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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第六十七章 取舍(下) ...

  •   江染似是松了口气,宽慰地轻叹一声,笑道:“你想通便好,我知你同卫昭感情不错,还怕你……”

      秋往事摇摇头道:“我同他的情分,毕竟是空中楼阁,卫昭对我的身份已起过疑,就算混过了这次,总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总有揭破的一日。到了那时,就算我顾念旧情,只怕他却未必领情。”

      江染点点头,也道:“不错,你能这么想便好。卫昭为祸太甚,自绝后路,旁人想救他一命也已太难。我身为皇家血脉,不得不为靖室考虑,卫昭不除,完的就是朝廷,我也是别无选择,望妹妹明白。”

      “我明白。”秋往事道,“朝廷到了改换格局的时候,卫昭势必要让路。只是我初到永安,头绪未清,尚需时日布置,也希望公主谅解。”

      江染略一沉默,微微笑道:“自然,三日之宴,是我仓促了,也未同妹妹商议,确实考虑不周。”

      秋往事又道:“公主处既能同五哥联络,可否替我传几封信?”

      江染笑道:“难得妹妹如此信任,我自然没问题。”

      秋往事道了谢,又问:“是了,楚颉在燎邦一现踪迹后便失了去向,我疑他是来了永安,不知公主可有消息?”

      “妹妹猜得不错。”江染道,“长乐楼近日频频有显贵出入,内楼最上层的一览阁里,住的正是楚颉。”

      “果然。”秋往事垂着眼低声道。

      “妹妹若有打算,还需谨慎。”江染见她若有所思,提醒道,“长乐楼是容府在西南一大根基,经营多年,外头看不出来,里面防卫实则极严,上三品的高手也有数名。妹妹若想见楚颉,还需另想法子,硬闯怕是不通。”

      秋往事点点头,笑道:“我明白,他有公主盯着,想必也难有作为。”

      江染摇头笑道:“妹妹这可是高看我了,长乐楼背后可是王家,虽说较之从前已大为没落,可十二氏根基深远,便遭灭门也往往余威不息,纵皇家也常有难以比拟处。立族之初王家本司山川地理,并不以医术传家,其后沉沉浮浮几经起落,最初的本职早已丢了,有数次几乎散落湮灭。其后出了几个医才,借着家传典籍之利声名鹊起,此后便成了医术大家。至近百年连着几代宗主皆是醉心医道而不擅经营,以致医术虽精进,势力却反而衰落,一直僻守西南,最盛时也未过琅江。可正因如此,在西南的底子却打得扎实。凉洲是王家本家所在,连朝廷当初迁来永安,都需事先同他们打了招呼,容王如今能在朝中占一席之地,王家可是至关紧要。这个长乐楼明面上虽只是个宴乐之所,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桓弟经营永安已非一日,当初更是容府自己人,却也没能将脚插进长乐楼去,其自成势力、滴水不漏,由此可见一斑。我也是不敢轻易下手,虽设法安插了几个人,却皆只在外围,难入内核,光弄明一览阁内的确是楚颉,已是费尽了手段。”

      秋往事虽不知江染这番话中是否有所保留,却也知楚颉独来永安,藏身之所必定周全,要动他也确实不可操之过急,只得道:“公主放心,我若有举动,也必定事先同你商量,不会独断妄行。”

      两人又商议几句,天色渐暗,掌灯不久,江栾便差人来请。

      说是私宴,酒席便索性摆在江栾寝殿的内书房中,与卧房仅隔一道明暗门。门上镂空,嵌以水晶填花,约略可见房内光景散散碎碎地透出来。江染瞥了一眼被帐幔遮得严严实实的穹顶高床,目中隐隐闪过一丝厌恶,垂着眼微微笑道:“皇兄赐宴,自是荣宠,只是虽是私宴,摆在御殿内到底有失体统,外头的怀恩阁也空着,我看不如……”

      江栾挥挥手,不由分说地推着她入席坐下,笑道:“阿染就是这点不好,凡事太过认真,今日我们兄妹三个吃顿家常饭,自然在家里摆,要这许多规矩做什么。怀恩阁空关了多少年,阴气森森,如何进得。”

      江染几不可察地微一皱眉,有意无意地挺直背脊,离了他碰触,执起筷子笑道:“罢了,既然皇兄高兴,再多嘴便是我不知趣了。来,别待菜凉了,一块儿吃。”

