久的事失败了。

      她哭了一场,把信塞在卧室的书桌里。

      “嗡嗡嗡……”

      奶奶拿着苍蝇拍来了,嘟囔道:“怎么这个季节还有苍蝇呢?”

      她没打中,苍蝇落到小曼的头上,小曼觉得头顶痒痒的,她把苍蝇拍走。苍蝇又落到柜子上的蛇颈花瓶上,奶奶没法打了。

      “你不要吃我们家的东西,出去出去!”

      奶奶骂苍蝇,好像苍蝇能听懂一样。

      小曼看着苍蝇和奶奶斗智斗勇,奶奶每一次都失败。她感到很有意思,不禁扑哧一笑,连忙用双手捂住嘴。暖黄色的台灯下,苍蝇盘旋着唱响自己嘹亮的歌,在夜里和人类跳欢快的圆舞曲。

      奶奶出去了,小曼把头塞到台灯下,捏着嗓子说:“小苍蝇,你可以走啦。”

      她也把苍蝇当成能听懂人话的东西了。

      苍蝇没走,它落下来,停在小曼的指缝中间。

      小曼在做成语填空,()双()对,她写的是“成”字,成双成对,意思是两个两个一起。瓦力和伊娃,男“说事”和女“说事”,张奶奶和“老头儿”……人和苍蝇。她把手拿开,苍蝇的细腿停留在“成双”两个字的中间,两只前脚踩着“成”,两只后脚踩着“双”。

      “你叫成双。”小曼灵机一动,对苍蝇说。

      小曼是很爱给事物起名字的,她管家里的窗帘叫“小华”,冰箱叫“大方”,一只苍蝇叫成双正合适。苍蝇不听她的话飞走了,小曼在心里默念:成双晚安,早点睡觉,明天上学不迟到。

      她继续写作业,窗外的霓虹灯牌透出靓丽的玫瑰色,寂静的夜里,只有隐约的男女吵架声,汽车的发动机声和工地的敲打。冷不丁地,有喇叭响起——

      “回收旧家电,冰箱烤箱电视机,二手手机!”

      这吆喝声小曼挺不习惯,觉得有些害怕。她不知道是因为喇叭里的人口音不对的缘故。

      崎岖不平的小路上,暖黄色窗帘席卷的一片窗口下,有人拦住了一男一女两人问:“我这诺基亚收不收?用过两年的。”

      “不收。”

      话没说完,那男人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从头顶降落。这样冷的天气里,他穿着一件白背心,光脚踩拖鞋,枯瘦的身材活像恶鬼转世。

      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女人上前两步,双手插兜,弯下腰看了看对方手里的老年机,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好无聊,你的手机不会说话呀。”

      她长着一张滚圆的娃娃脸,眼睛亮得像野猫,光芒锐利地刺向对方的心脏。那人大叫一声,撒腿跑掉了。

      “有鬼啊!”

      此时的小曼正在思考“世界上有没有妖精”的问题,她听到这话跳起来冲到窗边,踩着小板凳拉开窗帘。

      被照射得雪白的楼下地上,空空荡荡,远方的屋子泛着冷光。

      一直麻雀从对面房子的屋顶飞走了,穿过电线,深蓝色的天空上挂着几颗星星。

      是谁在喊有鬼呢?是鬼怪还是她自己的幻觉?

      小曼又陷入幻想,她无意识地看向刚才的那片空地,忽地发现了一个长方形的东西,上面印着一颗金黄色的星星,看上去真漂亮。

      小曼穿过客厅,跑下楼去。她家在二楼,她果然在楼外面的地上捡到了那个东西,拿上来一看,是个新信封。

      “ 非正常生物研究所 郭芙 寄
      红星小学 杨小曼 收”

      居然是给小曼本人的信,她的信果然是寄到了!小曼捧着信回屋,小心地拿剪刀拆开星星形状的火漆印,张开信纸。

      “亲爱的朋友 杨小曼同学:

      你好!

      我是郭芙,我收到了你的信,因为工作太忙,不辞而别很是抱歉。
      和你一起玩的时光很短暂,但是我非常开心。你是一个对生活充满好奇的孩子,也非常聪明,以后一定能完成了不得的大事情。
      我不能告诉你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如果有机会,我会主动找你。如果你太想我了,可以继续给我写信。我的地址请写:非正常生物研究所。

      祝 学习顺利身体健康

      另外,非正常生物研究所全体员工,让我代它们诚挚献上祝福”

      这篇文字很难读,小曼拿着新华字典把不认识的字都标出拼音,才勉强知道什么意思。作为这辈子收到的第一封信,小曼把它叠好,和自己的信一起塞进了书桌膛。

      小曼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的朋友雨晴,雨晴非常惊讶,她也想看看这个菩萨一样的姐姐。小曼说她走了,她不信,就说小曼吹牛。

      到了12月将近的时候,小曼用美术课上学到的技巧,给奶奶画了一张新年贺卡。上面有一朵蓝色的花,一只飞舞的蝴蝶,还有一行描边的英文字:Happy New Year!

      奶奶很感动,拿出去给张奶奶他们炫耀,说自己的孙女“有出息”。小曼想这是好话,于是,她给雨晴、张美美、张奶奶他们都做了贺卡。想来想去,就剩下一个朋友没做了。

      她裁了一张信纸,用郭芙最喜欢的豆绿色当底色,画了两个小人,代表她和自己,还在里面安装了一个纸弹簧,一打开就会弹出一颗爱心。这是她做过最精致的贺卡了。

      在贺卡上,她写道:

      “郭芙姐姐,新年快乐!!!
      我很想你,新的一年希望你来找我玩。工作顺利!

      杨小曼”

      时隔几个月,她忘记了郭芙的地址,翻出之前的信又看了一遍。她注意到郭芙形容员工们的时候,用的词是“它们”。

      小曼很奇怪,“它们”是形容事物的,郭芙不会用错词。

      她把贺卡重新打开,在最后面加了一句。

      又及:非正常生物研究所的员工都是谁呀?祝它们新年也快乐。

      小曼花了足足半小时写完这句话,它太长了,对于一个二年级小学生来说很吃力,小曼不想在这么完美的贺卡上使用拼音。

      她不知道火漆印哪里有卖,在信封上用黄色彩笔画了一颗五角星,扔进邮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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