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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姻缘红绳实易订,共穴同灰恐难成 ...

  •   大臣们包裹着狐皮貂裘,搂紧了手炉和汤婆子,仍然立在严寒里发牢骚。

      “好好一个官,无凭无据的,两个人说不好就降级,三个人说不好就撤职,真不懂这算哪门子道理。”

      徐乾学对着明珠懒洋洋微笑:“您是满洲贵人,所以不知道,我们打宋朝明朝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明珠也眯起眼:“既这么个耳目通畅法,那怎么都亡了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徐乾学耸耸肩,“我又不是你家的教书先生。”

      明珠抬高下巴,盯着他不言语。

      这时曹寅捧了一卷写好的祭文,从慈宁宫里走出来,展开给众人看:“皇上还是要去郊祀,不过诸位大人放心,这次再不成,他应该也认了。”

      九卿莫不感慨叹息,用袖子遮住脸抽泣。

      又过了几个时辰,天蒙蒙亮,王公大臣们就全体步行出发,走了十里地到天坛去。

      皇帝在圜丘上哭着读祝版:“……大数或穷,愿减臣龄,冀增太皇太后数年之寿。”底下文武官员都跟着擦眼泪。

      徐乾学更是边哽咽边琢磨大事,等一散伙就拽住高士奇和郭琇,藏到马车里商议:“我看皇帝这几天心神不定,遇事思虑混乱,正是参人的好时机!”

      “这不大合适吧?”高士奇皱眉,“何苦在人伤口上撒盐,而且实在也太明显了点。”

      郭琇攥紧了衣服下摆:“一直不动手,他就能一直过大权在握的好日子,难道汤老就白白给人欺负死了?”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高士奇补救道,“既要做,便做周全。依我看不如你先参靳辅一本。一来我们可以试探皇爷的意思,二来明珠往河道上拨款甚巨,靳辅治河无功,自然就可以接着弹劾明珠。这样循序渐进,外人看了也挑不出错。”

      徐乾学和郭琇听了都服气,接着就商议如何写奏章。

      说来也奇,自从皇帝去过天坛,太皇太后的脉息真就平和了不少。

      长公主从蒙古巴林部出发,一路上马不停蹄,穿过广袤的雪原丘陵,回到了北京城。

      京城里有巍峨的宫殿高楼,数不清的侍从和大臣,贵不可言的皇帝,和分离了很久的母亲。

      那么多人来了又去,种种期待实现又落空,一场大梦做到尽头,她突然睁开眼。

      李熹小声往外递话:“太皇太后醒了。”
      玄烨马上走过来,俯身看着她:“奶奶?”
      她也盯着男人的脸,努力认真分辨。
      眼角眉梢都如此熟悉,依旧是那么的年轻,可究竟是在哪见过呢?

      “……你一直在这里啊?”太皇太后说。
      苏麻喇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皇上守了你多少天了?吃睡都在床边上呢。”
      玄烨也笑着给她掖被子:“等奶奶好了,我再走。”
      她于是转了一下脑袋,看着外面,那里有许多模糊的人脸。
      玄烨问:“姑姑回来看你了,想不想见见?”
      她张嘴说了一个字,苏麻凑近听了听,告诉皇帝:“她说好。”
      玄烨便抽身退出来,把位置让给长公主。

      长公主握住母亲的手,老太太喃喃低语:“……阿图……”

      “还认得我呢?当初非把人嫁那么老远!”公主肥胖的身躯坐到炕上,气哄哄抹了把泪。

      皇帝走到外间坐下,眼睛直直盯着地毯。

      曹寅递给他一碗红米粥:“刚那些王爷贝勒们过来,说怕你累着,求你回乾清宫里睡,我给挡回去了。”

      皇帝点点头,舀一口饭咽下去:“这帮子平时看不见人,有事就会说些没用的屁话,不如不见。”