      秋往事见她虽笑得优雅,却不待江栾落座便去夹菜,大反守礼重礼之常态,知她定是生了江栾的气,看这架势,当不只为今日一顿私宴摆在何处,只怕先前亦早有积怨纠葛。江栾却毫无所觉,倒似兴致极高,拉秋往事入了座,将屋内侍女尽数遣走,一个不留,他亲自斟酒夹菜,招呼二人,倒当真似寻常人家一同用饭一般。

      江染席间也是有说有笑,无一处不得体,秋往事冷眼旁观,却知她并不高兴,倒是沉郁在胸。果然约摸半个时辰,她便忽称身体不适,执意告辞。江栾倒也并不如何挽留,不痛不痒地询问几句便遣人送她回房。秋往事知他对这妹妹尚颇有几分感情,这回却冷淡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道:“临风姐姐不知如何,不如我跟去看看?”

      “不必。”江栾喝了些酒,已有些熏熏然,半撑在桌上摇摇手道,“她无恙,只是规矩太重,不爱这散散漫漫的私宴,勉强坐着也是浑身不自在,过去也常是只吃一半,卫卿便说她乏人气儿。”

      秋往事听得卫昭竟能在皇帝面前如此肆无忌惮地议论公主,也不免暗暗感叹,见他已微有醉意,正打算也告辞,却见他忽神秘一笑,凑过来低声道:“何况我要给你的礼物,也还不方便让外人知道。”

      秋往事怔了怔,听他将江染也叫做外人,便知这礼物必定与他心目中的亲缘有关,心中轻轻一个“咯噔”,未及细猜,便见他邀功似的眨着眼笑道:“你不问问是什么?”

      秋往事只得问道:“不知皇兄预备了什么好东西?”

      江栾得意地一笑,直起身,说道:“我已都安排好了,过几日便带你去合枢。”

      “合枢?!”秋往事饶是约略猜到,仍不免吃了一惊,低呼道,“皇兄,你……合枢之后,我血脉便算与江家祖先相连,这便真成了皇室之人,将来,将来……”

      江栾慢腾腾接道:“将来便可晋封皇储,继承江山,叫天下真真切切在我们叶家人手中传下去。”

      秋往事目瞪口呆,只觉他所言所想匪夷所思,处处皆需反驳纠正,一时却反不知从何说起,只愣愣地僵着出不得声。

      江栾见她反应,更是得意起来,畅然大笑道:“如何?这份礼物妹妹可喜欢?你入容府,上战场,辛辛苦苦打天下,哥哥知道,为的便是争回叶家应得的江山。”说着深深望向秋往事,眼中满是怜惜,轻叹道,“这些年辛苦你了,其实皇兄所思所想,何尝不是同你一样。”

      秋往事听他愈扯愈是不着边际,尽管此举无疑对她有利,却不知为何高兴不起来,反觉说不出的抗拒,还未听完便忍不住摇头道:“皇兄,如此不妥。”

      江栾正说得兴起,忽被她泼了冷水,不由愣了愣,半晌方问:“如何不妥?”

      秋往事心下乱作一团,原也不过脱口而出,只得随口扯道:“我并非皇室,与江家先祖血脉不和,如何能合得上枢。”

      江栾微微一怔,旋即抚掌笑道:“妹妹,你是糊涂了,合枢原便是纳外人入本族时所用仪式,既是外人,血脉如何能和?只需他们接纳,便自能合得上枢。”

      秋往事见他一心要引她入皇室,只觉阵阵烦躁,自己也不知何故,只一径摇头道:“江家先祖如何能接纳我?我可是要谋他们子孙的江山!”

      江栾胸有成竹地一笑,答道:“妹妹忘了,我的血也融在祖枢之内,别人不纳你,我还能不纳你?”

      秋往事不住摇头,问道:“皇兄可曾想过,你若非江家人,为何你的血能融入江家祖枢?”

      江栾似有些不屑地轻哼一声道:“我娘总是江家媳妇,我又生为神子,江家那帮利欲熏心的老匹夫能接受又有何奇怪。”顿一顿又神秘地笑起来,压低声音道,“为防万一,我也已挑好了人我士随行,若老匹夫真不纳你,咱们用强便是。”

      秋往事见他如此一厢情愿,显然已钻入牛角转不出来,实在哭笑不得,只得道:“祖枢自是在风都,咱们相隔千里,就算要合,也得等迁回风都后再慢慢打算,不必急在一时。”

      “如何能不急。”江栾微微皱眉,似是触到心事,半晌不语,许久才摇摇头道,“你什么也不必操心,自有皇兄安排,过几日,等卫卿身体好了,咱们便上风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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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往事怔了怔,问道:“卫大人?此事卫大人知道?”

