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终不能幸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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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云殿的门楼极为壮丽，最高的位置有两座楼阁，一模一样分立两边。一座是鼓楼，常年有巡视的弟子看守。一边是瞭望台，站在上面能看到洛阳整个全景。而萧零落，正坐在此处高台之上。
云飞扬在门楼下抬头望她，一身衣衫已经拉出了好几道口子，头上的玉冠早就不知何处，只有一块明显是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绑着。尽管如此落魄，一双闪亮的眸子依然纤尘不染。他几乎是偏执的望着楼上，没有狂热没有愤恨，只是想看的清楚些，再清楚些。就好像一生，只此一次。
沈香茗立在萧零落的身后，即使已然看到太多的世情世态，也不免为云飞扬的眼神觉出几分心疼。
呵。
像他们这样冷血的江湖人都是如此吧？
林煜枫是，萧零落也是，他们是一种人——都是弃他人感情如敝屣的人。
沈香茗望着萧零落那张淡漠的脸，蓦然忆起了云府大宅，同样都是眼前这个女人，那时候她哭得悲悲戚戚，柔弱的扶着桌角，一声声哭得人心都揪痛了。那个时候她不胜悲凉：“飞扬，我不怕别人说，我只想问问你，可信我绝无半点害你之心…...”
一转眼，她就能这样淡漠如烟，好像前程往事不过云烟！
假的，都是假的。和林煜枫一样，他们都是演戏的高手，都是假的......
铮——
萧零落拨了一声琴弦，她利落在坐在案前，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云飞扬一眼，却浑身散发出一股无法言说的哀伤，也不仅是哀伤，还有一些遗憾，一些宿命的哀怜。她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睁开的时候声音淡淡的，像一刹那把刚才那些遗憾和哀怜统统抛却：“还是来了。”沈香茗的嘴角却有一丝消不去的讥诮：“哈，跑了还敢回来。以为你一感动就分不清东西南北，跳下去跟他一起远走高飞呢吧。哈，他哪知道你们这些人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眼前的黑衣女子却淡淡的笑了：“云飞扬，他想当我的面自杀。”
什么？！
沈香茗惊诧的睁大了眼睛，还没等问，就听到一丝悠扬的琴音飘起，竟是当初在云府听过的那首。
“□□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
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
身健在，且加餐。
舞裙歌板尽清欢.....”
对，就是这首。清丽婉约的曲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潇洒不羁，女声唱词如鸣佩环，两厢配合的天衣无缝。没有极高的造诣绝对无法呈现得如此精准！当初在云府就是这首琴曲叫她迷惑——萧零落会懂这种风雅人才有心去学的东西？
“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只近浮名不近情，且看不饮更何成。
三杯渐觉纷华远，一斗都浇磊块平……”
楼下云飞扬的眸子越来越清亮，瞬也不瞬的望着楼上女子，渐渐的浮出一丝笑意。沈香茗瞧着却有几分惊心，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就和此刻萧零落嘴角的弧度一模一样！
是她不懂。
不懂人与人之间竟会因为一首琴曲而心灵相通！
仿佛悠悠天地，茫茫人世，一切不过梦幻泡影。他们所能拥有的，就是一首琴曲，一个凝望，刹那永恒。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
沈香茗捏紧了自己的拳头，不知为什么，竟为旁人平添几分愁怨。云飞扬嘴角的弧度越笑越大，最后竟在眼角流下泪来。可即使流了泪，也不像悲伤，更像满足的喟叹。
最后一抹琴音隐去，萧零落站起身背对着他逐步走下楼梯，从始至终都未曾看过他一眼。
“啊——”
尖叫的是沈香茗。
偌大的莫云殿门楼底下，那个从前穿着儒袍，立在船头意气风发的男子，此刻破败邋遢的倒在血泊里。一把匕首几乎没顶的插在动脉上，汩汩血流。
他，终是自杀了。
沈香茗眼含热泪的转身望萧零落，果然是个狠心女子，一步都没有顿的继续走，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周围逐渐哄闹，参加宴会的豪杰、殿里的众人议论纷纷。
“他是来找死的？！”
“哈，能跑不跑，非到人家门口来死，真晦气。”
“云霄就是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才不行的！”
沈香茗的耳朵嗡嗡作响，突然发觉这些人如此陌生，这个世界如此陌生......
