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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十步杀一人(下) ...

  •   天上冰轮,皎皎生辉。
      从地牢一回房间,宁岚就挣开苏湛的手,掀被钻进了床帘内。
      苏湛知她想单独静一静,却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屋内,只得一敛袍子坐在了床边,一只手伸进帘子,道:“把手给我。”
      宁岚一贯最听苏湛之言,此刻亦是不假思索地握住了他的手,握完才有些懊悔。肩上的黑色外衣还半披着,鞋子也未脱,她只是抱膝靠在墙上,看着床帘发愣。
      她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谢绎的场景。那时候,才十二岁的孩子,推开窗的第一眼,就看到那个同样还带着稚气的少年低头题字。紫衫蹁跹,面容清朗,她是第一次见到如这样文静温柔的少年,甚至也会揣测,大抵太子哥哥幼时,也不过如此罢?他与她笑谈,不忌她的身世;他教她琵琶,不分尊卑之礼。可是今日,也是这个人,告诉她,那不过是接近她的手段,只为了借她之手杀死她的父亲,记忆里美好的童年,像泡沫一样碎了开来。
      郁浅并非她的生父,却与之无异,十多年来待她疼爱有加,恨不能把天底下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直到生命的最终,他都念着持盈,都念着这个并没有他的血脉的女儿。郁浅若不死,郁家未必会灭国,纵然她知道这或许只是一厢情愿,但没有发生的事,未必就没有希望。一想到她可能就是害得郁氏灭国的罪魁祸首,宁岚就恨不能自己当年代了郁浅的死。
      她还能怨谁?接近谢绎,是她自愿,被他下毒,是她无知。
      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扣着,苏湛手心里传递来的温度才使得她稍稍喘了口气。
      “阿湛。”她轻轻唤了一声。
      “我在。”苏湛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一下一下地,甚是轻柔。
      咬住嘴唇,用力地几乎要咬出血色来,宁岚靠着墙,问他:“如果没有进宫,阿湛也许不是今天这样呢。”
      苏湛静了半晌,才道:“父王曾说他欠当年的九公主一份人情,父债子偿,我心甘情愿。”
      宁岚勉力弯了弯唇角,叹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感谢过我的母亲。”
      “哪怕是因为她的原因让谢琛有了谋逆之心?”苏湛有些疲惫,苏杭曾对他说过那段往事,盛在心里也已太久太久了。
      宁岚霍然一拉床帘,顺势跪在床沿上,抿着唇看向他:“阿湛你对我母亲,了解多少?”
      苏湛一扶她,让她安稳地坐下来,才握着她的手,道:“这也是父王断断续续说与我听的。持盈公主初见他时,他还是个僧人。”
      “为了苏家的延续,他才还俗娶了我年仅十五岁的母亲,我甫一出生,他就丢下我母亲回了昀城。那时疟疾横行,我也不能免俗,母亲又天真年轻,急得手足无措,抱着我直闯禁宫,跪到了九公主面前。九公主那一年已二十岁,郁浅给她了最高的地位和权力,可是就为了我母亲的那一跪,她以身试药,救了我一命。”
      苏湛唇边浮起极浅的笑意,回视着宁岚漆黑的瞳孔,轻道:“世人都说,九公主郁持盈冷血冷心、忘恩负义,却不尽然,连亲眼所见的,都不一定是真实,如果没有亲眼见过,谁又能分辨真与假?”
      宁岚怅然垂下眼帘:“我真想见见她。”睫毛一颤,一颗泪珠滚了下来,“阿湛,我也想见见我的亲生母亲。”
      想扑到母亲的怀里好好哭一场,想问问母亲自己做得对不对,想看看母亲传说中的冷艳风华,想她能够摸一摸自己的头、稍微地称赞一句,哪怕一个字,都是好的。
      她生来就有两对父母,生父生母未曾谋面,却都活在史书传说中,养父养母对她疼爱有加,却都被她所累而惨死连昌。
      “我知道。”苏湛一手抚着她的肩,一面少有地温言道,“我告诉你这些,不过是想让你好好想想谢绎的话。”
      连亲眼所见的,都不一定是真实,那么没有亲眼见过的,谁又能分辨真与假?
      宁岚眼眶泪色未干,闻言又是微怔,随之沉吟,片刻后才惊呼道:“他说是用同样的方法和同样的毒害死了父皇,可是我却没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当时我的手也没有任何异常。”
      苏湛目光一凝,清芒微动:“所以我让子欺去洗了他指甲上的毒,子欺于药理上颇有研究。”
      “那么你是说,他说的未必是真话,父皇也未必是他杀的?”宁岚的眼眸一瞬明亮起来,如同小簇的火焰。
      苏湛迟疑了刹那,终是颔首道:“你那么猜测也未尝不可。”
      宁岚长长地抒了口气,眼底的担忧却又浮了上来:“万一他说的是事实……”
      “生死场里无兄弟,他毕竟姓谢。”
      苏湛话音一落,门外就有脚步声响起,一人隔门道:“公子,子欺求见。”
      他回首看了一眼宁岚,宁岚安慰似地笑了笑,推他道:“去吧。”
      苏湛一放手,长身而立,拂了衣角,嘱道:“你好生休息。”随即大步走了出去。
      子欺的脸色不太好看,苏湛一望就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只道:“是什么毒?”
