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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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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荣根本没有跑出去多远就被那些人追上了,奇怪的是,他们并不像方才一样直接一刀解决,几人朝杜荣围上来。
杜荣背靠着大树与他们对峙,最后憋不住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杀我们?”此刻他已经能确定这些人不为财,只为杀人。
领头的人笑笑:“呵呵,杨晧教出来的果然不蠢。”他说完就朝前面递了个眼色,杜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掌打晕了。
杜荣醒的时候觉得整个地面摇摇晃晃的,让他有些反胃,张嘴干呕了一阵却吐不出来什么东西。久未进食的肠胃咕噜噜地抗议着,杜荣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种晕眩解释为饿晕了头,但他很快发现不是这样。
四面八方有水声传来,杜荣意识到他是在船上。
四周黑漆漆一片,有几缕光线从甲板缝隙中照进来,杜荣过了一会儿才看清,在他身边还睡着几个孩子。
有个男孩子被杜荣的动静弄醒了,揉着眼睛爬过来:“哟,新来的,你醒啦?”
杜荣被他身上的酸臭味熏着了,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你是谁?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那小孩儿看他一眼,虽然有些不喜欢他的态度,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这是人牙子的船上,我们要被卖给京里的贵人了。”
杜荣愣了下:“你也是被拐来的?”
“拐来?”那孩子打量了一下杜荣,露出了然的神情:“确实,看着你也不像是从会卖孩子的家里出来的。”
他躺在杜荣身边,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我家里兄弟姐妹七个,前两年,家里闹了灾,两个姐姐就被卖了,今年大哥二哥要娶媳妇,四姐能在灶上帮忙,五哥也能下地干活,只有我在家是个吃闲饭的,自然只能把我卖了。”
这孩子说着咂咂嘴,“其实在家吃糠咽菜的,还不如去那些贵人手下做事,我看那些大户人家赶车的都比我们穿得好。卖就卖了吧,将来等小爷有钱了,回去羡慕死他们。”
杜荣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男孩儿又不高兴:“怎么你不信?”
杜荣此时也不嫌他脏了,坐近些道:“那倒不是,只是你若是真的不在意,怎么还想着以后回去让他们羡慕你呢?这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意思?”
男孩儿瞥了他一眼:“就烦听你们这些人说话文绉绉的,”他侧过身看着杜荣,“你是怎么落到拐子手里的?”
杜荣抿了抿唇,他不知道阿玉会不会还在那里等着他:“跟家里人回老家,路上被土匪劫道,我被他们抓了,醒过来就在这儿了。”他低头看看那男孩,“你知道我来这儿多久了吗?”
“也就天黑之前吧,“男孩儿想了想,“当时曹大娘,哦,就是人牙子的头儿,突然让他们靠岸,没一会儿你就被送上来了。”
“那你知道当时靠岸的地方是哪里吗?”杜荣试图推算自己跟阿玉分开多久了。
“那我哪儿能知道呢,我就知道我家以前是江州汾阳陆家村的。”
汾阳杜荣知道,在江州最南边,离蓉城还有几十里,杨晧这几日闲来无事跟他们说过。
杜荣想了想,问他:“你们是在哪儿上船的?上船多久了?”
那男孩有点不耐烦:“你怎么这么多话?”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
男孩翻了个白眼,最后还是回答了:“曹大娘每年都是沿着荆河从我们这些沿途的小村子里买孩子,我两个姐姐也是她买走的。每次孩子一到手就会被送到船上,当天就出发了。我上船两天了,也就今天为了接你,这船才停了一次。行了吧?问够没?”
杜荣给他解释:“从汾阳到我被绑的蓉城大概是七八十里路,这船行了一天多,看来走得挺慢,那我们此时应该才到云城附近,还没出江州。”
那孩子这才正眼看了看杜荣,坐起来:“没想到你小子懂得还挺多,”他歪歪头,凑近了点儿,“我叫陆小七,你叫什么?”
“杜荣。”
“哟,这名字听着就富贵。“陆小七笑嘻嘻地。
杜荣懒得跟他解释,低声问他:“你知不知道他们之后还会不会停船?”
陆小七摇摇头:“你想逃跑?”他指指身边说着的一个女孩儿,“这个,我刚上来的时候,她还晕船呢,当时吐得昏天黑地的,所有人都恨不得把她扔出去。曹大娘也只是给她一个桶让往里面吐,根本不放我们出去。你想跑啊?门儿都没有!”