      曹寅又说:“后宫主位,阿哥格格,这都是随时候着的。那些不相干的亲戚,我觉得就算了吧,见面也没意思,反而伤神。”

      皇帝把碗搁在案几上,双手撑住膝盖:“你把孔格格叫进来,让她们见一面。”

      “哦对,差点给忘了。”曹寅见对方根本没吃进去几口饭,立刻又倒了一杯参茶。

      玄烨接过杯子,垂着头沉默。

      曹寅伸手,使劲捏了捏他的肩头。

      李熹突然打开门:“叫你进去呢!”
      玄烨忙放下茶站起身,李熹又指向曹寅:“是叫他进去。”

      曹寅匆忙奔进暖阁里,到炕床前跪好。

      苏麻喇姑俯身听了一会,学给他说:“李熹服侍得好,如今不小了,要给她安排好。”

      李熹一下子就急了:“我不出去!我一直陪着老祖宗和苏嬷嬷!”

      老太太的声音也变大了起来:“你又不是苏麻……她如今……想嫁也没人要了……”

      皇帝慢慢踱进门,目光扫过一屋子的人。
      苏麻一直低头盯着太皇太后,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走以后,你跟着他……他,比你出去,家里能找的男人……好。”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眨眨眼。
      “曹寅。”

      曹寅赶紧跪着往前挪了挪,听见她断断续续说:“……耽误你很多年……不能再,耽误了……你们拜堂……就现在……”

      曹寅心口咚咚跳,扭头看皇帝。

      皇帝揣手站在碧纱橱边,闭着眼。

      老太太又攥紧苏麻的手,苏麻趴下听了一会,替她吩咐道:“叫你们快一点,不然等她走了,事就办不成了!”

      皇帝突然嗤笑了一声。

      太皇太后又使劲捶了一下床。

      冬天最冷的时间,温暖华丽的大屋里,周遭鸦雀无声。

      曹寅无法,只得拉过李熹,两人拜了三拜,也算是礼成。

      太皇太后松了口气,又让苏麻唤玄烨上前。

      皇帝跪在炕沿边,给她把手放进被子里,贴着耳朵问:“奶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我……不和他埋一起……单独埋。”

      玄烨一时竟没听懂,琢磨了片刻才想明白。

      “可是……夫妻自古以来,生同衾、死同穴,又怎么……”

      她鼻子里往外喷气,闭上眼,只说了一个字:“屁。”

      皇帝愣住,默默坐在炕边的地毯上,不再出声。

      曹寅朝李熹使了个眼色,两人小心走到外面院子里。

      就算都熬得眼珠泛红,面色发白,穿堂寒风一冻,人也立即变得很精神。
      曹寅揣着手讪讪地笑:“不管怎么说,现在得哄她高兴。你心里再不愿意,也忙完这阵子再说,到时我肯定有办法。”
      “我没说不愿意啊。”李熹歪着脖子看他,“不然我嫁谁去呢?”

      年底的北京城,人一张嘴就吞吐出团团白雾,眼前总看不很分明。

      曹寅仰面望了一会星星,又低下头问:“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个情形吧?”

      李熹皱起眉:“哦,那是你自己不愿意。”

      “没没没……”曹寅连忙摆手,“我真是有许多难堪之处,好在你应该也知道。实话说,换别人我都不知该怎么说去……但还是劝你想清楚,天底下比我好的男人肯定有,千万别委屈自己。”

      李熹冷哼一声,耸耸肩:“我家里爹娘早都没了,这个年纪放出去,也只能等着主子给配人,难道能指望兄嫂吗?十几年没见面,还不知怎么坑我呢!”

