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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第六十七章 取舍(中) ...

  •   秋往事一怔,似乎未听懂他说什么,却直觉不对,未及细想便摇头道:“我不要。”

      卫昭似是一讶,微愣了愣,忽仰头大笑起来。

      秋往事从未见过他如此大笑,见他这一笑起来满身狂肆之态,一扫先前的低郁落寞,又成了那个翻云覆雨的卫昭。她愈发迷糊起来,问道:“大哥哥怎么了?”

      卫昭渐渐收了笑,摇头道:“你倒是实心眼,逗你玩呢,你若真说要,大哥哥倒要伤脑筋了。”

      秋往事见他忽又改口,更是摸不着头脑,忧虑地皱眉道:“大哥哥,永安具体情形我还不知,也许不好,可五哥在这儿还有些人,临风公主也尚可争取,总还有转机,你可不要乱来,凡事同我商量。”

      卫昭又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说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我是什么人,倒还要你护着不成?”

      秋往事瞧他此时意兴风发,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着实摸不透他态度,只得闷闷道:“大哥哥别耍我了,我急着呢。”

      卫昭嘴角冷冰冰一勾,眼中锋芒隐现,说道:“你不必急,我卫昭一生欲求之物,虽有求而不得,却从未有拱手于人。”

      秋往事问道:“大哥哥现在要求什么?”

      卫昭微微一笑,转头望向窗外,说道:“人世间无上的荣华与权势,我早已享够,如今所求,无非退步抽身而已。”

      秋往事听得此语,顿觉松了口气,喜道:“大哥哥想辞官?”

      卫昭含笑觑着她,问道:“我辞官,你那么高兴做什么?”

      秋往事略一迟疑,仍是说道:“大哥哥在如今的位子上坐了多年,当年大皇子谋乱一案中兴风作浪推波助澜的也都已得下场,甚至为此牵连许多无辜。大哥哥的恨也该平了,再呆下去,只有越错越多,当真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再想抽身便也晚了。”

      卫昭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着她不出声。秋往事只道冲撞了他,一时也有些忐忑,正欲寻些话打圆场,却听他忽轻轻叹息一声道:“我自做了钧枢,从来只有人错,没有我错,就算与我作对的,也不过背后使手脚,当面却皆是唯唯诺诺,从无一人敢指着鼻子说我一个错字,我纵自知有过,却又为谁去改。”

      秋往事怔了怔,想起他一手遮天,肆意妄为,看似随心所欲、无所不能,实则又何尝不是半生孤苦,举目无亲。想至此处,便正色道:“大哥哥,你当真做了太多错事,纵不能弥补,也不该错上加错,该收手了。”

      卫昭眉梢一动,斜觑着她,微微笑道:“你如今与我如此亲近,在世人眼里,可也是为虎作伥。”

      秋往事挑眉道:“那又如何,大哥哥如何待我,我自然如何相报,难道你错待了别人,便连对我的好也不作数了?大哥哥放心,你犯过多少错,我日后自然同五哥一条一条替你补回来。”

      卫昭眨眨眼,摇头笑道:“你这口气,倒像已做了天下之主。”

      “不做也要做。”秋往事断然道,“若我们不得天下,大哥哥也好,皇上也好,只怕都没有安身之处。”

      卫昭大笑道:“你要夺我朝的江山,倒在我面前如此理直气壮,只怕说到底,不是为了大哥哥,而是为了五哥哥。”

      秋往事怔了怔,想想也觉太过忘形,不免脸红,讪讪片刻,却仍是摇头正色道:“大哥哥说错了,我非为五哥而争天下,倒不如说是志同道合,这才走到了一起。”

      “好,好。”卫昭笑着点头,又神情略肃,说道,“往事,你既知道不得天下难以保我性命,便该知道眼下不得不做些取舍。”

      秋往事心中一动,约略有些明白,问道:“大哥哥的意思,是要我暂且与你划清界限?”

      “不止划清界限,更要与我为敌。”卫昭道,“临风公主特意赶去接你,想必不会什么都没说?”