他见杜荣不吭声,接着劝:“再说了,我上船的时候听曹大娘跟她手下说什么,这次京中贵人催得急,恐怕路上没时间停下来再添人了。所以他们今天停船送你上来的时候,我还觉得挺奇怪的呢。不过既然你说你是拐子拐来的,那就说得通了。”
杜荣问他:“这怎么就说得通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陆小七说到自己擅长的,口水沫子都飞得更远了。
“听说前两年京城有个大官端了个拐子窝,连着查出来不少老拐子。所以这几年连江州的拐子都少了,就算是拐了孩子也不敢在手里留太久,肯定都是要转手卖给曹大娘这种人的。估计是跟曹大娘有交情,所以才让她停船接了你吧。”
杜荣又笑起来,陆小七不服气:“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杜荣连忙摇头,语气十分真诚:“不不不,我觉得你分析得特别对,特别有道理,你可真聪明。”他只不过想到这个端了拐子窝的官是杨晧,觉得与有荣焉罢了。
陆小七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顿时有点儿不好意思:“嘿嘿,也没有很聪明啦,也就,比你聪明那么一点儿吧。”
说着又真心实意劝杜荣:“我听说以前也有想逃跑的,被抓到之后都打得可惨了,更何况,就算跑出去,他们不停船,你别看在岸上暖和,水里可冷了,难道你要游上岸,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我看你就算会水也要冻死。”
杜荣摸了摸脚下的木板,轻轻敲了敲,对陆小七笑笑:“你放心,我有办法让他们停船。”
陆小七一开始还不明白,第二天曹大娘的手下来给他们送饭,舱门大敞着,那人就站在那儿看着他们吃,一人一个馒头一碗水。
杜荣接过水,转身就装作没拿稳的样子,狠狠把瓷碗摔在地上。原本地上都是干草,这碗就算摔了也不会碎。也不知是巧了还是杜荣故意的,总之这碗是摔碎了。
曹大娘听到响动下来的时候,杜荣已经差点儿被打断肋骨了。他蜷着身子抱头缩在那儿,任打任骂。
曹大娘看了一眼,就叫那人算了,只让几个孩子自己小心些别被碎片划伤脸,那样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等他们走了,陆小七赶紧上前把杜荣扶起来:“你说你这是干什么?这不是讨打吗?”
杜荣一边咳,一边走过去把那些碎片都收拢起来:“你看着就是了。”
过了一会儿,陆小七就见杜荣拿着瓷片一点一点划着船板:“你这是做什么?”
“把船凿通,”杜荣小声答道,“到时候他们就不得不停船修整,这样我们才好找机会逃走。”
之前陆小七说的那个吐得天昏地暗的女孩儿听见了走过来:“也给我一片,你一个人凿一个洞,他们发现了马上就能堵住,我们多凿几个。”
另外一个女孩子也围过来:“我阿爷以前是造船的,我知道什么地方通了最不容易引起他们怀疑。”
船舱里一共十五个孩子,听了杜荣的计划,都要一起加入。这些人小的三四岁,最大的也就十二岁,要是杜荣一个人慢慢来,确实有可能要好几天才能凿通。可如今,他们还能轮班,一个累了换下一个,造船家的女孩子指了几个位置,男孩子们就埋头苦干。
杜荣凿累了,换给陆小七,陆小七一边使劲一边问杜荣:“就算他们停船修整,也不一定会让我们出去呀?”
“这你就不懂了,”那个家里造船的女孩子凑过来解释,“船要是漏了水,那是要拖上岸修补的,大船是不是也是这样我不知道,不过像咱们这样的小船,肯定是要让人啊货啊的都先下船,然后再慢慢检查哪里漏水。”
杜荣接着道:“其实如果他们赶时间,更可能是直接换一艘船,那样就更要把我们全部放下船。这些碎瓷片你们留着,到时候他们可能会把我们绑起来再换船。你们就用这个偷偷割断绳索,下了船就分头跑,他们人数不够,不可能把每个人都抓回来的。”
陆小七听得一脸钦佩:“厉害啊阿荣!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杜荣笑而不语,天天跟着阿玉,看她恶作剧做多了,自然什么都能想出来。
到了晚上,杜荣让他们停手,晚上太安静,他们动静这么大,很容易被发现。
人多力量大,到了第二天下午,他们就凿通了第一个洞,凿洞的少年一声欢呼刚出口,就被身边的同伴一把捂住嘴,所有人都是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他。十五个孩子大气都不敢出地等了一会儿,见甲板上没动静,这才一个接一个地松了一口气,又小声捂着嘴笑起来。
杜荣让他们都注意着,等太阳快落山了才一鼓作气把剩下的五个洞都凿穿了。没一会儿,所有人就都站在了水里。
杜荣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水漫过脚踝才让陆小七嚷嚷起来:“不好啦不好啦!漏水啦!”