      “自然。”江栾点点头,抚着桌沿,轻叹道,“唉,我的心事,也只能同卫卿商量。阿染虽好,毕竟与我只得一半血脉相连,开口闭口皆是朝廷社稷、江家基业,此事断不能让她知晓。”

      秋往事听得卫昭也知,猜想甚或是他出的主意,趁江栾孤身去风都,只怕便要挟他为质,同时在永安兴变,那时再由她出面收拾大局,无论以永宁太子或扶风公主之名,皆可以正统之姿顺理成章接掌朝廷。想到此处,再看江栾满脸热切,愈觉他孤零零一人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却不知身边根本无一个真心相待之人,比之自幼隐姓埋名苦心孤诣的李烬之,又更是另一番凄惨。虽合枢自是于己有利,心中却觉对江栾未免太过不公,不由踌躇起来。

      江栾见她不出声,料她还有疑虑,想来想去又不知何处需要发愁,便问:“往事你担心什么?可是怕将来继了位,李卿成了你的臣子会不高兴么?”

      秋往事倒未想到这一层,愣了愣,问道:“皇兄真要让我继位?”

      “自然。”江栾理所当然地点头笑道,“若不继位,何必合枢。”

      秋往事听得这等改换江山的大事被他如此轻巧地说出,不由啼笑皆非,半晌才道:“皇兄年纪尚轻,何必现在便考虑传位之事。”

      江栾微微皱眉,露出厌烦之色,挥挥手道:“这个皇帝,我着实做得够了,说句真话,这活也着实不是我做得了的。这江山被我坐成什么样子,你们瞧得见,我自也瞧得见,虽说江家的江山,如何破碎我也不心疼,只是成日里对着这一摊乌烟瘴气,到底憋闷得很。我本无心帝位,是江洵老儿迫我至此,这些年下来早已厌弃,只是不甘心将天下白白还给江家,这才日日苦挨。终于天不负我,让我找到你,你如此能干,连裴初那奸贼都被你打得抬不起头,便自己抢想来也能抢得天下,这才是我叶家子女,江山交给你,正是再合适不过。”

      秋往事越听越是无言以对,犹豫半晌,实在忍不住,说道:“皇兄,你就当真如此确定自己是叶家人?”

      江栾愣了愣,皱眉看着她,似是有些生气,沉声道:“往事,你至今还对此点存疑?”说着抬起左臂撩开衣袖,露出腕上赤红的火焰纹迹,眼中又露出自豪之色,说道,“这神子印记,天下莫非还有第二家有?”

      秋往事看他腕上印记形状虽似,却色泽黯淡,毫无鲜活之感,一瞬间几乎想让他瞧瞧自己手上的真品,以砸醒他这一场莫名的幻梦,终究仍是忍住,只道:“可皇兄莫要忘了,凤血只得一滴,天下亦只得一名神子,岂有一家子皆是神子的?”

      江栾嗤之以鼻地挥手道:“天下又有几人当真知道神子究竟是怎一回事?不过无端揣测,以讹传讹而已。当日上三翕认我为神子,凭的正是这块神印,可一模一样的印记,我分明在叶公手上见过,他们若见了叶公,岂非也要认作神子。”

      秋往事微微一呆,脑中忽闪过一个念头,当日第一次听江栾提及此事时,她尚未见过自己腕上神印,今日再听,却立刻觉得不妥,脱口问道:“一模一样?皇兄可瞧清楚了,当真一模一样?譬如颜色、光泽,也皆一样?”

      江栾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点点头道:“我瞧得清楚,确是一模一样。怎么了,为何有此一问?”

      秋往事心下惊疑不定,随口扯道:“唔,没什么,只是当日、当日爹过世时,姐姐替他换过衣服,后来她同我说见到爹手上有这样一个印记,只是色泽十分鲜亮,听来与皇兄的不同。”

      江栾疑惑地皱了皱眉,问道:“你上回怎说从不知你爹身上有神印?”

      秋往事一怔,忙道:“因为、因为姐姐告诉我,娘嘱咐她这事绝不可对旁人提起,上回又太过震惊,一时、一时便不曾说。”

      “哦。”江栾了然地点点头,展颜笑道,“想来神子一脉,若非素来谨慎低调,又如何会历经千年仍叫人摸不清底细。叶公确实将此事藏得极严,腕上灵枢同你一般系的死结从不解下。我本也不知,那日是江洵老儿召我和叶公一同与他议事,忽有人来报你娘在街上晕倒,叶公立刻要回去,急切间灵枢竟叫帘钩挂着,硬扯了下来,我这才瞧见他腕上分明是与我一模一样的印迹。”

      秋往事虽知这是多年前的事,却仍忍不住问道:“我娘怎么了?”