      “不错。”秋往事点头,“她不愿被容王占先,想站出来牵头,邀我相助。”

      “哼。”卫昭冷笑,“算盘倒打得如意,你助她做什么,自然自己出头。”

      秋往事道:“我还未答应她。”

      “自然答应。”卫昭道,“江染此人,向来自诩清高,以为天下只她一人公正清明、忧国忧民。你如今自可用她,却不可太过倚重,她倒未必有多少权势之心,只是那一股子苍生大义的架势惹人厌。无论掌天下的是谁,她也未必服管,不时时跳出来同皇帝做做对,又如何显出她为民请命的大仁大义。因此你不宜让她有太多实权,否则将来必不省心。正好趁这机会,你先虚应下来,假意哄着她,派些人给她行些方便也可,却别亲自出面。前头只管由着她去硬碰,去同容王争,我自会在里头搅和,局面一乱,便难独善其身,任谁都得沾上一身腥。待两边都搞臭了,你再站出来。你有我通消息,自然抓得准什么时候出手最好,头功必定是让你领着,不怕错过了机会。”

      秋往事听他行事果然尽是歪邪路数,不免暗暗叹气,含糊应了一声,说道:“只是朝廷上下恨你的人不知多少,你权势盛时或许不显,一朝势败,只怕是墙倒众人推,连你手下之人也未必不反戈,到时候的情形,只怕谁也未必控制得了,大哥哥怕是会有危险。”

      “这你不必担心。”卫昭挥挥手,似是胸有成竹,“我若无把握,岂会不闻不问地任容王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第一份弹劾折子都别想递得出去!”

      秋往事吃了一惊,讶道:“原来大哥哥早有安排,存心卖他破绽?”

      “自然。”卫昭微微笑道,“永宁旗号已现世,只等你们凯旋,便该是天下归心之刻,我想永安易主的时机,也已差不多了。”

      秋往事仍是追问:“那你如何脱身?”

      “这个容易。”卫昭笑道,“我既有准备,到时自可逃出城去,寻个地方藏着。我一走,朝局必然大变,到时人人自危,皆忙着保命的保命,抢位的抢位,没人有心思寻我。”

      秋往事立刻道:“大哥哥去风洲吧,我这就叫刘乐书去安排。你先藏一阵,待大事定了,我便来寻你,咱们游山玩水去。想吃鱼脍,便去端湖,想吃雪笋,便上枫山,想喝红袖茶,便亲自去瘦海十二岛上采,还能去释卢吃磨磨酥,去燎邦吃风牛腰,还能看尽天下奇珍异宝,山川锦绣,比起每日窝在宅中,要些什么好东西都需人满天下去搜罗,还落个劳民伤财的骂名,岂不快活许多?”

      卫昭静静听着,神色出奇的柔和,轻笑道:“待大事定了,你自也做了皇后,该在千秋壁上看尽万人俯首,如何还有工夫理会我这大哥哥。”

      秋往事飞快摇头,一叠声道:“不不不,整日闷在宫中,有何趣味。我入军征战,只求弥平天下战乱,至于其后如何治理,那是五哥的事,我可操心不来。”

      “哈哈。”卫昭朗然笑道,“我就这么拐了你去,只怕新皇帝不依呢。”

      “他岂能不依。”秋往事撇嘴,“他也曾说要陪我游遍天下,若能依约,咱们自然三人同去;若他去不了,难道还能拦着你替他践约不成。”

      卫昭含笑望着她,点头道:“好,那我便等着那一日。”

      秋往事心下欢喜,“叽叽喳喳”地与他念叨了许多数年来的各地见闻,卫昭亦听得津津有味,也说些趣事与她听。直到天色渐暗,下人上来问晚膳,卫昭才收了谈兴,说道:“你今晚在这儿歇一夜,明天便入宫吧。这次来应当不止为我的事,其他还有什么,说来听听,趁着大哥哥权位仍在,瞧瞧可帮得上忙。”

      秋往事低呼一声,一拍额头道:“倒把这个忘了。大哥哥,我想查些史料,你可能帮忙?”

      “史料?”卫昭问道,“你要查什么,我吩咐人替你查来便是。”

      “不必不必。”秋往事摇手道,“五哥交待我定要亲自查的。”

      卫昭见她避而不答,知道不便透露,也不多问,说道:“史料无非三处,宫里、枢院、天姓阁,我皆可安排。明日便遣人去知会,你什么时候想去便去。”

      秋往事道了谢,心中既有些期待,却也隐隐紧张。这三处已是风境藏书最富之所,若在这里也不能找到恢复枢术的方法,那只怕当真踏遍天下,也难再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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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奔波,这一夜总算睡了个踏实觉,第二天一睁眼日光已明晃晃地照在脸上。秋往事刚懒洋洋地坐起来,便见窗外晃着两个矮小的人影,胡乱洗漱一把便过去拉开窗,问道:“两个小鬼,做什么呢?”

