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世界》江陵春

103、多重人格

　　我把自己这一想法告诉了艾尔德里奇教授，即副人格们是应主人格需求而生。

　　艾尔德里奇教授说道：“我们中的许多人也是这么想的。疾病，心理学上的疾病大多都是应需而生？”

　　我很明了地说：“我从没听过这种说法。”生病还是应需而生？

　　“心理学上的疾病确有这个规律，但你也能通过说一些意外造成人心因性失忆的例子来反驳我，但即便看似偶然，这样的失忆正是病人心灵的需求。”

　　“因为接受不了重大刺激。”

　　艾尔德里奇教授说道：“人受到巨大刺激会产生心理疾病，这当然和个体承受能力有关。但对于该个体而言，绝对是在保护他们：假如不失忆，这些个体承受不住，就会发疯，甚至一时悲恸之下轻生。失忆就像在这时把主窗口最小化到后台运行，等待时间过去，这人慢慢接受现实了，它便会再度回来。”

　　我问：“照您这么说，坏习惯呢？拖延症，迟到，咬指甲，摸裤缝难道也是保护我们？”

　　“哈哈，这正是最好的例子了。”艾尔德里奇教授来了精神，“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戒不掉坏习惯？因为许多坏习惯的产生是心因性的，纯粹靠治标的方法去戒除它们是不可行的。我就拿拖延症举例吧。”

　　第九世界是个全社会加班加疯掉的地方，被誉为“每天只有上班，没有下班”。

　　“但并非所有人工作都那么忙，第九世界的科研机构虽然多，却也有和其他世界一样的基础社会架构。日常性的工作，哪用得上996？比如普通的商业公司，天天那种加班无节制的样子，按那个做法，星际飞船都被他们造出来了。就琢磨几张无关紧要的报表，做做数字分析，有那么大工作量要折腾吗？”

　　但这些人仍旧加班加得暗无天日。

　　艾尔德里奇教授说道：“我们的世界和你们不同，我们有家庭，有父母孩子，为什么要这样的加班？特别我调查时发现，这些加班狂热分子许多在上班时间都并不干活，刷咨询或者聊天，却从快下班的时候开始干活了，最后声称工作做不完需要加班。”

　　我说：“他们一定是故意的，因为某些心机吧，想做给老板看。”

　　“不。”艾尔德里奇教授摇头：“许多只是基层员工，可以说他们加不加班老板根本不关心。而且许多人对我说，他们自己都痛恨这点，也想回家陪家人，希望我帮助他们改正他们的拖延症。我看得出，那些人和我说这话时不是说假话。”

　　“那？”

　　“后来经过我对各人情况摸底后我发现，他们确实是故意不回家。”艾尔德里奇教授笑了下，“因为他们不想回去面对家人。”

　　我就不理解了：“啊？不会吧，谁不想回去和家人在一起？”

　　“哦，这是中年人的烦恼，你一个孩子当然不知道了。”

　　对此我不反驳，我也不了解一个正常家庭应该是什么样子。

　　“回去就是老婆孩子和父母，要为他们负责，孩子需要辅导功课，父母年纪大了可能要带他们看病。而日常性的，要维护一个家庭可不容易。除此之外，自己上班也有许多不开心的时，偏偏要面对其他家人的心灵垃圾，父母的唠叨，孩子不懂事，配偶的埋怨。以及控制欲，家人中，每个人都有想控制对方的欲望——家在伤害人。”

　　“不会吧。”我有些不信，可能因为我们从小每个正常的家，我们一直埋怨政府，听说正常的家庭也有互相伤害的一面，觉得不可思议。

　　“是的。‘家人比应付工作更累’，有些人正有这个想法，同事之间是清清楚楚的工作关系，为了完成同一个工作，大家对彼此的容忍度都会很高，而家人则要承受对方的心灵垃圾，自己尚且很累了，还要负他人之重而行。基于这个隐晦的思想，很多人宁愿加班，也不愿意准时回家。”

　　他又说道：“对部分高知女性来说更是如此，在单位担任领导，回到家庭，按照传统观念依旧是劳务承担者，要管老人小孩吃饭，打扫卫生做家务，还要服侍老公——而一般，她们的丈夫回家都是沙发上坐下脚一翘。孩子喜欢了玩一会儿，觉得烦了老婆怀里一塞。这样的生活无怪乎许多高层的女性都是加班主力军。”

　　确实如此，特别当许多女性准时下班回家，她们便会被要求做这做那的家务，并认为她们工作轻松，应该付出。如果加班晚了，则能说工作辛苦，这是在拼命为家里赚钱，累死累活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艾尔德里奇教授说道：“所以你看，上班不干活，下班开始干活，这种陋习我是没法帮他们纠正的。这种形式的拖延症，其实是在保护他们。”