      曹寅闻言直叹气:“原来如此。人生大事,你自己考虑肯定比我周全。”

      李熹又接着说:“配人嘛,十有八九也是续弦。一样做剩王八,起码你是我早就认识的人,我也不讨厌你,总比到外面去寻个从没见过不知底细的所谓良人强。”

      曹寅听见“剩王八”一词就开始偏头痛,赶紧说笑道:“也是,咱们认识很久了啊?算算应该有十几年。”

      “我刚进来那会,你好像就在宫里吧?你家在内廷当差的人也不少啊。我想过了,过日子要紧是人好说话,就算你对着女人不行也不是多大事。”

      曹寅忙抬手打断她:“那你先进去伺候吧,眼下不是说闲话的时候,我得去置办些东西,以防万一。”

      李熹轻手轻脚回屋,见太后正低声劝皇帝:“今晚我守着她,你回去睡一觉梳洗梳洗,不然看着实在怪吓人。”

      皇帝就往旁边落地镜里照了一眼,摸摸下巴,转身对她摇头:“一会我刮下脸就行,还是额娘回去歇着吧,这几天眼看慈颜轻减,儿臣也于心不安。”

      “啧,这孩子,怎就非这么顽固呢?”

      皇帝垂着头,仍恭敬说道:“额娘是不知道我的心,我确实也不差这几天的觉。整个宫里就只这一个亲奶奶,能多陪一阵算一阵。”

      太后扶额苦笑:“你是只知道你,却不知道别人。若不是因为这位姑奶奶,我好好的一个人,又来北京干什么?一辈子像个笑话一样。”

      皇帝惊讶抬头,犹豫着想对她伸手,太后已经转身往外面走了。

      李熹小心倒了杯茶,到炕前递给苏麻喇姑。

      苏麻接住喝了一口,仰头看着她。

      皇帝又突然问:“曹寅去哪了?”

      李熹忙扭头回话:“他说要去备办东西……好冲一冲!”

      皇帝听了也不作声,只回到炕边盘腿坐下,攥着佛珠自顾自发笑。

      李熹心里发毛,瞅着皇帝胡乱琢磨,又听见他小声说:“预备东西就预备东西,非说什么冲喜……跟内务府支会一声,把广储司的印也给他,叫他不必替我省钱。”

      这年李光地在福建老家照顾病母,一听闻太皇太后不好了,急得满头冒汗,匆忙跟家里人说:“朱方旦讲过我仕途上还有劫数,这种时候不在都中,徐高两个混球不知要怎么整我呢!”便立即收拾行李,水陆兼程赶往北方,到京城那天已是岁末了。只是四方街道寂静肃穆,并无一丝过年的喜气,大清门上也已经挂起刺目的白幡。

      李光地提心吊胆,一路小跑着进了午门,有侍卫正在里头分发丧服。

      曹荃看见他就说:“李大人,你怎么才来啊?别的大人早都进去磕头了。”

      他一边将白布裹到身上一边着急问:“什么时候薨的?我迟了多久?”

      “就昨晚半夜,这已经过去大半天了。”

      李光地又赶紧往慈宁宫跑,进去一看,里里外外跪了一地人,全都趴着哭。

      他就蹑手蹑脚蹭到高士奇旁边跪好,高士奇瞥了他一眼。

      有人搀着皇帝在屋檐底下说话,声音抽噎着,断断续续:“……朕独于宫中居丧二十七月,不令臣民持服,一切俱不禁止……”

      王熙立即哭着反对:“自古君臣兆姓皆为一体,若皇上不除服而天下除之,则有父子而无君臣,三纲之义亏矣!天子威严何在?万万不可啊!”

      李光地没听见皇帝说话,抬头一看,才瞧见他脸上一片青胡茬,瘦得皮贴着骨头,正红着眼眶瞪王熙:“照你的意思是,全天下人也陪着守孝两年?”

      王熙拱手:“不用那么久,二十七日即可。”

      “可二十七天对我根本不够!”

