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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疏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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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才蒙蒙亮,胡一民就起床开门。今天杜宜美要坐早班车去赶飞机,耽误不得。
结果,杜宜美还没下来,谭临倒先下来了。
“哎,阿临,早啊!”看到他,胡一民打了个招呼,“怎么今天起的这么早?”
“我要回家一趟。”谭临说,“临时出了点事。”
“啊?回去一趟?”胡一民看向他的身后,“你不带行李走?这么突然?”
“嗯。”谭临点点头,“过几天吧,我还要回来的。”
胡一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
“房费照付。”谭临加上一句。
胡一民在心里嘀咕:这年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有钱?先是那个程树,一住就是一个月,房费源源不断地付着,也没见她做什么有意义的事——
这个谭临么,更奇葩了,都回去了行李还不带走,还说要再回来,还要付空房间的钱?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
这地方是有什么金银财宝哟,大家都舍不得走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楼梯上一阵“咚咚咚咚”声,杜宜美又蹦蹦跳跳下来了。
她一看见谭临,一张脸便冷了下来,看都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
不过,她很快就破功了。等听到胡一民和谭临聊什么“你这次回去,哪天再回来”的话,她终于忍不住,一下子凑了过来。
“阿临,你要走啊?”
“嗯。”
“那我们是坐一班车走咯?”杜宜美笑得眼睛弯弯。
“是的吧。”
“那太好了!”杜宜美一拍手,“待会儿你就换个座位,我们俩正好坐一起,路上有个照应,你说是不是呀?”
正在此时,楼梯上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谭临没回答杜宜美,转头向楼梯方向看去。
是他最先看到从楼上走下来的女人,然后是胡一民。
下一秒,胡一民就惊讶地喊了一声:“阿树!”
从前,这女人要么已经在平台上抽了一夜的烟,要么一直等到晚饭时候出来晃一下,从来不会在一个这么正常的时间点下来啊!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
他心里这么想着,乐呵呵地招呼了一声:“阿树,他俩等会儿就要走了,一起吃个早饭呗!”
程树的目光投过来。
她的眼神从谭临的头上极轻得掠过,声音近乎呓语:“走。?”
谭临说:“家里出了点事,要赶回去。”
程树微一点头。今天她又用那支笔把头发盘在脑后,凌乱稀疏,愈发衬得她下巴下的两条锁骨尖锐而瘠薄。
她光着脚,走到桌子前面坐下,盛了一点粥。
胡一民问她:“今天是要出去吗,阿树?”
程树点点头。
“要开始工作啦?去拍东西?”
“嗯。”
胡一民一听,连忙热心肠地提议道:“前两天你都没怎么吃东西,往上爬去金坑瑶寨那边可能吃不消。要么今天么,你就往下走,到平安壮寨那边,又近,也挺有味道的!”
他乐呵呵地给程树拿了一个鸡蛋,又道:“不过么,你也知道,现在这种古城啊古村啊的景区里头都差不多!瑶寨那边还好点噢——壮寨更靠山脚,商业气息就浓了!我看你们这样的艺术家,估计也拍不到什么想拍的东西……”
“谢谢。”程树放下筷子,“走了。”
“啊!?”胡一民没想到,就自己唠叨了几句话的功夫,程树竟然把早饭吃好了。他转过身来再定睛一看,对方只喝了点稀薄的粥,那个鸡蛋碰都没碰。
在他愣神的工夫里,程树已经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哎哎哎!”胡一民试图叫住她,“就吃那么一点怎么行!”
她前两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今天只吃了两口粥就要出门爬山——壮年的小伙子都有点吃力,更何况这个女人这种风一吹就要吹走的模样!要是晕在哪个犄角旮旯,他怎么找得回来?!
此时,谭临也放下了筷子。一旁,只余杜宜美一人咬着一只肉包,吃得津津有味。
门口的程树回了极轻的两个字,胡一民根本没听清。他只焦急得往前走了几步,就想拉住她。
“我和她一起下去吧。”沉默的男人突然开口。他站起身,“反正顺路,不是吗。”
谭临自告奋勇与这个怪里怪气的女人同行,胡一民自然求之不得。他就怕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事,既然现在有人把这个风险承担了过去,他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哎!好嘞!阿临你和她走我就放心了!”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的饭桌上就骤起一声“砰!”的响声。
胡一民吓了一跳,连忙转头去看——
饭桌上,杜宜美一口气把白粥喝完,然后把碗甩在了桌上。
“哎哟,小美啊,你……”
胡一民急吼吼地上前,将倒扣在桌上的碗翻了过来。
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恐怖吗,感情受挫跟他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拿他的碗撒气?
