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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糜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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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又点了一出猴戏,叮叮当当咚咚锵锵的开锣。太子看着她,却好像跌入了冰窟,外界的喧嚣全都听不见。
她还在笑,穿着锦绣烂漫的衣裳,好似披着满天的云霞,她甚至还歪了歪头,做出了俏皮风流的模样,一缕头发从颊上划过,似是那风,撩开了一角薄雾,露出了隐藏太久的山水。她眼睛里闪耀着火似的光芒,是得意,是愤怒,甚至还带着炫耀。那野火从她瞳仁里冲出来,席卷了他的全身。
太子再顾不得许多,拦住了她的人,嵌住了她的下巴,头颅摇晃时,珠玉叮当。他抱住了她的腰,急切的询问:“你在骗我对不对?你是一个端庄矜贵的好姑娘,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熏笼的香气袅袅发散,丝丝缕缕,缕缕丝丝,缭绕在鼻尖。他感觉到手背痒痒的,是她的发扫到了他,让他浑身都痒痒的。恨得,急得,气得。“我原谅你,原谅你。你这气糊涂了,口不择言,我谁都不会告诉。”
你原谅我?宝乐看着他红涨的脸,颇觉得好笑,唇角一点弧度越来越明显。所以,归根到底你算什么东西?就得我痴痴傻傻爱着你,等着你,为你守身如玉?太子看着她黑艳的眼睛,却看不出真相,只觉得自己在一点点沉下去,仿佛落进了那眼的深渊。却又看到了她的唇,如红莲似的,开在雪白的脸上,冷艳倨傲,叫他一败涂地。
忽然有重物落地,嘭的一声。两人吓了一跳,齐齐扭头去看,一个玉观音落在厚重的葡萄紫线毯上也未能幸免浑身碎骨的命运。那四分五裂的惨白骨瓷,昏暗中有些吓人。
俄而,一只猫从后面慢悠悠走了出来。宝乐这才松了口气,她素手一伸,推开了麻木无觉的太子。自己轻快跑开。跑两步,就站住,扭头对着大立橱边的铜镜,顺好了头发,又拉好了揉皱的衣衫,把所有的慌乱都收起来,重新带上恰到好处的笑,这才施施然走出。
她自觉美艳不可方物。这次,大获全胜。
台子上的猴戏又改成了女先儿说书。讲那贫寒书生高起的故事。阴皇后大约想到自家那位草根出身的皇帝,所以听得兴趣盎然。见了宝乐,便拉住了她的手:“怎么费了这么多会儿功夫?”
宝乐笑道:“那熏笼的花纹是海客仙山十二生肖,好漂亮,磨磨蹭蹭的,多看了一会儿。”太子妃正细细观察她,宝乐愈发要笑得坦然。何淑娴把一枚柑橘剥好了递过去,皇后却说天冷我不要。
她说:“妹妹只顾看画儿,倒要当心自己的衣裳,这么贵重的石榴红绫,万一燎上一点,岂不可惜?”她言辞不善仿佛在批驳宝乐奢侈。
宝乐还未开口,已有人先说话。昭王一边啃苹果一边道:“嫂嫂这话理偏了。衣裳本为着取悦人的,若耽误了人取悦自己,那烧就烧了,有甚好心疼的。”
何淑娴不好接小叔子的话,尤其是皇上皇后都不喜的小叔,那就更没有攀谈的必要。她烹茶献婆母,只当没听到。昭王自觉帮了宝乐一回,便冲她挤眼睛。宝乐在桌案下轻轻踩他的脚,住口吧,傻弟弟。你看陛下,他的脸都快黑得滴水了。明知吾主爱物惜财,还说这烧就烧了的话。你的板子还没吃够吗?
昭王吃了这一踩,转转眼睛,仿佛觉得有趣,他忙忙的吃鸭掌,又咸,忙忙的吃茶,放下茶杯,风毛袖子又打落了筷子。他下地去寻,桌裙一撩,看到了宝乐那绯色的裙裾,又红又艳,最心动,尖尖小小,一点鞋尖。
五彩的鸳鸯鸟,一只高飞一只卧水,并蒂的莲花,一朵仰面,一朵侧首。粉缎底子金线锁边。那边上也有细碎精致的四季花草。他鬼使神差的,捏了捏那脚。隔着厚厚贡缎,白白绒袜,也能感觉到小巧的足骨。
宝乐叫他一拿,手腕一抖,漾出了杯中酒,若非反应机敏,差点就失了仪态。她心头直跳,压制住了慌乱,恨道,这死崽子,还当自己是小孩可以任性胡来吗?她有心狠狠的踩他的手,却叫他拿捏住了动弹不得,又气又急,脚趾都在鞋子里扭曲起来。
幸而一低头,看到了他头钻在桌子下,却留着桌子外高高翘起的屁股。一侧身子,给他一下,倒弄得自己手掌怪疼的。昭王这才松手,讪讪笑着,坐起来。笑完了又对宫女发脾气:“愣着干什么,没看爷的筷子寻不到了吗?”