      “那么只能皇上服丧几天,百姓也跟着服丧几天。”

      皇帝张了张嘴,没再说出话来。

      明珠又抱拳奏道:“皇上一身为天地祖宗所付,万姓臣民所仰,还请陛下少抑哀痛,以慰在天之灵。方才礼部题钦天监议,时逢岁末,太皇太后梓宫应尽快发引,宜于腊月二十九日出殡。”

      曹寅搀着皇帝,感觉他喘气越来越快:“可我想多留她几天。”

      “我朝素来丧事不逾年,二十九日发丧是最合适。”

      “你们再选个日子。”

      “不用选了,就二十九吧,赶在除夕之前。”

      “再选。”

      明珠回头看向几个王爷,杰书于是也开口劝:“按咱们满洲的旧俗,丧事跨年是个大忌讳,二十九发吧!”

      “哦。”皇帝的呼吸又渐渐平复下去,他点点头,“那还有什么别的忌讳?我想割一缕头发放进老太太棺材里,算是陪她做个伴,可行否?”

      “呃……”明珠皱着眉头思考,“本朝皇后丧事,皇帝都没有割辫的,这是男女尊卑有别。陛下首开先例不妥吧?”

      皇帝又认真问:“假如我要是割了呢?”

      “那么皇太后以下所有人都得割发,我们也得陪着割。”

      “行,我知道了,中原和满洲的规矩果真都很有讲究。”他伸手推开曹寅,眨眼从袖筒里抽出剪子来,拽过自己的辫子就铰。

      众臣忙扑上来阻拦,曹寅就冲过去挡人。李光地眼瞅着他们七手八脚推搡了一会,皇帝已经将整条辫子都铰了下来。

      在场诸人瞬间傻眼,鸦雀无声望向阶上。

      太后从殿内奔出来,拽住皇帝胳膊查看:“这是干什么?她临走前嘱咐不让你铰头发!你个傻子非要发疯!”

      皇帝噙着泪,咬牙说道:“我剪我自己的头发,与别人不相干!戴我自己的孝,也与别人不相干!”说着又解开身上的孝服,“我不穿这丝帛,换成白布!宫里也都换成白布,与外人不相干!”

      曹寅忙接住衣服,连声答应着,眼看他又掩面瘫到地上,对着大臣们喊:“我也不懂,丧事过年到底有什么好忌讳?各种忌讳无非是为我,可是我又不怕!今日当着你们,我说了!有什么不好我都当着!天地鬼神,要病要死要烂我都当着!行了吧!”

      玄烨越说越哽咽,伏在地上哭个不住。太后站着瞧了一阵,也慢慢蹲下身子,搂住他一边拍后背一边抹眼泪。

      曹寅看得五内俱伤,忍不住对底下小声央求:“各位大人,不如就依了皇爷的意思吧,也不是多大事……”

      明珠跪趴在阶前,皱着一张脸唉声叹气:“你是不知道……这事从前有个缘故,我等实在不想再出岔子。”

      “我知道,先帝也剃过头发嘛!剃就剃了,横竖已经剃了,又不能接回去。都当皇帝了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才真真把人憋屈死。圣朝国运昌隆,办个白事何必如此胆怯?我不信几绺头发一场丧事就能折损得了什么。”

      玄烨听见,反哭得愈加厉害,手指头扣着地砖,全身发颤,忽然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整个软下去没动静了。

      太后唬得拍着他大喊:“孩子!孩子!别吓我!”

      大臣们瞬间哭嚷起来,声音震天响。

      “叫太医!去叫太医!”曹寅把皇帝抱起来就往门里跑,进屋搁在炕上,伸手啪啪拍他脸,又使劲掐人中。

      殿内举哀的宫眷王妃公主郡主们全围上来看,有的握紧拳头,有的咬住手帕。

      “让开让开!”太医端着碗挤进人群,猛喝了一口凉水,冲皇帝脸上狠狠一喷。玄烨终于打了个哆嗦,睁开眼睛。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妃嫔们也陆续上前抚慰君王。