杜宜美冲他一笑:“不好意思啊,一民哥,手滑了一下。”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红彤彤的钱,“喏,这两天玩得很开心,谢谢你啊一民哥。”
胡一民愣了愣,客气了一下:“小美,大家都是朋友,你也不用这样……”
“一民哥,你这客栈开在这里,也挺不容易的。”杜宜美边起身边道,“这是我的谢意,你就收下吧。”
说完,她没等胡一民再客气一下,就大踏步往外走,跟上门外的谭临。
门外,程树已经走下了台阶,身影完全消失。谭临紧随其后,然后是杜宜美。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客栈一楼,瞬时间门庭冷清。
胡一民想着这怪异的三人组合。然后,他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真是年轻啊。”
*
这一路上,谭临走得颇不舒服。
先不说杜宜美一直在他身边搭讪,叽叽喳喳地找话题聊天;就说程树,一路都走在他前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都没转过头来看过他一眼,更别提来两句正常的交际了。
这让谭临一直处在一种矛盾而极端的处境中。
他向来知道他是个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人。
从小到大,他一向不善交际;沉默是他的常态。可是在心里,他一直清楚地明白,社交是必不可少的东西,所以他一直未能完全摒弃这项技能。
在与人打交道的过程中,他笨拙而迟钝地进行着这项技能的探索,但收效甚微。
有时候,他会羡慕那些八面玲珑的人,他们将自己的生活照顾得面面俱到。
然而,更多时候,他羡慕的是那些对“社交”这件事完全不予理会的人。他们不问来路,不问前程,不瞻前顾后,活地随心所欲——用他弟弟汪斯元的话来说,这样的人才酷。
他知道,在汪斯元眼中,自己可有可无,一点也不酷。
谭临低着头,默然地想着。
因为礼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杜宜美的话。偶尔抬头,看到程树走在前面,对一切都无所谓似的,他倒开始羡慕她起来。
——他也会想,会想自己在程树心里,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大概,自己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吧。
“阿临,你昨天去过瑶寨吗?”一旁,杜宜美孜孜不倦地和他说着话。
谭临摇摇头。
“可好玩了!那边有卖好多少数民族的工艺品!”杜宜美兴奋道,“我都搜过了,淘宝上没有的!只有这里才有呢!都很漂亮,害我一口气买了好多!你没去那里,真是可惜啦!”
谭临说:“这样啊。”
杜宜美又道:“昨天你没去瑶寨,那你去了哪儿?”
“金佛顶。”
“金佛顶啊……”杜宜美皱皱眉,“去那里干嘛?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不就看看梯田么,无聊死了!”
谭临想起他看到日光乍现的那一刻。
他“嗯”了一声,没多解释。
杜宜美见这个话题聊死,又好奇地起了个话题:“你不刚来嘛,怎么又要回去了?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嗯,一点私事。”谭临避重就轻。
杜宜美这才发现谭临连行李都没带。她大惊小怪地叫了句,谁知谭临只淡淡回道:“我还要回来的。”
“啊?你还要回来?!”杜宜美瞪大了眼睛,“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还要回来啊?干嘛啊?”
话虽这么问,但是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走在前面的那个身影。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事儿一定和这个程树有关。
她不无醋意地加了一句:“下回你女朋友是不是要跟你一起来……”
谭临轻轻瞥了她一眼。
女朋友这事纯粹是他为了拒绝她才编出来的谎言,她现在故意在程树面前提起,纯粹就是为了挑拨离间。
——行?你不是说你有女朋友么?不管你到底有没有,我得不到,我也要给她添堵!
杜宜美回看他一眼,隐隐挑衅之意。
谭临收回了目光,没说话。
他们身前,程树脚步如常,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杜宜美终于忍不住了。她凑到谭临身边,半嗔半嗲道:“那阿临,反正你都有女朋友了,加我一个微信总可以吧?我们路上遇到,都是缘分!”
谭临抿了抿唇,再次无视了她的话。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三人走进壮寨。程树退到了路边,谭临也停了下来。
杜宜美一把拉起他的手:“哎?阿临?怎么不走呀!大巴都快开了!”
“你去吧。”谭临轻轻挣脱开来,“我赶下一班。”
“干嘛赶下一班啊!”杜宜美道,“我们不都说好了?一起走呗!”
“说好了吗。”谭临没看她,又道,“我在这里逛逛。你要赶飞机,快去吧,一路平安。”
“你……!”
杜宜美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他那句“说好了么”不是反问,而是“我刚才没有和你说好”的意思。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妈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被程树的下楼声打断了,阿临确实没有答应自己。
现在别人要逛,她总不能把人家拖走吧?!
杜宜美气鼓鼓地思想斗争了半天,最终连声招呼都没打,沿着水泥路便往山下走去。
只留下谭临和程树两个人。
谭临转过头,看向女人。
“要拍东西吗?”他说,“我陪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