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明月惊」·七 ...
-
车瑶几乎是一路狂奔来到王二家里的,刚一进门便看见安叔坐在床前为那名遗孀诊脉。这女子的脖子上明显有一道勒痕,不过好在不深,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安叔,她怎么样了?”她连忙问。
“还好救得及时,无性命之忧,就是会昏迷个几天。”安叔边说边收拾着药箱,“刚才有个小捕快就这么把我找了来,想不到是你的案子。”
车瑶听后大惊:“什么,几天?!”
两天之后就是正审了,倘若这妇人醒不过来,到时无法出席,这官司必败无疑。而安叔也没了法子,摊开手道:“她一看就是受了刺激,怕打不赢官司还担下这罪责,就起了轻生的念头。”
安叔虽是在车家状师铺养老的,但曾经是个医术超群的大夫,偶尔也会上衙门当个兼职仵作。其实车家在开状师铺前本是决定开间医馆,可是由于实在买不起药材便作了罢。
车瑶咬着嘴唇,哪晓得偏偏就迟了这么一步,登时有些懊恼。她只好与安叔回家想办法去,哪知刚走没多远就瞧见马文香出现在附近,得意地扬了下眉,“车大状师,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啊。”
车瑶瞪了他一眼,正欲无视他离开,却像察觉到什么似的折了回来,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看不行啊?”
“看看……?”她忽一蹙眉,“莫非你刚才进了王家?!”
马文香并不否认,勾起嘴角道:“准许你跑到吕家,就不准我来王家看看了?”
车瑶一听便急了。早知这马文香不择手段,她却没有多想,此人指不准威胁那妇人说了什么,又或者干脆是给予对方心理打击。
她顿时有点想打人,大叫着便要冲去,最后还是被安叔拦了下来。马文香见状抖了抖袖子,颇为得意地望着她,一副“你来啊你来啊”的表情。
哪知他还没说出口,就被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一颗石子击中了腿窝,脚一崴,“噗通”一声再进了身后的泥潭里。
车瑶当时就忍不住笑了,眸子却忽地一转,隐约看见石子飞来的方向有什么人走了过去,但一晃便消失不见了。
***
第二天,整个平安镇都传遍了王家媳妇上吊未遂的消息。
众人皆知这马文香与车家八字不合,见个面就能吵起来,这下车瑶怕是要败诉,一时在镇子里闹得沸沸腾腾。
而现在对车瑶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将那遗孀给摇醒,而是尽快找到证据证明王二的清白。
她说着便在左邻右舍打听吕家小少爷的事,尽管是个死人了,她却越听越想啐他一口。
这吕家少爷吕中德今年二十有六,却仍未娶妻生子,十几岁时就已是平安镇里人人惹不得的小霸王。
那时车瑶还是个小丫头,镇子里的状师又大多为虎作伥,这吕少爷便已是嚣张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曾经搞大了不少良家妇女的肚子,搀和进的斗殴事件也不下百起。
后来任知县就任,第一天就把和吕家有关系的官差给肃清了;再到邱逸进了按察使司后,这吕中德更是不敢再兴风作浪。
而今过去七八个年头,镇子里与吕中德关系亲密的大概也就品香楼里的几个姑娘,据说其中一个前些日子刚赎了身,在镇子里买了间小屋从良去了。
这件事倒是吸引了车瑶的注意,于是当天就去拜访这名女子,哪晓得一去就又被拒之门外,只得从街坊口中打听出这赎身的银两是来自死者吕中德,且就在吕家铺子倒塌的前一天。
作为吕家最受宠的少爷,吕中德应该是不缺钱的。若要赎身,早就赎了,却偏偏是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
于是她使出了一百零八式在那名女子的家门上叩来叩去,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盼得对方出来。
那是个瘦弱的纤衣女子,粉黛靓丽,红唇薄薄,瞅了一眼才发现来敲门的是个女的,颇为嫌弃地看了车瑶一眼:“我没有那个兴趣。”
“……”车瑶暗自摸了把汗,清了清嗓子,“替你赎身的可是吕家少爷吕中德?”
女子白了她一眼,“是又怎么样?”
“为什么之前不赎?”
“你管得着么?”