没一会儿,曹大娘就亲自下来了,手里举着支火把,见水都漫过小腿了,破口大骂:“你们一个个都睡死了是不是?这是不是要等到淹死了才能知道漏水了?”说着也没工夫跟他们废话,匆匆停船靠岸。
杜荣算漏了一点,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既没办法换船,也找不到人修船,曹大娘只能让手下把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拴在同一根麻绳上,随便在林子里圈了块地让他们坐着等。
杜荣走出船舱的时候就看清了形势,差点忍不住仰头长笑三声,真是天助我也!在陆地上呆这么久,足够他们逃跑了。
更何况现在曹大娘又分了些人手出去,要么去买马车,要么去找人来修船。守着他们的只有曹大娘自己和另外三个人。十五对四,就算除去那三个没满五岁的小孩子,杜荣觉得他们胜算也很大。
他趁着大家往前走的功夫,凑前几步在陆小七耳边低语几句。陆小七回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按他的意思把话传给了另外几人。
曹大娘没一会儿就睡得打呼,三个大汉轮流守着,过了一会儿,一人对另一人说了几句就离开了,留下的两个人一个困得直点头,一个也是不停地打哈欠。雪亮的长刀放在地上,他们根本不觉得这些孩子敢跑。
杜荣被几个大孩子挡在后面,用碎瓷片割断了他和陆小七的绳子,两人一直瞪着眼睛。等到这时,杜荣便觉得时机到了。跟另外几个大孩子交代了两句,拉着陆小七,两人借着灌木丛的遮掩,偷偷跟上落单的那人。
眼见那人解了裤子,杜荣已经觉得自己运气很好了,没想到这人还蹲了下来。杜荣没忍住,咧着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对陆小七使了个眼色,两人趁着那人正投入的时候一起扑过去,让他一头摔进了土里。
没等他叫出声,杜荣把手里磨尖了的瓷片狠狠扎进那人脖子里再一划。鲜血溅了杜荣一身,那人没挣扎几下就没气了。
陆小七傻了,手软腿软地从那人身上滚下来。他刚刚看到了什么?杜荣杀人之前还咧嘴笑了?
他本来不知道杜荣要杀人的。只是从船上成功下来了这件事,让他对杜荣有了一种盲目的崇拜,杜荣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刚刚他跟杜荣一起扑上去的时候都没想过把人扑倒了之后要怎么办。
再怎么样这也是杀了个人,另外两人也听到了些动静,其中一人走过来几步,陆小七吓得连忙躲到树后。
却见杜荣把那人扶起来撑着,自己躲在他身后,就听走过来那人远远看了一眼,笑到:“你可真是懒驴屎尿多,这也能有这么大动静?”
杜荣憋着嗓子“嗯”了一声,那人又笑了一声就走了。
陆小七腿都吓软了。
杜荣这才把那人放倒,指挥着陆小七在地上用他割下来的麻绳做了个简单的陷阱,跟陆小七交代了几句就躲到了树后。
陆小七见他藏好了,粗着嗓子叫了一声“哎哟!”
之前过来的那个人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你他娘的又有什么破事?”他走过来,只看见同伴趴在地上,心里疑惑这也没注意脚下,陆小七看准时机一拉绳子,那人“哎”了一声就向前摔。
说时迟那时快,陆小七就见几乎是在那人跪地前扑的一瞬间,杜荣从天而降,手里的大刀借着惯性直接捅穿了。陆小七咽了咽口水,他到底是认识了什么人?
