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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生离 ...

  •   宁王猜得一点儿没错,大约巳时左右,李宝禄就捧着圣旨来了大理寺监牢。杨晧想着,早朝散了,议事之后下旨,送来估计也就是这个时辰。

      宁王坐在那儿,不卑不亢,看着李宝禄点点头:“李公公,辛苦了。”

      李宝禄看着满身狼狈的宁王,叹口气,转身从狱卒手里接过钥匙,对身后几人道:“你们先退下吧。”

      一个侍卫上前:“李公公,这不合规矩。”

      “合规矩?正经规矩,接旨之前还要沐浴焚香呢!你看眼下有这个条件吗?”李宝禄瞪他一眼,那人不敢再说什么,招呼手下都退出去了。

      大理寺的监牢一般只关些复核案件所需的犯人,大多第二天就转去天牢候审了。此刻牢房里阴暗潮湿,空空荡荡,只有杨晧他们三人。

      李宝禄叹了口气,隔着牢门把圣旨递给宁王:“殿下还是自己看吧。”

      宁王挑了挑眉,接过来展开看了,嗤笑一声。

      李宝禄转头对站着发愣的杨晧道:“杨大人,您玩忽职守,保护宁王不利,放任流民聚众闹事,可有冤情?”

      杨晧摇摇头:“并无。”

      李宝禄点点头:“罢官,此生不可复起,可有怨言?”

      杨晧再摇头:“并无。”

      李宝禄又叹了口气,把手里另一份圣旨递过去:“那大人也自己看吧。”

      杨晧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灰,这才接过,自嘲道:“公公还叫草民一声大人,可真是太抬举草民了。”

      “杨公子,”李宝禄从善如流,“您为国为民的心,圣上是知道的,只是如今民怨四起,圣上也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杨晧展开圣旨看了一眼,并不觉得惊讶,他昨晚想了一夜,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结局,此刻他只想知道宁王会如何。

      宁王还坐在地上,捧着那道圣旨面无表情。

      李宝禄先是给杨晧开了牢门,也不知是因为一时仓促,还是因为进来的时候杨晧已经晕过去了,他们并没有给他带枷锁。杨晧走出牢门,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李宝禄对杨晧道:“杨公子先出去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杨晧又看了宁王一眼,一撩袍角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起身退了出去。

      李宝禄这才又开门走进宁王的牢房,在宁王身边席地而坐:“殿下觉得委屈?”

      宁王看着手里明晃晃的圣旨,委屈吗?他摇摇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来委屈?”

      “可他既是君,又是父,殿下心里,难道当真不苦吗?”

      “君父,先是君,才是父。”宁王低声道,“至少他还留了我一命。”

      李宝禄默然片刻:“奴才还记得,殿下刚出生的时候,圣上初为人父,恨不得天天都把您带在身边看着。”

      “是吗?”宁王笑笑,“可惜我不记得了。”他说完,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挺胸,扶着牢门站起来,“李公公不必多说了,日后,他就有劳您照顾了。”

      李宝禄也跟着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出去,走到半路,李宝禄又开口:“池园虽然老旧,但风景还是很好的,殿下日后要是缺了什么就跟伺候的小德子说。那是奴才的小徒弟,一些小事,他还是能办好的。”

      “李公公的徒弟都是严格教导的,在我跟前岂不是屈才了?公公还是把它领回去吧,随便换个手脚健全的也就够了。”宁王摇摇头,李宝禄未置可否。

      眼见着就要走出去了,李宝禄又低声道:“旨意是早朝的时候当庭宣读的,禁军昨夜就围了宁王府。今日旨意刚下,王妃和两位侧妃已经收拾好了世子和几位小郡王小郡主的东西,府里的其他姬妾昨夜就都被王妃做主遣散了,只是还有一人不愿意走,也要跟着一起去池园。”