      顾南城与江未然皆似被她吓了一跳,怔了一怔,齐声唤道:“七姨。”

      秋往事笑道:“南城,你怎也跟着未然叫上了。”

      顾南城挽着江未然,虽蒙着面纱,露在外头的两只眼睛却喜滋滋地弯着,说道:“我认了未然做姐姐,自然跟她叫。”

      秋往事也不如何介意,笑道:“你们倒处得好。一大早的寻我有事?”

      江未然“噗嗤”一笑,朝天指指道:“太阳都到顶了,还早呢,南城可等一早上了。”

      顾南城扯扯她衣袖,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想问问七姨可有收到我娘消息?”

      秋往事几乎忘了此事,只得如实答道:“还不曾联络,昨日由卫大人的人领进,没来得及留记号,兴许她已到了,只是寻不着。一会儿出去咱们便给她留信,她想必会想法联络。”

      顾南城似有些失望,仍是点点头,又道:“一会儿出去,可能去一回东城木鸢巷的香料店?”

      “香料店?”秋往事怔了怔,问道,“可是配药需用什么香料?”

      “不是。”顾南城摇头,四下瞧瞧,神情似有些紧张,咬咬唇,踮起脚尖,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那店是我家开的,我想娘若进了城又寻不着我们,或许会去那里。”

      秋往事心下一动,问道:“你家可是各地都有这样的店?”

      顾南城微微一愣,目光有意无意地向旁一扫,低头急促说道:“我、我也不知。”

      秋往事点点头,心忖杨家果然并非谨守凤陵一步不出,此处既有据点,他处自也会有,只怕遍布风境亦未可知。

      顾南城见她不出声,只道她不愿意,便小声道:“七姨若不方便,不去也没关系,我……。”

      话未说完,江未然忽“嘣”地在她额角上一弹,笑道:“笨南城,咱们今日便要搬到宫里去啦。一旦进了宫,你娘就算知道我们在哪儿,又怎么进得来?她虽可改容,只是禁宫内院,万一被发现,未免说不清楚,冒这般风险可没甚意思。”

      顾南城怔了怔,望望她又望望秋往事,问道:“咱们要进皇宫里去?”

      秋往事也瞟她一眼,正想她不知自何处读来,却听她摇头晃脑地说道:“七姨可是来永安复旨的,进了城自然要进宫,这还需问?”

      顾南城想了想,又看看秋往事神色,知道她所说不错,不由笑道:“未然你真聪明,我怎便想不到。”说着又笑容一僵,渐渐敛去,低头皱着眉不说话。

      江未然拉着她手道:“别担心。”又抬头望向秋往事,说道,“七姨,我瞧南城进宫也无事,不如便留在外头,就住她家的成衣店便好。”

      秋往事想了想,说道:“未然,你跟我入宫,解释起来也是麻烦,不如就陪南城一起留在外头,我办完事便出来接你可好?”

      江未然立刻撅起了嘴,嚷道:“我从未进过宫呢,好容易来趟永安,怎能不进去逛逛。”

      秋往事着实不愿她入了皇宫读到些什么不该读的秘辛,便劝道:“你连风都万世宫都进过了,那才是正经皇宫呢,永安的无非怀王府临时改建,差好远呢,没什么可看。再说这里不比风都,有皇帝在,有大臣在,有满宫的侍卫侍女在,每走一步都有规矩,可不是由你随便瞎逛的,万一惹出什么事来,恐怕便一状告到你父王那里去。”

      顾南城也十分想她陪伴,拉着她道:“未然姐姐,我让娘领我们在外头玩好不好,我听公公说过,永安一带山上有许多奇花异草,别处见不到呢。”

      江未然被她磨了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秋往事收拾一番,与卫昭道了别,便领着众人,换过一驾马车,先到东城木鸢巷内,寻到那间名为云影风香的香料店,见店面虽不甚大,门楣装饰亦不起眼,细看才知用料雕工皆极为考究,内里亦颇见幽深,隐隐有丝丝缕缕捉摸不定的奇香透出。再看门边的壁书中竟有不少公卿名士的名号,可见这店极不寻常。马车一停,店内便有人迎了出来。顾南城解下腰畔灵枢递过,那人一见,便先欲迎她进去。她示意江未然在外暂候,又对秋往事道:“多谢七姨一路相送,我已到了,七姨还有正事,便先走吧。”