      曹寅从殿里出来,跟王爷大臣们聊了一会,又命人去膳房取了清粥小菜,拿回屋里。

      贵妃接过碗,刚喂了他两勺稀饭,玄烨又突然趴下干呕,一气吐了个干净。

      曹寅再想怎样,顾忌有宫人在场,也不便如何,只皱眉劝道:“外头大人们都说,你多少得吃点,不然他们看着也怕。”

      玄烨抚着胸口躺平,仰面直喘粗气:“……我是咽不下去……不是故意不吃。”

      那太医也说:“连续几日水米不进,冒然进食也难,不妨先冲些蜂蜜,缓缓的喝了再说。”

      贵妃看了他们一眼,便起身说道:“我去找人弄。”

      曹寅忙凑近皇帝,小声告知:“方才内阁的意思是,别的都依皇上,可以等一月十一日再出殡,但服丧二十七个月断不可行,还有就是希望你除夕夜搬回乾清宫去,暂停举哀。”

      玄烨躺在炕上冷笑:“我到了今天,竟还做不了自己的主吗?”

      因此到了年三十晚上,皇帝只命妃嫔子女们返回各自住处,他自己于慈宁宫院中支起帐篷,打坐在里面守着灵柩。

      自老太太薨逝起,宫中每日三次举哀致祭,男宾女客不断,内务府又恐礼数不周,又恐丢失东西,又恐人擅闯禁地,几个主管皆忙得脚不沾地。曹寅一时想起太皇太后不肯葬在沈阳昭陵,实不知发丧之后该将她送去何处,便擅自留下满汉两位礼部尚书问询,结果诺敏和张士甄都说:“我等亦不敢妄言,此事惟有待圣上做主。”

      曹寅不得章法,只能再去找皇帝。

      慈宁宫大门里跪着内阁学士和诸王贝勒,都带着哭腔反复念叨:“皇上乃万邦之主,元旦乃岁首之辰!恳求陛下节哀,于除夕夜回宫!”

      曹寅听得太阳穴发胀,疾步绕过他们,掀帘子进帐篷。一个宫女迅速走近,将手中帕子递给他看。

      正所谓不看则已,看则急火攻心,他连脖子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直冲到皇帝面前,抓住人劈头就问:“怎么又咳血了!还是没喝水吗!大夫怎么说?”

      玄烨忙冲他摆手。

      曹寅仍不停嘴,脑门上青筋暴起,连声质问:“你再难受也是人之常情,但犯不着折磨身体发泄!若真有个长短,叫我们怎么处?叫保成怎么处?你从小经过的难处让他重遭一次?老祖宗知道了能高兴?”

      玄烨赶紧打手势让他噤声。

      帐外的大臣们已经听见了,哭声嚎啕不绝。

      “臣等惊惶失措,莫知所为!”

      “呜呜呜!皇上啊皇上!”

      “老臣痛心疾首啊万岁爷!”

      曹寅在震耳的哭喊声中呆愣住。

      玄烨掩面发笑,哑着嗓子小声说:“你听听这动静,我也是给他们烦得上火,喝水都不管用。”

      侍女倒来蜜水,曹寅颤着手递给皇帝,又细细打量他面色:“……不管怎么说,接下来还有许多祭礼……陛下总该尽量吃喝,保重身体,方能好生主丧。”

      玄烨接住杯子,点点头,也不说话。

      他俯下身子,试探着问:“若正月十一发丧,也只能将棺椁送出宫,暂安于城外。可想过将来何时何地下葬?”

      “当官的怎么说?”

      “说东陵是以先帝孝陵为尊,依《周礼》昭穆排布。若独葬太皇太后,后位置于帝位之上不妥,母葬于儿下亦不妥,同葬更不妥。所以还是等皇上决断。”

      玄烨愣愣盯着杯子:“原来单一个女人,死后竟是无处安置的……”

      曹寅皱了下眉,点点头:“确实如此。”

      皇帝突然将蜜水饮完,抬头盯着他:“老祖宗在世之时,待你怎么样?”