      宁王这才顿了顿,看向李宝禄。

      李宝禄看了眼外头:“宗人府派了马车来接您,那人就等在马车里,殿下出去就能见到了。”

      宁王抿了抿唇,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对李宝禄低声道:“公公以后,便莫要再称殿下了。”说完便有些匆忙地往外走。

      李宝禄目送着宁王的背影,喃喃自语:“您在老奴心里,永远都是宁王殿下。”

      宁王掀开车帘,就见褚从云捧着一本棋谱在看,见他上来,侧身让了让,等宁王坐下来才把手里的书递过去,指着书上一处说道:“我总觉得这一步走得不好,若是下一手黑子在这里做眼,那很可能会一举扭转全局。”

      宁王不看书,只看褚从云。

      褚从云举着书,见他久久不接,这才讪讪地把手收回来:“看来殿下不是这么想的,那我再研究研究。”

      “为何要来?”

      褚从云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宁王不是问他为何要来接他,而是问他为何要跟着去池园。“怎么,殿下如今得了自由身便不愿意再养着我这个闲人了?”

      宁王皱了皱眉:“自然不是。”

      褚从云这才正色回道:“当年从云在师门备受欺凌,是殿下出手救我脱离苦海。这么多年从云的学识眼界,都是殿下教出来的。殿下对从云有恩,从云怎能在此时背弃殿下?”

      宁王看着他认真的脸,苦笑了一下:“我难道是去享福的不成?我救你,教你,本就不是为了要你报答,不过是看得出你有这个脑子又肯吃苦,这才不忍心你就此埋没了。我既然给你起名从云,便是希望你能如那天上的云朵一样,自由自在地遨游天地间,你又何必跟着我去受苦?”

      褚从云摇摇头:“殿下错了,天上的云从来不是自由自在,风往哪儿吹它就往哪儿跑,殿下便是从云的那阵风,便是天涯海角,从云也誓死相随。”

      宁王低下头不说话,马车安安静静驶向池园。

      那边安安静静,这边杨家却是鸡飞狗跳。

      昨夜禁军不只是围了杨晧的小院子,还围了杨家老宅。杨家上下百十口人,乱哄哄一片,鸡飞狗跳,闹着要分家。杨晧便是在此时回来的。

      杨二伯立于高堂上,看着杨晧跪在堂下,听着杨老爷鬼喊鬼叫地骂他是个不孝子,丧门星,那十八房小妾跟着在一边哭天抢地。杨二伯听得头疼,厉声喝道:“都住口!”

      他走到杨晧面前:“耀明,不是做伯伯的不讲情面,只是如今你们实在不合适再留在京里。”

      杨晧二话没说磕了个头,身上还是昨日那一身,杨二伯被熏得后退两步。

      “二伯放心,耀明此来便是为了向您请辞的。”他看了杨老爷,也就是他亲爹一眼,又转回来对杨二伯道:“若是我爹不想走,就让他留在这儿吧,我只带母亲回去就好。”

      杨二伯哽了一下,其实他最想甩掉的烫手山芋是这个亲弟弟,只是看来这个弟弟人憎狗嫌的,怕是要粘着自己一辈子了。杨二伯叹了口气,违心地夸他:“难得你是个孝顺的,知道你爹不舍得离开京城。我今日就给本家去信,让他们给你们收拾屋子。你们在本家另有一套宅院,也足够你们一家子住了。”

      杨晧点点头,站起身:“那侄儿就先回去与内子收拾收拾,等初八就来接母亲。”

      “嗯。”杨二伯没再说什么,目送着杨晧的背影,唉,挺好一个孩子,可惜了。

      杨晧到家,一进门阿玉就红着眼睛扑上来,李氏连忙拉住她:“别慌,阿爹这不是好好儿回来了吗?等阿爹洗漱好了再抱你。”小丫头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杨晧看得心疼,但也知道自己身上晦气,仔仔细细洗了出来,又喝了碗去邪气的中药。杨晧苦着一张脸终于把娇娇女儿抱进怀里。