      秋往事也知此处既是杨家隐秘据点,她一个外人自不宜多做停留,当下嘱咐两句,便即离开。行出木鸢巷,刘乐书便道:“这云影风香是永安名店,似与西北诸族多有往来,卖的许多香料皆是独他一家有售,宫中亦有不少香是他家独供,永安乃至阊阖凉洲二地,名门府邸用香十之八九出于此处,每每供不应求。这店是朝廷迁都前一年才开起来,时日不长,却在短短几年间内站稳脚跟,闯出名堂,我们闲聊说起,也都说必有背景,却想不到竟是杨家产业。”

      秋往事点头道:“杨家有守陵之责,需防外族入侵,族中本就有人长居燎邦与西北诸部,采买香料自是再便利不过。先生可知这店在别处还有分号么?”

      刘乐书想了想,摇头道:“当是没有。我虽未查过,可景升独好此道,裴初退出风洲后,还曾心心念念地盼这云影风香来风都开店,甚至还给店主修过书,那店主却回信说他家的香要的便是独一无二,无意开设分号。”

      秋往事撇撇嘴道:“谁信呢,不是香料店也是别的店,杨家在外头必定不止这一只手。这店建在朝廷迁都之前,显然有所预见,特意为之,风都又岂会放过,我瞧回头得好好排查排查风都商铺。”

      刘乐书笑道:“杨家身为神使,除去守陵,原也有监国督世之责,在外地留有据点亦不足为怪,夫人倒不必如此紧张。十二氏但凡还未曾破落到底的,又有哪家不是如此?”

      秋往事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问道:“先生可知道,杨家所谓监国督世,用的是什么手段?”

      刘乐书摇头道:“这倒从未听说,杨家素来神秘,几近传说,在教内亦不显山露水,我虽是枢教出身,却也是今次方才头一回有所接触。”

      秋往事想起枢术被废一事便怒从中来,冷冷道:“杨家世代相传暗杀之术,若瞧谁出了他们所划的框框,说不定不声不响地便下手抹去,这便是他们所为。”

      刘乐书听她语中颇有愤恨之意,微微一讶,问道:“杨家莫非已然与我们为敌?他们身为神使,素来孤高,竟冒然插手世事俗务?”

      “他们不插手,顾雁迟也会拉着他们插手。”秋往事道,“我们与他们,纵不为敌,至少亦难以为友,还是多留个心眼。”

      刘乐书点头道:“既如此,我今日便修书寄回风都。”

      正说话间,忽听一阵“咣咣”的鸣锣声,街上霎时嘈杂起来,一片凌乱,四处人声马嘶不住。秋往事掀帘向后望去,便见一队甲胄鲜明的官兵正在向前走来,敲锣驱赶着路上行人,显然是要清道。她见这队人黑衣黄靴红甲白袍,正是江栾的内宫禁卫,知道是为自己而来,便寻一名头领迎上前去,探头问道:“将军可是去接秋往事?”

      那人见有人拦道,正气冲冲地手按刀柄,一见她样貌,立刻认出是谁,立刻惶恐地“扑通”跪倒,高声道:“末将迎驾来迟,万望殿下恕罪。”

      秋往事抬手示意他起来,说道:“我未曾事先知会,不关你事,还请将军回宫通传一声,就说我到了,望皇上赐见。”

      那头领立刻道:“皇上早已等候多时,正要亲自出迎,不必通传,殿下这就随我入宫便是。”

      秋往事点头道:“也好,入宫再补礼数,免得劳皇上多候。那便有劳将军。”

      那头领似是十分兴奋,手舞足蹈地一番发号施令。先命人飞马入宫禀报,请皇上不必出来,只在宫中等候;又令人两边列队,兵士一路铺洒花瓣鸟羽,乐师则丝竹鼓号齐鸣,奏起凯旋的曲子来。匆匆布置妥当,便自告奋勇替下了秋往事的车夫,亲自驾着马车,前后各由十六对重甲骑士护卫,一行人高唱着“北疆大捷”,浩浩荡荡向皇宫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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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到得宫门口,马车却停了下来。秋往事正奇怪,却听外头“呼啦啦”一片跪地之声,心下一凛,忙掀帘钻出去一看,果见江栾已坐在凤首辇车上到了宫门口,江染的车辇随在一旁,其后更有无数文武大臣。她吃了一惊,虽本性亦不在乎礼数,见得如此阵仗,也不免觉得有些不妥,当即招呼刘乐书下了车,匆匆上前,还未跪下行礼,江栾已跨下车迎上来一把扶住,喜笑颜开道:“皇妹终于回来了,可叫皇兄好等。怎地自己便跑到了门口,也不等皇兄安排人风风光光把你接回来。”