      “自然是没话说!”

      “那现在你有什么主意?”

      曹寅咬唇沉默了一阵,小声说道:“我心里想过,独葬皇陵之外恐怕难以服众。若择风水佳处先建一寝殿,将祖母暂安其中,只说要从长计议,别人肯定也没话讲。待将来国运昌隆之时,就说当年选址不错,果然风水绝佳,正该葬于此地……”

      “不错,竟是个好法子。”皇帝拍了拍手,又捂住脸苦笑,“你果然比我通晓世情人心,也算她没白操心你的婚配……没想到我最要紧的长辈没了,丧事却办得这么不顺心。”

      曹寅犹豫着看他:“婚姻之事,过于仓促,皇上若是……”

      玄烨摇摇头:“以前说过你可以续弦,此事不用再提。不然还要我再给你配两个妾吗?”

      曹寅大窘,赶紧摆手:“这个可算了,你赏的我未必喜欢,还得花钱养着她们。”

      玄烨瞪他:“你没钱养妻妾,倒有闲钱养些不三不四的人。”

      曹寅暗暗心惊,猜不透他从何处知晓,面上仍赔笑道:“圣上有所不知,我自幼因母亲与嫡母相争留下过心病,是很怕这些事的,又不便对外人诉说。”

      玄烨哼了一声,便不再纠缠计较。

      如此熬到子夜,曹寅出来遣散诸臣,告知元日朝会皆已免了,大臣务必回家去过年,宫中也辍哭一日。

      唯有徐乾学和郭琇磨蹭到最后不肯离开,等别人都走远了,拉住曹寅悄声说:“皇上许久没有临朝,我和郭御史有几本奏章想呈上去。”

      曹寅心里烦躁,故意为难他:“不是很急的事,等发完丧再说也不迟。”

      “唉,你不知道,有些东西不能直接拿上朝,须得事先让他看过……”

      曹寅歪着脑袋皱眉头:“挺会挑时辰啊,为什么非要在今天干这个?”

      皇帝已经背着手走了出来:“不打紧,看看无妨。”

      徐乾学立即将奏折捧上去,玄烨打开第一本翻了翻:“李光地未能及时进宫叩谒,议降五级调用……”他又合上本丢回去,“我分明看见李光地来了,你什么眼神?”

      徐乾学赶紧陪笑。

      他又翻开一本:“参河臣疏?”

      徐乾学点头:“靳辅治河多年无功,原是与地方豪绅勾结,擅改工程,好护着他们的屯田……”

      皇帝眼睛迅速扫完纸上文字,眉心越皱越紧,一把抓住徐乾学:“你跟我进来,从头细说。”

      曹寅裹着熏貂大氅站在院子里,目送他俩走进御幄,灯火在布帐上映出深深浅浅的影子。

      寂静的大年夜,宫廷中只有和尚们持诵的声响,他转身对郭琇笑:“我也是不大明白你们这些外朝的官,怎么就分外喜欢给他添堵。上回也是徐老,非要拿汤斌在苏州写的告示给他看,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反弄得他心里老不痛快。”

      郭琇盯着对面男人的脸,乌黑发亮的动物皮毛更衬得他脸色苍白,隐在深沉的夜色里,仿佛阴司里无情的判官。

      他缓缓张了张嘴:“你说……说什么告示?”

      “好像就是一张收关税的告示吧?我都记不清楚,上头有些爱民有心救人无力的话,皇爷很不喜欢。”

      曹寅说完,看郭琇总立在那里不动,就伸手拍拍他:“你怎么了?要是困,不妨早些家去歇着。”

      郭琇低下头,又抖着肩膀笑起来:“不行啊,我现在还不能家去。我须得好好等着徐乾学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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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姻缘红绳实易订,共穴同灰恐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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