杜荣懒得拔刀,直接拿了这人的刀,回头就见最后一个人也走了过来,他远远看见有人拿着刀站在那里,还没意识到危险。杜荣站在两个手下败将身上,整个人高出两个头,远看根本不像小孩儿。
那人又走近几步,看清眼前的景象,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从后面跟上的两个孩子纵身扑倒,一块大石头照着后脑勺就砸了下来,杜荣几步赶过去,在脖子上补了一刀。
这些动静终于惊动了曹大娘,她迷迷糊糊醒过来,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见她面前站着几天前那个把苦胆都快吐出来的小姑娘,手里抱着一块跟她脑袋差不多大的石头,冲她笑了一下,便照着脑门砸下来。
曹大娘两眼一翻,彻底昏过去了。
躲在暗处目睹了全程的弄墨目瞪口呆,侯爷的命令是让他等到二少爷自己设法逃脱,眼看着快要被人追回去的时候再出手救下。现在要怎么办?他看了看身后跟着的几个手下,吩咐了几句。
活着的就只剩一个曹大娘,几个孩子把人绑了往那破船里一扔,又从船上搜出来些吃的和银两,大家先把吃的分了,一行人笑笑闹闹地沿着河往回走。
杜荣的建议是,他们不如就一路顺着来路把孩子们送回家,可这十四个孩子居然都不愿意回去。他们都是被自己家里人卖掉的,杜荣方才虽然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卖身契,可官府还留着案底,就算他们回去了也不过就是再被卖一次的命,还不如跟着杜荣走。
陆小七说:“阿荣,不,杜老大,以后你就是我们老大了,我陆小七这辈子认定你这个老大了!”
当真是一起杀人放火的交情,杜荣叹了口气,他还不知道自己这般回杨家,杨阿爹会不会因为他如此心狠手辣不认他,要是再加上这十四个拖油瓶,那就更没把握了。
但也不可能就这么把人甩开不管,都是农家出来的孩子没见过世面,别到时候刚出虎穴又如狼窝。杜荣没办法,只好先领着这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一步看一步。
那么大的刀,杜荣不敢带着,他们从曹大娘身上搜出来一把匕首,杜荣只留下了那个,大刀都直接扔进了水里。
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孩子们在船上的这几天本来就没休息好,这又担惊受怕一个晚上。他们一开始全凭一股逃出生天的兴奋劲儿,如今泄了气,实在是走不动了。
杜荣只好让他们原地休息,用从船上顺出来的火折子点了篝火,他守着火堆发呆。
陆小七靠过来:“老大,想什么呢?”
杜荣看他一眼,懒得纠正他的称呼了:“我只是有点担心之前走开的那四个人会回来,到时候追上来就麻烦了。”
“不会这么快吧?他们不是去找马车的吗?”陆小七挠挠头,“马车那么好找?”
杜荣想想也对,便也暂时放心了些。陆小七又问他:“老大,你看你叫杜荣,作为你的小弟,陆小七这个名儿不太好听吧?我觉得陆贵不错,大富大贵多好,老大你觉得呢?”
杜荣眼角抽搐:“你是不是还想了陆华和陆富?”见陆小七果然点头,杜荣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地解释:“我叫杜荣,这个荣的意思不是荣华富贵,是说生机勃勃,就是长得好的意思。”
陆小七“哦”了一声:“这个跟荣华富贵不是同一个字?”
杜荣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索性道:“真正有钱的人都不会这么直白的起名字,要不,陆嘉,你看怎么样?”
“陆家?”陆小七傻乎乎地,“我一个人叫什么家?”
杜荣给他折腾得没脾气了,索性拿了树枝在地上把两个字都写出来了:“你看,这个‘家’是有屋顶的,这是说房子。我说的‘嘉’,是这个字,意思是,夸你优秀。”
陆小七看着地上那个‘嘉’字,来来回回念了几遍“陆嘉”,高兴了,问杜荣:“优秀是不是也是说有钱的意思?”
杜荣服了他了,点点头:“对,也有这一层意思。”
“很有钱很有钱?”
杜荣再点头:“跟皇帝一样有钱。”
陆小七,啊,是陆嘉,满意了,终于放过杜荣,一个人盯着那个‘嘉‘字傻乐。
没过多久,杜荣就意识到他刚才放心得太早了,远远传来马蹄声,那几个人居然救出曹大娘骑着马追上来了。
孩子们惊慌四散,就被那几个大汉抽陀螺一样用马鞭抽回来了。
这些人拿着刀子,怒气冲冲地要给自己的兄弟们报仇。曹大娘捂着脑袋跳下马,揪出那个敢对她动手的小姑娘,一巴掌扇过去。
小姑娘的脸没一会儿就肿了起来,歪头吐出一口血沫,又抬头狠狠地瞪着曹大娘。
“呵,小蹄子你还敢瞪我?!”曹大娘一脚踹过去。
没人敢出声,四把钢刀明晃晃地对着他们,大概这里头不怕的除了倒在地上的小姑娘也就只有杜荣了。
陆嘉揪着杜荣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老大,我们怎么办?”所有的孩子,或明或暗地都把视线放在他身上。
杜荣深吸一口气,站了出来:“人是我杀的,你的头,也是我叫她砸的。”
曹大娘看着他,表情有点僵硬,狞笑了一下:“我的匕首是不是还在你身上?”