      “阿爹,昨晚家门口围了好多兵。”阿玉一张嘴就又哭起来,“阿爹你怎么才回来,我好害怕。”

      李氏也跟着抹眼泪,李雷听说杨晧回家了,这时候也上门来。

      杨晧见一家子都围着他,脸色淡了几分,先哄好了阿玉,这才开口:“官场上起起伏伏,本就是常事,我如今不过而立,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好了。”

      李雷皱着眉头:“我看这一次你就是被那个宁王连累,若是昨日你不去城门口,或许也不会有这事了。”

      杨晧抱着阿玉,沉默了一会儿,只是因为被牵连吗?他在心里摇摇头,从去年李火带着那个惊天消息回来,他就已经成了人家的眼中钉。如今好不容易能动宁王,怎么会不连着他这根肉中刺一起拔了呢?

      “算了,不过是丢了官,所幸一家人性命无忧。以后阿爹就带着阿玉寄情山水,吟诗作画,阿玉喜不喜欢?”杨晧点了点阿玉的鼻子,笑得一脸放松又宠溺。

      从此天下兴亡与他无关,再大的冤假错案也轮不着他插手,何乐而不为?

      这个年过得,几家欢喜几家愁。

      镇西侯从醉忘楼的雅间走出来,上马回府,一路走,嘴角便渐渐翘了起来。

      等到了家,进了书房,薛勇先是大笑三声。弄墨递了常服给他,薛勇走到屏风后换上,一边理着袖子,一边走到书案前坐下,又问了弄墨一次:“你确定那孩子就是杜玟娘的?”

      弄墨低头抱拳:“属下确认无疑。先前在宿州属下便去查过杜玟娘的户籍,她确实有个儿子,弘正十年生人,名叫杜荣。两年前杜玟娘携子上京,确实来过侯府,属下已经与当年当值的门房确定过,他说当时夫人怀疑是敌国奸细,就给打发了。”

      “胡嬷嬷已经招了,说当时夫人是将她们打出去的,当时人已经不行了,由她两个儿子丢去了乱葬岗。想来二公子当时应该还有气儿,这才被杨晧救下了。”

      薛勇还是有些不信:“不是说人都不行了?杨晧又是怎么救下的?难不成是路过乱葬岗?“

      弄墨又道:“当时杜玟娘假称母子二人染了瘟疫,胡嬷嬷那两个儿子没敢跟他们待在一起太久,只是扔在了官道边,估计就是因为这样才被路过的杨晧救走了吧。”

      他没有提当年他查的时候因为时间过得不久,静明寺的僧人都还记得杜玟娘被抬上来的惨样。老实说,他真不知道这孩子要是被接回来,将来是福是祸。

      薛勇沉思了一会儿:“青鸟卫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准备好了,这几日杨家在收拾东西,看样子是要回老家了。”

      “嗯,”薛勇敲了敲食指,“让他们等快到地头儿再下手,不要做得太干净,那儿反而显得过了,留下一两个活口也没事。”

      弄墨最后挣扎了一下:“其实侯爷直接去把二公子接回来……”薛勇一个眼风扫过来,弄墨不敢再说下去了。

      “你懂什么,当年夫人把他赶出去了,本侯若是就这么把他接回来,这孩子一定是要恨上侯府的。若是本侯救了他,那就不一样了,这孩子只会对侯府感激涕零,就算日后他知道了杨家还有活口,也不会再将儿时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了。”

      薛勇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照本侯说的吩咐下去吧。”

      弄墨应声退下了,主子的决定,哪里有他置喙的份呢?

      杨家还不知道即将大祸临头,正月初八,杨晧看着浩浩荡荡的几大车行李发了阵呆。他昨日去了一趟池园,守门的侍卫原本不让他进,后来李宝禄正巧来送些年礼,便捎带着让他跟进去了。

      宁王还是如从前一样,和褚从云坐着下棋,杨晧恍惚间仿佛回到那一日,他去宁王府第一次对宁王说起军功作假之事。若回道当初,他的所作所为可会有所不同?