      秋往事尴尬地周围看看,叹道:“不过回朝复旨而已,皇上何必摆这等阵仗,太也……”

      “错了错了,你叫我什么?”江栾笑呵呵地打断。

      秋往事怔了怔,只得叫了声“皇兄”。

      江栾见她有些别扭,笑道:“你可是不爱人多,皇兄原也不爱,都是他们罗嗦,非要跟着。”说着板起脸四下一扫,命道,“此间无事,都下去吧。”

      众臣面面相觑,却无人挪步,直到江染向其中一名衣冠最显者打个眼色,那人行礼告退,其余人才陆陆续续跟着退下。秋往事暗暗心惊,想江栾虽身为帝王,却不知有几人听他使唤,卫昭不在,朝中做主之人俨然便是江染。江栾倒似略无所觉,欢欢喜喜地拉着她上了车,回头对江染道:“别理外人,咱们兄妹聚一聚。”

      江染先亲热地同秋往事见过礼,也吩咐辇车跟着转头,笑道:“咱们是该聚聚,只是妹妹回来复旨,总要过了朝堂。今日已朝闭,倒也罢了,明日还需走个过场。妹妹虽不喜热闹,可凯旋归来,也需摆朝宴的,这上头还得请妹妹将就着些。”

      秋往事也知免不了,只得应下。江染回过头,对江栾道:“那便由我去安排可好,皇兄看这庆功宴摆在什么日子合适,依我的意思,明日过了朝,预备两日,第三日便可摆宴。”

      江栾一侧头,说道:“第三日,不仓促了些?如何来得及预备。”

      江染若有所指地望秋往事一眼,微微笑道:“我想着扶风妹妹不爱闹腾,便尽量清简些。她想必也忙得很,不必一直在宫里吊着。”

      江栾微微皱眉,说道:“杀了燎王,烧了燎都,这可是天大的功勋,定要热热闹闹摆上一场才成。又不需皇妹操持,只到时露个面便是,什么时候乏了,只管什么时候走人,谁还敢强着她不成。”

      秋往事见江染又递来个眼色,知她想要自己开口相帮,猜她必是想趁卫昭蛰伏不出布局未妥,赶着在庆功宴上发难,因此才如此急迫。秋往事与卫昭谈过之后,原也预备同她合作,只是却需把握主动,眼下一则诸事未定,二则李烬之未到,因此并不想太早行动,便当做未曾看到她的眼色,说道:“我需在永安呆上一阵,倒不急,皇兄安排便是。只是我先一步回来复旨,大部将士却还在燎邦,若要大摆宴席,总要等他们回来才好。”

      江栾一拍额,低呼:“瞧我糊涂的,原该等人齐了再摆宴。李卿没同你回来?什么时候到?皇兄派人迎他去。”

      秋往事见江栾对李烬之即是永宁太子一事懵然不知,更要派人去接这欲谋他皇位的弟弟,心下不免有些不是滋味,只得闷闷敷衍着。江栾见她情绪不高,只道是路上累了,便道:“你赶了这老远的路,一会儿先去歇歇,睡上一觉,皇兄预备好晚膳等你。”

      江染立刻道:“皇兄同我的意思,妹妹这几日便睡我这里,你意下如何?”

      秋往事自无异意,当即应下。江栾仍亲自将她送到江染所居栖鸾殿中,指派了一堆侍女照应。临走前忽又回头神秘地笑道:“可别睡过了饭时,我有礼物给你。”

      秋往事怔了怔,见他已登车,只得先压下疑问,施礼送行。

      江染待他一走,便上下打量她两眼,笑道:“妹妹看来昨晚睡得不错,这会儿可还要歇?”

      秋往事见她显然有意一谈,自也不想耽搁,便道:“不必歇,公主安排便是。”

      江染微微一笑,当即遣散侍女,领着她入了后殿,曲曲折折地穿过花园,来到园中池塘上一间临水小榭内。屋里临窗的燕尾桌上已置了些新鲜果品及各色精致茶点,两人一入座,立刻有侍女泡上翠莹莹的清茶来。

      江染命侍女去门外候着,双手优雅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问道:“妹妹昨日同卫昭看来相谈颇欢?”