杜荣点点头。
曹大娘又说:“江湖上有个说法,三刀六洞,你既然杀了我三个手下,那你们也出三个人,每人受这三刀六洞,那今天的事儿就这么算了。”
杜荣站着不动,曹大娘给手下递了个眼色,那人走过来,一刀对着地上的小姑娘捅过去,一刀捅穿了她的大腿又拔出来,那姑娘惨叫一声直接昏过去了。
曹大娘指着笑了笑:“只是给你做个示范,接下来你们要是再没有人上前,这三份的三刀六洞可就要全由她一个人受了。”
杜荣还有些犹豫,陆嘉走出来:“不就是一人捅三刀?我先来!”说完就问杜荣要匕首。
杜荣不动,陆嘉自己走上去从他腰间掏出来,一下子扎在自己大腿上。他疼得冷汗都下来了,却还坚持站着,抖了半天拔不出匕首,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倒下,杜荣上前一步扶住他。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两年前,母亲将他抱在怀里,自己被打得浑身是血。他曾发誓绝不会让同样的事再发生,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就在此时,杜荣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有人高声叫道:“什么人在此行凶?”
杜荣回头,就见一人一马疾驰而来,他一边靠近,一边‘刷’地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剑光泠泠,陆嘉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画本子里的江湖侠客,高声叫道:“大侠救命!”
那人一跃而起,凌空一脚踏在马头上,一个跟头落在陆嘉面前,简直就是踩着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陆嘉眼泪都出来了:“大侠救命,这些人都是人贩子,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他们追上来要拉我们回去!”
“胡说!”曹大娘尖叫,“是你们的父母把你们卖给我的,我可是付了钱的!”
“那你把卖身契拿出来!”另一个孩子叫到,好像自从这个‘大侠’来了,整个小团体的气氛都变了。
曹大娘懒得跟他废话:“你若是非要管这闲事,那我们手底下见真章。”说完一挥手,四个手下围上去,谁知不过几招那几人就被杀了。曹大娘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个“你”字卡在喉咙里,直挺挺倒了下去。
那人随手甩掉剑上血迹还剑入鞘,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一群孩子。
“在下是镇西侯府的护卫弄墨,我家侯爷有事来江州从此处经过,在下也是碰巧路过此处。你们,”他环视了一圈参差不齐的萝卜头,“你们若是没有落脚的地方,不如就先去侯爷那里歇歇?”
杜荣忍下眼中翻滚的血色,看了看地上的小姑娘,问弄墨:“这位姑娘还有救吗?”
弄墨伸手探了探,气息微弱,他伸手点了几个穴位给她止血,想了想,还是把小姑娘抱了起来,毕竟在场的除了他恐怕也没人有这个体力:“尽快赶回去找大夫,应该还来得及。”
杜荣扶着陆嘉,匕首没有拔出来,他倒也没有流多少血,弄墨把他放到马背上,杜荣爬上去扶着,大大小小这才启程。
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看见官道边上有一间客栈。此时天都已经亮了,陆嘉中途疼晕过去几次,要不是杜荣扶着他,恐怕早就栽下马了。
一行人进了客栈,又由其他侍卫前来把人分别带下去休息,眼见两个伤员都有人处理了,杜荣想了一路,此时终于下定决心对弄墨道:“我想见见侯爷。”
弄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此举正合他意,便带着杜荣往楼上走。
镇西侯住的地方,自然要比旁人条件优越,弄墨通报了一声,得了回应便当先走进去。
薛勇此时着便服,连官帽也没戴,打扮得一派中年文士风度,见两人进来,先问弄墨:“可有在附近打探到什么?”