      宁王一如十几年前杨晧初见时那样,潇洒随兴,如今没了身份拘束,反而能真正静下心来研究些他自己喜欢的东西。

      杨晧由衷佩服宁王的这份从容豁达。萧源端了茶盏走进来,衣着朴素却形容不乱,不卑不亢地行礼问安。杨晧心里感叹一句,这孩子长大了。

      走的时候,宁王送了他一粒被墨水染黑了的白棋子。杨晧捏在手心想了一路,到家一看,手心也被墨渍染黑了。杨晧捏着这颗棋子,回屋找出个荷包,仔仔细细收了起来。

      天上飘着小雪,杨晧独自一人去老宅接杨母。

      杨老爷看着他们母慈子孝的样子,骂骂咧咧:“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现如今我杨家在京城都得夹着尾巴做人!要不是……”他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杨二伯,小声念叨,“早晚把你这泼妇休了。”

      杨母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对着杨晧道:“人生天地间,潇洒自在最好,千万别学有些人,宁愿夹着尾巴做狗,也不愿挺胸抬头做人。”

      杨老爷根本没听懂,但也明白不是什么好话,杨二伯瞪了他一眼,这才消停了。

      其实杨二伯心里也生气,这个弟妹就是脾气太犟,要不然也不会一直跟杨老爷这么相看两厌的,只不过人都要走了,眼不见为净:“弟妹路上小心,本家那边我都吩咐下去了,不会怠慢你们的。”

      杨母对杨家其他人还是很客气的,闻言点点头:“多谢二伯了。”

      道别之后,母子二人直奔城门与李氏一行汇合,短短两年,杨晧的京官就做到头了。

      阿玉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对杜荣说:“我捡到你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天气。”

      杨晧想起来,便问杜荣:“阿荣可要再去你母亲坟前看看?”

      杜荣看了一眼望着京城恋恋不舍的阿玉,摇摇头:“不了,以后,总还是会回来的。”

      杨晧见他信心满满的样子,突然就释怀了,如今赋闲在家,他正好能好好儿培养几个小的,再过几天,就该看他们扬名立万了。

      马车一路从静明山下走过,阿玉伸着脖子望,最后山头都看不见了,才叹了口气坐回来。杜荣安慰她:“以后我金榜题名,自然就能带着你们回京城了。”

      阿玉看了杜荣一眼,很是陈恳地拍拍他肩膀:“那还不如我找个京城人士嫁了呢,等到你考上进士要到猴年马月了?你可别忘了,我还是你姐姐呢!”

      李氏拍了小丫头一下:“瞎说什么呢!小小年纪说什么嫁不嫁的?”

      提起这个杨晧才想起这么多年都没问过杜荣的户籍,心里暗暗把这事记下,想着等回了江州本家,要赶紧把杜荣的户籍迁过来。

      一路上几个孩子打打闹闹,枯燥的冬日也多了几分趣味。

      入了江州地界,天气就暖和起来,本家在江州南边儿的蓉城蒲县。眼看着翻过这个山头就要到了,路上突然冲出一伙儿蒙面黑衣人。

      一行人大多是老弱妇孺,杨晧自觉他们根本没多少银钱,几大车行李看着多,其实大多都是书,根本没想过带些护卫什么的。

      蒙面人二话不说就大开杀戒,能打的也只有李雷一家子,夫妻俩拦在前面,王氏叫道:“妹妹带着他们先走!”