这就是江湖。
她花了半辈子，痛过死过，竟然才明白，这就是江湖。
“报——”
从门楼后面跑出一个黑衣男子，一身装扮明显是诗雨阁的杀手，他跪在萧零落面前道：“禀领主，血影私闯大牢欲救血樱，两人都已被当场击杀。”
萧零落顿了一下，就一下，又一步一步的往回走，连林煜枫暗沉的脸色也顾不得看，一步一步走向水榭。
雷音音站在人群后面，难得的僵硬了笑容。
“诸位豪杰，今日打扰各位雅兴林某深为抱歉，还请园内再叙。”一声清朗的声音穿过众人杂乱的议论，定了满场寂静。
即使宴会还在继续，即使看起来依旧热闹，却总觉得隔了一层，有些堵了嗓子的感觉，憋屈得很。
罢了，攻碧野门的事情再缓几天吧。
和阿落有些话，不得不敞开说了。
说清楚，大家都好。
距离那日宴会已有三天。
此时正是傍晚，也是游弋四方的杀手回归报到的时候，沈香茗一袭淡绿碎花的衣裙款款在路上行走，一个个黑衣肃杀的人儿也在路上急行。
路边有个极大的老榕树，榕树的对面就是名镇江湖的风雨楼诗雨阁。但是雷音音并不住在诗雨阁里，对，他住在这颗树上。
你别看它就是棵树，就算是整个风雨楼的房子加在一起，也没有这颗树宅来得“宏伟”，那简直是人间奇景。
天晓得林煜枫当时是不是吃错药了，竟然允许他将一株百年老榕树栽在莫云殿里，可栽也就栽了，这音音还不知效法了哪位隐士，死活要在上面盖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大鸟巢。
旁人倒也笑话，只是自知拦他不住，便也只好放任这个怪物胡作非为了。
沈香茗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这群黑衣人，不禁有些婉尔——映衬如此童心温暖的小屋，这些冷傲的嘴脸颇显滑稽。
“诗雨阁、杀手，在音音眼里恐怕真是个滑稽可笑的东西吧？
或者……”
沈香茗抬头看了看音音特意写在树干上，似鸭行的三个大字“音音殿”，一声叹息——或者，整个莫云殿也不过是个滑稽可笑的蠢物吧。
登过几步树枝做的绳梯，便进了这所谓的“音音殿”，然而一进门，就见一道巨大的白绸如瀑般挂在眼前，而上头依然是音音八抓鱼似的毛笔字——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下面还有一个署名：萧洛卿。那是谁？
拨开白绸，她还未及轻唤。那坐在桌上眼望窗外的少年人已勾起一抹甜美如同婴儿却又邪气染染的笑容：“香茗丫头！你带桂花糕来了对不对？我老远就闻见了。”
“音音，”她放下手中的食盒，淡淡一笑：“你真好，无论发生什么都能笑得这么开心。”
“那当然，我音音是谁啊？！”他轻跳下地，头发一甩，笑眯眯道：“我音音是天下无敌英勇无畏潇洒倜傥英俊可爱的第一美男子！谁敢跟我比？！”
“好啦好啦，知道你是天上有，地下无。来，尝尝我做的桂花糕。”无端端的，沈香茗这几日抑郁的心情竟被这家伙的耍宝治好大半。
“桂花糕~”音音使劲抽了抽鼻子，“嗯，好香，我的小音音正好肚子饿了。”
说话着，他又窜进那本不大的屋子回廊，在一堆旁人认为是杂物他却极宝贝的物品中寻找那只叫做“小音音”的香猪。
沈香茗饶有兴趣的看他撅着屁股，埋着头，一点一点的向外扒拉着“破烂”——其实音音一直都活得那么潇洒，无论什么情境都可以这么快乐，好像都不曾经历过人世的一丁点挫败。可他偏偏又是江湖上所有杀手都仰望着的诗雨阁阁主，沈香茗真的很想问：什么样的人能将杀手做到天真无邪的地步？
“啊~小混蛋，你在这里！”音音一把扯住香猪身上那被称之为“猪衣”的布头就向外拉，那表情，似乎极费劲似的，“要是让小阿落知道你在她的手帕上撒尿，嘿嘿，你这辈子就毁定了！”
“小阿落？”沈香茗本微翘的嘴角一下子放平，“萧零落么？听说，她也是常来的。”
“是啊是啊。”音音头也不抬的继续和猪搏斗。
“她...”香茗抿了抿唇道“她怎么会送你手帕？她......”
“我们私定终生了啦！”音音和猪搏斗胜利，扬起一头的灰尘，嘴角却是一抹坏坏的笑：“正好没人跟你抢小蜜蜂啊。”
沈香茗脸色一红，复又黯淡，“其实......”
由于身份的暴露，醉月坊已由他人接管，于是如今，她对于莫云殿来说只是一个任何价值都没有的废物。而林煜枫，似乎早已忘记自己的承诺，对着她连多一眼都没有。
那句“回来，我就娶你”好像是沈香茗自己梦中的句子，现实是根本不曾存在过。
其实在云府的密道里早就彻悟，可是事到临头依然不免彷徨心忧。
“小音音，以后要乖乖知道吗？”音音一屁股坐在桌上，端起桂花糕就开始婆妈这只可怜的猪，“坏人的话不准相信！万一人家把你骗跑了怎么办？还有乱地方也不准钻，脏兮兮的谁要抱你！”
“音音，”香茗回过神来，轻转了衣袖拭了拭眼角欲出的泪，低声道：“我先走了，你慢慢喂。”
“好啊！”他扬起头，眼眸里的天真和快乐就像繁花在空气里大朵大朵的盛开，开的似乎全天下都不存在卑鄙黑暗的事，开得沈香茗都忍不住想象这样的心受到伤害会是怎样的痛。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她拂开白绸的一刹，眼神落在了“零落”二字上久久不移——爱上萧零落，爱上萧零落会使一个人如何？似云飞扬淡笑一刎，还是药农当街凌迟？可是雷音音，他那么单纯。
他怎么可以承受？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终不能幸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