      “没什么。”江栾提起骆沉书显然不似提及叶无声般热切,反有些不自在的冷淡,“她那时正怀着你,却仍常常外出,那日大热的天,她非赶热闹挤在人堆里去抢天姓书阁的什么首印稿,结果便着了些暑,也无大碍。”

      秋往事听得骆沉书正怀着她,心中一动,猜测或许彼时凤血已传至她身上,因此叶无声的神印才褪去光泽,变得与江栾的伪印一般无二。

      江栾神情激动,显然已沉浸于当日的回忆,接着道:“我那时的心情,真可谓石破天惊。往事你可知,我早便疑心叶公才是我爹,可千般设法,百般求证,却始终没个结果。我等那一天,不知等了多久、多久!终于叫我得了答案,终于叫我知道,那个冷口冷面见了我便满脸厌弃的人果真不是我爹!我爹是天下仰慕的英雄,是母后临死前一直念着的名字,是朝堂内外待我最好的那个人!”

      秋往事听他话说所言似乎长信皇后与叶无声当真有些瓜葛,不免不是滋味,虽想细究真相,却终究不好意思深问,岔开话头道:“你先前说,先皇也见到了爹手上神印?”

      江栾面上现出痛苦之色,紧咬着牙,闭着眼,低声道:“不错。一切灾厄,便因此而起。那老贼一见神印,立刻变色,当场便命人将我强拉下去软禁起来。我急得发疯,知他怕我们父子相认对他不利,定然不会饶过爹,因此通过卫卿联络了许多人,想尽办法脱困,可惜还没来得及逃出去,老贼便下了手。”

      秋往事只觉心下一片恍惚,怔怔问道:“这便是你同爹的合谋造反?”

      “正是!”江栾满面悲愤,重重一拍桌,震得杯盘“哐当当”一阵乱响,“可怜我没来得及同他相认,便被定做反贼扔进牢里,而叶公府,也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此后我被逐出风都,几乎心灰意冷,幸有卫卿一路扶持,才能忍辱负重,终于杀回皇宫,烧他都城,夺他江山,聊雪此深仇于万一!”

      秋往事看着他多年之后仍旧咬牙切齿的恨意,心下空空一片,不知是悲是悯。

      江栾眼中含泪,目光发直,低声道:“若能早一些、早一些证明我是叶公的儿子,想必娘也、娘也不会将我视作孽种,至死也不肯碰我一下。”

      秋往事心下一震,这才知连长信皇后也不曾善待于他,心里忽便有了决定,平了平心绪,说道:“皇兄,过去的事便罢了,不必多想。”

      江栾怔了怔,回过神来,忙仰头眨去泪花,勉强笑道:“是了,皇兄糊涂,我兄妹难得的团聚日子,说这些干什么。来,还是说正事,说正事。咱们这回去风都……”

      “皇兄。”秋往事忽打断道,“我们不去风都。”

      江栾一愣,半晌方似反应过来,问道:“怎么?你不愿……”

      “我并非不愿。”秋往事摇头,“只是皇兄如此做法,于你太过不利。我不过是叶公之女,无端纳入皇室,于情于理皆说不过,朝廷上下无人会容你这么做。届时不止容王,连临风公主也会站出来反你,卫大人孤身一人,也是独力难支。一旦势败,我同卫大人或许尚有退路可走,皇兄却不同,旧帝不死,新帝何存,新主治下,断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江栾显然从未想过这层,呆了半晌,说道:“阿染总好说话,至于容王,他也不过义子,并非江家血脉,与你有何不同?难道我们三人联手,还会斗不过他?”

      “斗得过又如何。”秋往事道,“皇兄莫忘了,半壁江山之外,尚有一个裴初。待我们一番内斗,彼此耗损之后,就算我勉强登位,亦是名不正言不顺,倒不及裴初明立旗号的磊落,如此情形,我并无底气去同他争。”

      江栾急起来,叩着桌板问道:“依你说法,这天下终究是要拱手让人了?”

      “这倒未必。”秋往事道,“皇兄若无意江山,并非不可予人,只是接手之人必得名正言顺,站得住脚才行。”

      江栾想了想,皱眉道:“你可是说阿染?可,可她是江洵老贼的女儿,又同卫卿……”

      “除她之外,还有一人。”秋往事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永宁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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