      前路被阻,白沐赶着马车掉个头,带着他们往回跑,哪知不过逃了几步,又有人冒出来,一刀斩断车辕。

      原来这伙人原本就打着前后夹击的主意。李雷夫妇在那头被拦下,李氏抽出腰间的鞭子,一边舞得虎虎生风,一边让杨晧带着几个小的往林子里跑。

      怎么说杨晧也是个男人,哪有扔下妻子自己走的道理?他把乐生塞进杨母怀里,将他们一推,自己随手找了跟木棍就冲了上去。

      杨母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一手抱着乐生,一手抓紧阿玉,李雷的两个儿子护着他们往树林里跑。可那些人并没有放过他们,有人冲上来从后面抓住了杨母的袍子。

      乐生摔在地上,杨母拔出怀中匕首,拦住这人,又叫阿玉快跑。大哥李慕见了把乐生抢过来递给杜荣,和弟弟李轩一起回去救杨母。

      杜荣一手抱紧乐生,一手拉着阿玉匆匆往林中跑。那蒙面人一刀捅穿了李慕的肚子,一脚踹飞了李轩就要追上来,却被杨母一匕首划在背后。

      阿玉奔跑中回头看,就见那人转过身,一刀杀了杨母。她吓得连喊叫都忘了,朦胧泪水中,蒙面人背心的刺青深深刻在了她脑海里,三道长短不一的弧线连在一起,像一个倒下的‘山’字。

      两个孩子一股脑钻进树林,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一气,乐生现在越来越重了,杜荣实在抱不动了,找了一棵空心大树让阿玉躲进去,又把乐生塞进她怀里。

      姐弟俩脸上都是一模一样吓呆了的表情,杜荣喘口气,听到另一边有脚步声传来,知道那伙人又追过来了。他咬了咬牙,看着阿玉:“阿玉,你跟乐生在这里藏着,我去去就来。”

      他刚要走,阿玉一把拉住他的袍角:“你要去哪儿?”

      脚步声越来越近,杜荣急得一脑门汗,他蹲下来:“我去把他们引开,你们千万不要发出声音,也不要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感觉阿玉抓着他的手轻轻颤抖,学着杨阿爹平时哄小丫头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又笨拙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阿玉,你不是姐姐吗?你能做到的对不对?”

      阿玉的情绪稳定下来一些,盯着杜荣:“你一定要回来。”

      “嗯,”杜荣点点头,“我一定回来。”他说完就换了个方向,向树林深处跑去。

      原本在不远处的几人果然被他引走了,阿玉刚刚又跑又吓出了一身汗,这时候就觉得冷了。她把乐生紧紧抱在怀里,小胖子倒还挺出息,一直忍着没哭。这时候大概是感觉安全了放松了点,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乐生,你小声点,万一给坏人听到就完蛋了!”阿玉虚掩着他的口鼻小声道。

      乐生揉揉眼睛,小身子还在微微颤抖,憋了半天问阿玉:“姐姐,阿爹呢?”

      阿玉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更紧地把他往怀里按了按,一下下轻拍他后背:“等阿荣回来了,我们就一起去找阿爹。”

      乐生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说:“姐姐,我怕。”

      阿玉小声哄他,又让他在自己怀里靠得舒服些:“没事,姐姐陪着你,要是害怕就睡一会儿,睡醒了就见到阿爹了。”

      乐生听话地闭上眼睛,攥着阿玉的衣襟,一开始阿玉还十分警惕,冬日林中昏暗又沉寂,时间久了阿玉也有些累,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已经是黄昏了,肚子咕噜咕噜的,阿玉还来不及想杜荣怎么还没回来就发现怀里空了。她一下子吓清醒了,连忙爬出树洞。

      树林里暗得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影子,阿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些人走了没有,她小声喊:“乐生?乐生你在哪儿?乐生你快出来?”

      林子里连静得连树叶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阿玉害怕地抖起来,她稍稍提高了音量:“乐生!你出来,姐姐带你去找阿爹!”