      秋往事见她直入正题,打点精神,不置可否地淡淡笑道:“倒是不曾翻脸。”

      江染也并不指望她毫无保留,便道:“哦?不知妹妹觉得卫昭是何态度?”

      秋往事也想看看她反应,便道:“卫昭有抽身退步之意。”

      “哦?他愿退让?”江染吃了一惊,旋即摇头道,“不会,扶风妹妹,他定是哄你放松戒心。”

      秋往事挑眉道:“哦?我倒觉得他颇有诚意,公主何以见得?”

      江染略一沉默,说道:“妹妹与卫昭虽然颇有瓜葛,却毕竟接触不深,恐怕未必知道他今日恶名是如何来的。卫昭此人,少逢大变,心性乖戾,深信若不愿横陈刀俎任人宰割,便只有做那执刀之人。权势于他,乃是自保之器,几已同于性命,绝不可能说弃便弃。当年他牵入皇兄谋逆一案落狱之时,曾有一人与他同囚一室,名叫陆磬。”

      “陆磬?似有些耳熟。”秋往事歪头想了想,忽一击掌,低呼道,“是了,当年黑狐一案,牵连甚广,上上下下杀了上千人,最初的主犯便叫陆磬。那是卫昭首开杀戒,怎么,这人竟曾于卫昭关在一处?”

      “何止关在一处。”江染低叹一声,“这陆磬为人忠直,曾做过皇兄老师,其后便一路追随,虽经牢狱,亦不曾改。卫昭在牢中受刑,几乎死去,多得他照料才保住一条命。其后助皇兄登位,陆磬本不赞同,一直拒不参与,却毕竟也不能完全撒开手。火烧风都之时,卫昭情绪癫狂,几乎也丧身火海,又是陆磬将他背出。就是这般过命的交情,其后却只因看不惯卫昭大权独揽上书奏了几句,就被他凭空整出一桩黑狐案,杀尽一家老小不说,连带亲朋好友、门生故旧,牵来扯去直杀了上千人,当时都中腥风一片,满城哭号,如今想来都觉胆寒。从此卫昭一手遮天,更是肆无忌惮,手上不知多少血腥。你与他交情再好,可及得上当年陆磬?他今日待你好,是你还不曾威胁到他什么,一旦你当真开始与他夺权,他翻起脸来的样子,只怕你不曾见识过。”

      秋往事听得也暗暗心惊,细想卫昭昨日神情言语,却无论如何不相信是假的,便问:“公主的意思,纵然卫昭有意退让,也要穷追猛打?”

      江染毫不犹豫地点头,断然道:“卫昭何等精明,利害当前,他决不会有意退让,只会以退为进。妹妹是战场上直来直往惯了的,朝中许多勾勾转转的虚把式,你却未必知道。卫昭此时在你面前表示欲退,可知他眼下确实有些难以应付,不得不拉拢你,一旦缓过这一阵,下次机会便不知在何处。还有容王那里,也不可大意。我们正该趁着你初入永安,诸方举棋未定之时抢占先手,一锤定音,方是上上之策。”

      秋往事想了想,仍是摇头,尚未开口,江染便又道:“妹妹,此事关系重大,不可感情用事。我知你对卫昭有些情谊,可他斑斑劣迹,累累恶名,你也并非不知。桓弟欲取天下,容王可以不杀,裴初可以不杀,甚至皇兄也可以不杀,唯有卫昭,非杀不可!天下大乱,民心不平,总得有个罪魁担了这份怨气。无论于情于理,卫昭便是这个罪魁!”

      秋往事默然片刻,沉声道:“看来卫昭的命,公主这回是志在必得了。”

      “不错。”江染点头,“永宁现世,箭已上弦,只有步步向前,容不得一丝犹豫。”

      秋往事抬头望向她,忽问:“公主,我有一事不明,五哥说到底,终究是来争你家业,你不说担忧,却怎倒反似比我们还急?”

      江染摇摇手,叹道:“我自然急,岂能不急。朝廷已腐朽入骨,非易主无以重生,此天下大势,明眼人一望即知,非人力可挡。当今世上,除了桓弟,其余不管谁登位,皆没有皇兄的生路,只怕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便为自己考量,我也不得不急!”

      秋往事盯着她,半晌不语,似在掂量她话中真假。江染见她不出声,正待再劝,却见她忽坐直身体,正色道:“好,公主所请,我应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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