　　我说：“可我们学生中也有许多人天天开夜车，拖延症的。明明自修课能做作业，再不济动作慢的九点前也做完了，只有这点量而已，却有些人一定要玩到十点，然后从十点开始做作业到次日一二点。”

　　“哦，这种情形也很多，在外界有些人都是拖到截止日才开始工作的，我把他们归为一类。”艾尔德里奇教授说道：“你想想，你们老师是不是经常表扬某些开夜车开得晚的学生，以他们树立‘认真’的典型？”

　　“是。”

　　“那就是了。然后这些典型，哪怕考试并不如人意，老师也不会猛批，还会好言安慰，‘下次加油，你的努力必然得到回报’之类的言论？”

　　“差不多吧。”

　　“但对于同样考不好的其他人来说，就会受到严厉批评，认为他们没好好学习。其实从实际学习付出来看，两者也差不多，对吧？”

　　“……是。”

　　艾尔德里奇教授笑了下：“这就是拖延症在保护他们呀。”

　　我说：“在我看来，他们是有意为之。”

　　“不，别把人想得阴暗了，人有时候确实会心因性的无法做事，你在十点前叫他们做作业，他们一样也做不了多少，就像到了十点智商突然回归了。在成人的社会也一样，比如约图，许多画师一直会说直到最后一天他们才会产生灵感。为什么？是真的灵感只在最后一天产生？许多事是心因性的，因为他们潜意识里知道交图越快，之后面对的就是无限的改图和甲方的为难。拖到最后一天，甲方可以折腾的时间就少了，许多人看时间短了，也只能接受了。”

　　我由此进行了思考，许多心理问题的产生是为了保护吗？
　　只是由于这种来自潜意识，原始本能的保护极可能是不理性的，无法符合人类正常社会的秩序，因而多是病态的。

　　伊萨克对多重人格的问题却有不同看法。

　　他依旧认为那些个人格都只是主人格在演戏，从头到尾只有“比利”一个人。

　　“无论他们之间再不同，有再大的隔阂，他们依旧是一个人，一个灵魂。”伊萨克道：“你就说我们每个人，愤怒时和高兴时就像是两个人好吧。”

　　“你是这样想的？”

　　“你想，在师长面前和在私下我们就是两种人，面对心仪的女孩和面对仇人又会不一样。这些变化也是应需，我们应需切换角色，不是吗？”

　　“可以说是这样。”

　　“那么好了，其实我们每个人都能说有多个人格，以应付不同场合。但我们正常人，所有人格都是连续的，你在切换时没有任何障碍，你感觉不到他们之间的变化所以你认为你只是你自己一个人。”伊萨克下面说的话让我心惊，“而多重人格者，我认为他们是人格切换障碍。”

　　我说：“按你的说法，‘我’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格的集合体？”

　　“这是我的观念。”

　　我又思考：“但每个人格都有各自的记忆和经历是怎么回事？”

　　伊萨克瞟了我一样：“这还不简单，我们在做某些事的时候都会给自己施加个暗示，比如和人交际时，我们会有‘要像个优秀的外交家’一样的观念;或者在舞会上，会幻想自己是一个受人欢迎又能说会道的英俊少年。人是善于模仿的动物，即便你意识中没意识到，但潜意识里我们正是通过模仿各类典型而去学会应付各种场合。”

　　我觉得他这样的说法也有道理。

　　“你缺了太多课了。”伊萨克道：“不上专业课还是不行。你知道古印度的宗教吗？”

　　“印度教？”

　　“印度教的神多是有不同的形态，在佛教密宗也是如此，有吉祥态，是菩萨普渡万物的姿态，还有愤怒态，是镇压恶鬼修罗的姿态。还有其他各种形态，都是神佛在不同情境下的显现。”

　　……

　　在之后的两周中，我们陆续观测到了“比利”的各个人格，美艳丽人，聋哑老人，十八岁少年，三十八岁中年妇女等等。

　　甚至见到了比利的主人格——他是一个内向敏感的人，问问题时必须非常小心，因为一旦受到刺激，他便会消失，换上其他人顶上。

　　只有一个人格我们一直没见过。

　　四岁女孩柳儿。

　　这天研究员终于提出了要求：“要解决比利的问题，我们必须见一见柳儿，那个承受了所有伤痛的女孩。”

　　律师思考了很久，并没有像平时一样马上同意。

　　他过了很久才回应道：“好吧，大家都同意了。”原来他刚才是在和内心中的各个人格谈判。

　　这时我们发现气氛突然就变了。

　　比利眼神变得纯真而呆滞，直愣愣地看着研究员。

　　“这下糟了。”伊萨克道：“那两个白痴研究员，柳儿这个人格不会说话啊。”

　　话音刚落，却看到异变开始。

　　那个黑发黑眸的少年脊梁突然佝偻起来，头上鼓起了硬包，不一会儿变成了树杈的样子，嘶吼一声，已经变成蹄的前肢落地，变成了一头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