      还是没有回音,阿玉不敢走远,只在附近打转,天黑下来,月亮升起来,阿玉终于崩溃地哭起来。一整夜,她就这样彷徨不安地熬过来。

      等到林子里再次亮起来,阿玉擦干眼泪,终于决定走远些再找找,转过了好几个弯,她终于再一从灌木上看到一小片一角。

      顾不得仔细查探,她就匆匆走了过去,突然脚下一空,天旋地转。阿玉滚下一个斜坡撞在树上,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阿玉趴在地上,缓了好久才痛地哭了出来。

      这时她才看到不远处趴着一个小身子,正是乐生!阿玉顾不上疼,一瘸一拐爬起来,看见乐生苍白的小脸,抖着手去抱他:“乐生!乐生你醒醒!乐生你别睡了!”

      乐生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是姐姐,裂开嘴笑起来,举起手里一串野果子递到阿玉面前:“姐姐吃。”说完就又晕了过去。

      阿玉看到他划破的衣袖,哭得更厉害了,想来昨天乐生一定是饿醒了,想去找吃的,见了野果伸手去摘,这才会像自己那样滚下来摔晕了。

      阿玉把他抱起来,小胖子烫得吓人。阿玉爬不上坡,也不敢在这里傻等,又担心杜荣找不到自己,捡了一个方向乱走,一路上用小石子在树上刻下一个又一个‘玉’字。

      抱不动了就背着,阿玉走走停停,路过林中小溪,她就停下来用溪水擦一擦乐生的脸,再往他嘴里淋一些。走不动了就像杜荣那样,找个树洞抱着弟弟睡一晚。

      乐生再也没有醒来过,阿玉又急又怕。

      就这么走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日,阿玉觉得乐生似乎没有那么烫了,心里还有些高兴。又背起他继续走,忽然听见有人叫她:“阿玉!阿玉!乐生!你们在哪儿?”

      阿玉起先还以为是幻觉,她已经好几次以为自己听到了阿爹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有脚步声传来,阿玉才终于确定这次是真的有人在叫自己。

      她背着乐生朝那些声音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叫:“我在这儿!我是阿玉!”

      没两步,就看见一个青年带着些家丁匆匆而来,见到阿玉赶忙上前把人接到怀里:“你是阿玉吗?我是你六叔,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六叔来晚了,先前不知道你们在林子里。”

      阿玉根本没听进去他说了什么,只慌着把乐生抱起来:“乐生,乐生他昏迷一天一夜了,快给他找大夫!”

      杨惑把乐生接过来,见了他青白的脸色,心里便是一凉,摸了摸鼻息,说不出话来。阿玉还盯着他:“乐生他已经不烫了,他是不是不烧了?”

      杨惑抖着手把乐生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把阿玉也抱起来:“是,乐生已经不烧了,等回去看了大夫,他就能醒过来了。”他根本不敢看阿玉的眼睛。

      阿玉放心下来:“我还有一个弟弟,他叫杜荣,我们在林子里走散了。”

      杨惑便吩咐了家丁继续去找。

      阿玉又问:“我阿爹呢?”

      杨惑道:“一会儿六叔带你回家你就能见到了。”

      “也能见到我阿娘,祖母,还有舅舅舅母他们吗?”

      杨惑抱紧了小丫头,僵硬地点点头:“都能见到。”阿玉这才不问了,她趴在杨肩上,松了口气,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杨惑根本不敢告诉她实情,李家的人都死了,杨母也被杀了。李氏为了救杨晧帮他挡了刀子,可穿胸而过的刀刃还是刺伤了杨晧的肺腑。

      路过的人报了官,他们赶到的时候,杨晧差一点就救不回来,昨晚刚醒,就要来找几个孩子。

      族里的人都拦着,还劝他,都一天一夜了,孩子们又小,恐怕早就冻死在林子里了。

      杨晧不信,硬是要出门,最后是他不忍心,连夜带了人出来找。一直找到天亮,却还是来晚一步。他刚刚接到手里就知道,乐生已经没气了。

      幸好,幸好阿玉还在,不然他真不知道回去要如何面对杨晧,也不知那个叫杜荣的孩子找不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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