      子欺脸色愈加差了起来,低头摇了摇,道:“子欺惭愧,无法得知。”
      苏湛沉吟道:“你只需判断,那毒是针对自身还是他人的即可。”
      子欺容色凝重,斟酌了许久,才定定道:“毒发的青紫色是出现在谢绎的手指上,三公主此前必定已有接触,但子欺还是无法确定,敢问公子能否告知子欺,谢绎所提的当年毒杀皇上的毒,在三公主的手上可有迹象?”
      苏湛毫无犹豫,直道:“她说没有迹象。”
      子欺皱眉,思虑了片刻,方道:“那么,子欺大胆断论,谢绎那毒,恐怕不是轻易就能发作的,全靠另一毒物来引发,故而,他之前应当只是……”
      “他只是想逼走宁岚对么?”苏湛接下他的话,眉间一紧,“你尽快把那毒弄清楚,若是无害也就罢了,若他想借此了断,那就必定不能让他得逞。”
      方才苏湛对着宁岚无法完全说出实话,他有意误导宁岚曲解自己的意思,让她以为谢绎毒杀郁浅是一个谎言,然而他却以为,毒杀之事未必是假,他所指的假象,只是谢绎表现出来的想与宁岚同归于尽的行为。依照谢绎的个性,郁浅多半真是他所杀,但他指甲上的毒,却未必是要来害宁岚的,恐怕更多的是为了保留自己的尊严。
      谢绎不会武功,就代表他一旦涉险,在力量上就只能任人宰割,所以那毒,当是他为了以防不测而随身携带的剧毒,子欺说那毒有别的毒物来引发,那么谢绎身上一定藏着那件毒物。
      苏湛脸上隐约有些阴晴不定,细薄的嘴唇抿得极紧,手握成拳,捶上栏杆,沉声道:“此事不要告知三公主。”
      子欺拱手道:“属下明白。”
      夜色漫漫,白衣的男子立在风中,手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栏杆,沉思许久,又道:“恐怕我又要离城一次了。”
      子欺抬首,犹豫道:“公子此刻离城,只怕……昀城人心不稳啊。”
      澹台净的逾期不归已让昀城城民怨声载道,苏湛若是一再离城,只怕也离此结果不远了。
      “子欺。”苏湛回头,神情肃然,“你可知楼毓已孤注一掷发兵连昌?”
      楼毓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嬉笑怒骂,都是关切。
      “北静王一贯是子欺所敬佩之人。”子欺如此回答,“但子欺斗胆说一句,公子于子欺来说,是师亦是友,因而子欺不愿公子因外人之事而有损自己清誉。”
      “大家既亡,小家何存?”苏湛一叹,拍着子欺的肩膀,道,“你还是未曾了解我同小净如此奔波的原因。”
      子欺单膝一跪,低声道:“还请公子明示。”
      “我们所求,不过是堂堂正正。”苏湛侧首含笑,“只想让昀城之人,能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地踏进朝堂,再不必隐姓埋名,如此而已。”
      他眼里蓦然清冷,像是回忆起了以苏倦之名穿行于皇宫的那段岁月,又似潮水翻涌,一瞬的意气风发让他看来,竟也有了热血沸腾之感。
      子欺心潮涌动,骤然低首,应声道:“公子,那么你可曾想过,这样强加的善意,说是另一种恶意也未尝不可。”
      苏湛轻轻一扬眉:“那我也只有事成回来领罪了。”
      子欺闻言一震,苏湛此言一出,就代表他心意已定,就算是宁岚也劝不了他回头。红衣鲜活的少年叩首一拜:“属下恭候公子归来。”
      苏湛微一颔首,拂袖而去,只留下清清冷冷的一句话。
      “子欺,偶尔也为自己活着罢。”

      苏湛一走,疲惫不堪的少女沾枕即睡,一觉醒来,已是艳阳高照。
      揉了揉发昏的额头,宁岚起身就望见桌上镇纸上压有一张纸,拾起读罢后才跌坐回床上,喃喃道:“连昌……”
      将那信捂在心口,茫然若失的少女怔怔地坐着,良久,才从瞳孔里透射出血一样的绝色。
      谢琛。
      手心一收,她霍然站起,心头的新仇旧恨一并涌了上来。
      “总有那一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十步杀一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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