“我是管不着。”车瑶慢悠悠地摸了摸下巴,扬起眉来,“吕家铺子倒了,是因为装修的材料缺斤少两。你一直都没钱赎身,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了大把的银两。若是我与任知县说是你偷的,只怕没人不会相信。”
一听这话,女子的脸色霎时白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就往下掉,哭着说出了实情。
原来这女子名唤粉蝉,曾是品香楼的头牌,赎身的银两的确是吕中德交给她的。至于之前为什么不给她赎身,乃是因为吕家老爷不准许儿子与一个青楼女子有牵扯。
吕老爷看似惯儿子惯到了家,其实并没有给他多少银两去挥霍,除却平时出去吃饭的钱,这吕中德身上实则拿不出多少银子来,自然就一直没有给粉蝉赎身。
话到这里,车瑶也开始有了猜测——或许,这被盗走的材料分明就是吕中德下的手。
她转念又一想,既然自己能查到这个份上,那为吕家打官司的马文香指不定也想到了这一成,再加上对方早就去王家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没准会干出更损的事来。
于是她回了家后,就出去散播了一则消息。
***
其实论及人脉,许初菱在平安镇的影响力是远远大于车瑶的。
初菱有个毛病,打小就喜欢看人哭。这一点,车瑶一直想将她挽救回来。
车瑶曾听安叔说过,她已故的爹爹也有这么个毛病,以至于她一直怀疑他祖上一家选择当状师的理由是因为爱看对手失败后的哭相。
车瑶自然没遗传到这一特点,因此往往认为初菱太过丧心病狂,在他们还有钱时,经常拿着饭菜上街溜达一圈,待那些小乞丐们眼馋得都快哭出来时,才将饭菜分发出去。
如此,乐此不疲。
虽说已经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地步,可那些小乞丐们往往还就吃这一套,倘若这饭菜是车瑶送来的,必定会引来一阵唏嘘,似乎极为不满。
于是车瑶至今都不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
这么些年下来,车家铺子在平安镇也算是积累了不少的人脉,往往初菱一句话放出去,这些小乞丐们便会使出浑身解数帮助干各种琐事。
散播消息便是其中一件。
在正审的前一天,平安镇里一大早就又传出了那遗孀已然转醒的消息,而车瑶也在得瑟着准备拿下此案。
这事当然是假的。
好歹打了这么多年的官司,车瑶对马文香其人了解甚多。此人年近三十,本着反正也不要脸了的精神,往往会不择手段。她虽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方法逼得那王家遗孀选择自尽,但谁人都知晓这马文香与吕家狼狈为奸,没准会干出更加缺德的事出来。
她当天就去了趟衙门,只是没找到邱逸,便与任知县说了此事,衙门那边自然也就秘密派了几个人来,在王家守株待兔。
车瑶美滋滋地回了家去,想着或许能将马文香抓个现行,哪知前脚还没进门,就被人腾地从背后扛了起来,嗖地一下出了平安镇。
车瑶登时吓傻了,愣了半天才看清此人的样子,大白天的穿着夜行衣,还有些过于紧身,嘴上罩着块抹布似的绸缎,应该是个男子。
所以……她这是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绑架了?!
意识到这件事后,车瑶猛地挣扎了起来,哪知那人虽看着精瘦,但力气忒大,将她牢牢扛在肩上,随处找了块荒凉地儿,往地上重重一摔。
车瑶的第一个反应是疼,第二个反应是她即将小命不保。虽说她这么多年来遇上不少杀手,但全是出现在半夜里,还没有谁敢在白天袭击车家状师铺的。
想到这里,她战战兢兢地开始向后挪,而对方也果不其然亮出一把刀子来,在她面前晃过来晃过去,声音带笑:“小姑娘,今天你就死在这里吧。”
他说着便要动手,而车瑶赶忙叫出了声:“哎别别别……我、我能给你不少好处!”
“好处?”那人的眸子里露出了半信半疑的神色,“你们车家都穷成这样了,能有什么好处?”
这地方荒凉偏僻,只怕她叫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来。车瑶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清醒,问:“你是被人雇来杀我的?”
“是啊。”
“多少钱?”
“一百两。”
“就一百两?!”车瑶似乎很不满,总觉得这条命太廉价了,可又想想,她家一个月的伙食费才三钱银子,“好吧……一百两是挺多的。”
对方很满意地点了下头,“是啊,杀你这么个小丫头就有一百两,谁不愿意啊?”
“是谁雇你的来的?”
那人目光一转,摇头道:“无可奉告。”
他再次不耐烦地动起了手,扬着刀就“啊——”地大叫着劈了下来,车瑶也开始“啊——”地大叫着后退,一声比一声喊得响,可对方却是先停下来了。
不等车瑶反应过来,对面那精瘦的男子就“噗通”一声倒了下来,脸上的抹布也散了,口吐白沫。
她愣愣地抬头一看,只见面前又出现了一个执剑的黑衣人,身形修长,目光深邃,这轮廓……分外眼熟。
对方只是漠然扫了她一眼,便提着剑转身离开,而车瑶的目光便紧紧锁在这剑上。
这把长剑的剑身有着纯银色的亮泽,细长而精致,在阳光之下闪着光芒。
——她,认得这把剑!
“你你你……”车瑶不可思议地指着眼前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人,“你就是那个在我家屋顶上呆了四年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