宝乐偷着瞪他一眼。你这作死的东西。
女先还在讲书,书生饱经磨难终于出人头地,正是大欢喜时刻,却又落了俗套。宰相恩师要把女儿嫁给她,公主琼林宴上看中了他,他家乡还有一个自幼订婚的表小姐姐。哎呀,三女争一夫,真是好热闹戏码。周主最近刚跟阴后吵了架,虽然赏脸坐坐,却不见好颜色,听到此处,也觉得有趣,大约这种江山美人一把抓的戏码,堪堪合了他的心意。好容易扬眉吐气为的不就是这个?
女先说到来劲处,却被阴皇后一拍手打断了,这皇后怒道:“张君好生无礼!还说是英明君子读了满腹诗书。贫寒处,情义值千金。那公主宰相女有多好,怎么能压得过家中先有恩义的表姐?他倒想着三女同归,真真是好无耻。置他家中表姐于何地?这叫忘本!朝廷还用这样的人,可见是个昏君。”
女先吃了一惊,忙跪下请罪,按照一贯的大团圆结局,那张君必然是一个一个都娶过去,落个皆大欢喜。现在难道要见机行事,把这话本改一改?还在犹豫呢,那边皇帝也拍了桌子,“皇后,不就是个说书嘛,你至于这么激动?这是借题发挥给朕看,还是指桑骂槐给朕听?”
皇帝皇后又起战火,连两个亲生孩子都被吓到,唯有宝乐,扇子遮住了半张面颊,眸中却亮光闪闪。这才有趣嘛,比书里故事有意思多了。
皇后也怒了:“今天是我的千秋节,还不许我自在会儿?连你也来冲我瞎嚷嚷,怕我活得久?你不就是又看上了几个粉头嘛,哼,我会让你得逞?”
宣和帝面色铁青:“你这没教养的泼妇。左一个粉头,右一个油头。你这凤凰台出身的黄莺儿又高贵到哪里去?”“那也比你这泥腿子强!你舔我义父的脚趾头……”宣和帝握着老拳“我我我……”我半天我不出来了。
宝乐愿意相信他们真正爱过,至少曾经爱过。不然不会如今牵筋动骨,随口一句,都能扎进死穴。一帮宫人眼观鼻鼻观心,啥都看不见,啥都听不见,才是最安全。
太子不敢解劝,只觉得有些羞赧,在自己的妻子和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暴露出家庭中如此不堪的一幕。
昭王大喝着把那女先拉出去杖毙,都是她们害得父母吵架。宝乐看着她们惶惶怵怵苍白着脸被拖出去,心里生出倦倦的反感。“先关着吧,”她对昭王说:“今天是皇后千秋,出人命,不吉利。”
“嘻,我就知道姐姐一定看不得这些。特意留个好人给你当。”昭王露出些许得意,仿佛自己多了解她一样。
凤凰台。呵。皇帝真是爆出来好了不得一个消息。正闹着,大殿外又传来一声娇笑。那是绛云夫人。知道皇后不待见她,便不往前头凑,但该参加的宴会却一个都不落下。亡国妖姬,自然有着亡国妖姬的本钱。宝乐看到皇帝听了声音神情就软化了。他跟皇后吵得第一架,便是为着这个女人。一个要杀,一个要放。说来难信,这绛云夫人,也出身凤凰台。
皇后打翻了果盘酒盏,愤然离席。太子妃回头看看周主,忙忙跟去解劝。宝乐开口,舅舅今天是舅母好日子,您不说句软话?皇帝却笑:“这女人可不疯了。”
宝乐幽幽叹了口气,回府了事。一路上,心神不定。男人有什么好的,连皇帝这开国定邦的圣人也一样。当初他跟阴后感情也好的很呢,现在反而无法共富贵了。不知阴后是否“悔教夫婿觅封候”。
----宝乐想到了自己送出去的剑。
“我不要嫁人了。不要。”宝乐心里冒出那个倔强少年的身影,想到他捧着自己的脚,郑重其事的表白,却忽然觉得可笑。笑他少年无知,轻许承诺,等他发达了鬼晓得要娶哪个。也笑自己竟然还没有将他忘记。啧,他那么笨怎么可能发达。
“爹爹,我要跟你和娘亲生活在一起。我谁都不嫁了。”
许令笑道:“还是小孩子脾气呢。见到几回伤心事,却觉得自己看透世界看透人生了。”“我就不”宝乐伏在他怀里闹脾气,被他松松握住了手臂“人嘛,要有点念想才好活着。良辰几何珍重自我。”他笑容温和,风华盖过窗外明月。
宝乐轻轻擦了擦眼泪。她对家庭和男人的希望与期盼,很多时候都来自这个男子。“娘亲还不回来。”
“想她了吗?”
宝乐便笑:“好久没被她骂了,可不想的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