弄墨摇摇头:“只是救下了这一群孩子,据他们说是落在了人贩子手里,不过属下瞧着倒像是他们被卖父母卖给了人牙子又自己逃出来的。”他毫不介意在杜荣面前拆穿他们的谎话。
杜荣听了倒是没什么反应,镇西侯叹了口气:“那就不是了,唉。”
弄墨道:“侯爷莫急,既然没有找到二公子的尸首,总还是有希望的。”
杜荣这时候插了句话:“镇西侯府里有位二公子?”他记得母亲当年分明打听过,镇西侯只有一子一女。
薛勇这才看了他一眼,问弄墨:“这就是你救回来的孩子?”
回答的却是杜荣:“是,我是他们领头的。”他顿了顿,跪下磕了个头,“多谢侯爷救命之恩。”
薛勇笑起来:“傻孩子,你谢错了人,救你的是我这位属下弄墨。”
杜荣一本正经:“那也是侯爷派他出去做事,这才有机会救下我们,自然还是要谢侯爷。”
薛勇点点头,很是欣慰:“知恩图报是好事,你起来吧。先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杜荣却不死心,又问了一句:“镇西侯府里有位二公子?”
薛勇看了弄墨一眼,弄墨会意,对杜荣解释:“侯府曾经是有一位二公子,只不过小时候走失了,这次也是得了消息,才来江州寻人。”
杜荣心里咯噔一声,他自然知道薛勇断了双腿这辈子算是毁了,京城里选驸马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如今薛勇想找回他这个儿子,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得到了答案就要告退,这一次反而是薛勇叫住了他:“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人?”
杜荣心想就算他现在撒谎,回头只要问一问陆嘉一准儿穿帮,只好老老实实:“我叫杜荣,家在,江州蓉城。”
薛勇一愣:“你说你叫什么?”
杜荣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杜荣。”
薛勇大笑起来:“好好好,太好了!老天有眼,真是老天有眼。”他说着竟然一把将杜荣抱起来,“你就是我儿子,阿爹可找到你了!真是太好了。”
杜荣僵硬着,不知道如何反应,他能对这杨晧很自然地叫一声阿爹,对着薛勇却着实叫不出来。
好在薛勇也不强求,转而说起为什么先前没有找他:“阿爹当年不知道你娘带你上门来过,你阿娘,夫人她也是担心你娘是敌国奸细,所以才把你们赶走的。迟了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们母子了。”
“可惜你母亲不在了,不过阿爹已经叫人把你娘的墓迁到了西郊小苍山,那儿风景更好,你娘一定会喜欢的。杨家人对这些事情不上心,选的地方风水也不好,不合适。”
杜荣暗暗攥紧了拳头。
薛勇又道:“既然认回了你,等回家阿爹就开宗庙,让你认祖归宗,你有个哥哥叫薛肃,还有个姐姐叫薛静。至于你,荣这个字还是不要用了,咱们家是武将,荣华富贵这样的字不合适。阿爹觉得延不错,就叫薛延吧,你可喜欢?”
杜荣在心里讽刺地一笑,阿娘,你用这个人教给你的最美好的东西,给他的儿子起名,他却根本不懂。嘴上答得倒是很温顺:“薛延,很好听。”
薛勇又说了些镇西侯府的事情,杜荣耐着性子听完,这才问他:“那,杨家……”
薛勇的神情明显黯淡下来,长叹一声:“我薛家欠杨家良多啊,可惜只能等下辈子再还给他们了。”他默默杜荣的头,“延儿,等回京,阿爹在你屋里给杨家人立个牌位,你清明寒食拜一拜,也算是全了这两年的养育之恩吧。”
杜荣呆呆地听着,全无反应,这是什么意思?
薛勇还在解释着:“杨大人做官,急功近利,这些阿爹说了你可能还听不懂,总之是得罪了人,他们遇上仇家寻仇,一家人都没活下来。还好,那些贼人看你不姓杨,恐怕以为你是家里的小厮,这才想着把你卖了换钱。也是苍天有眼,阴差阳错竟然真的让阿爹把你找回来了。”
杜荣只觉得全身血脉逆行,他下意识攥紧了双拳,所以,那个会摸着他头嘘寒问暖的阿娘,会夸他书背得好字写得好的阿爹,会对着他傻笑着叫哥哥的乐生,甚至是,缠着他,要他叫姐姐的那个小丫头。
他们,都不在了吗?她不是明明说了要在那里等着他的?
杜荣只觉得双眼干涩,想哭却哭不出来。
是了,是他失信在先,所以他们,都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