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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明月惊」·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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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瑶很是清楚任知县的脾气。开审之日离预审少则一日,多则三日,但这任大人不知是怕麻烦还是干脆无心审理,几乎每个公审的案子都会拖上三日。
这的确为她争取了不少时间。
若是说吕家的进货不成问题,那这少掉的材料必定是在装修的某个环节中被克扣。既然犯人并非王二,那吕家所雇用的一干工人都有嫌疑,但更令她怀疑的是:这座缺斤少两的屋子,竟一声不响地被盖好了。
按道理说,倘若中途修建的材料有所减少,这些工人不可能察觉不到,那这根本原因……也许还得归在吕家身上。
她想着既然有人将这东西扣下来,必定会有出货,可眼下找不出确凿证据,衙门那边也不会出手相助,于是一大早就把初菱叫起来帮着想办法,谁知对方揉了揉眼睛,看也不看她道:“贿赂邱大人去啊。”
车瑶瞪了她一眼:“你看我们家还有吃的不?”
初菱听罢“噗嗤”一笑,眼珠一转,勾着她的肩道:“对了,我听说你在大街上说要用美人计?不错不错,好主意。”
车瑶一把将她推回了床上,“哼”了一声便出了门去。现在她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到这批材料的出货地,倘若谁人碰巧在装修时从吕家购进一批货,再顺着这条线查到卖主,也许就能还王二的清白。
可是她一没钱二没权,想要查到这个简直是难上登天,琢磨着去衙门求助又担心被撵回来,结果想着想着就撞到了一个人。
说起平安镇的一干小捕快其实并不归邱逸管,直属上司乃是一名中年捕头,名唤齐平。人们皆知这齐捕头是个嗜赌成性的中年壮汉,为人嚣张跋扈,蛮不讲理。
此人长得五大三粗,肤色黝黑,时常横着一把刀亮在身前,却又没什么本事。只是因为他有个表亲在京城当官,其本人在工作上倒也不算马虎,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哟哟哟,这不是车大状师么?”齐平老远就高吼了一嗓子,“案子调查得怎么样了?”
车瑶与此人之间的嫌隙需要追溯到两年前的一宗案子。那日齐平喝了些酒,走在大街上就伸手摸了一个妇人一把,结果那妇人当时就跳脚了,拽着他的领子一声大喝,单掌就劈向他的脑袋,硬是把他的脖子给拍歪了,过了大约三天才扭回来。
身为平安镇的捕头,被一个妇女修理成这般模样,自然是不满,找到那马文香就上了公堂,告那妇人殴打自己,声泪俱下。
关于齐平的品性,乡亲们大多有所了解,于是车瑶当日就找了一大帮证人去反将一军,不单是告那齐平毛手毛脚,连平时他欠钱不还喝酒赖账等等俗事都给翻出来了,随即任知县就关了他一个月。
这件事也令车瑶和马文香之间结下不小的梁子,而齐平现在是一看见她就恨不得冲上去抽两掌,无奈担心车瑶告他蓄意伤人,便只好作罢。
“齐捕头,衙门要你来查什么?”她笑眯眯道,“可是跟吕家的案子有关?”
齐平狠狠瞥她一眼,扬着眉毛道:“小丫头,休想来我这里套话。”
车瑶撇撇嘴,心知对方肯定不会与她说什么,遂开始向街坊邻居打听这吕小少爷的近况。
此人正如传言中是个花花公子,常年出没于烟花之地,在品香楼里有诸多相好。车瑶现在就站在品香楼的外面,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来回踱步了一圈,正准备溜进去,却在这时被人拍了拍肩膀。
她转头一看,只见邱逸正站在她身后,仍是一身黑衫,但显然是穿着便服。
便服,男人,对面……是青楼。
车瑶心中咯噔一下,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指着他,不可思议道:“邱、邱大人,你也去青楼啊?”
她注意到面前的邱逸怔了怔,抬头看了一眼品香楼的招牌,叹了口气道:“你查到什么没有?”
“还没有。”她如实回答。
“哦,跟我来。”
他说着便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车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跟在他的后面。
此时的邱逸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不再提着刀,应该是休息之日。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习惯性地用食指蹭了蹭人中,开始越走越偏远。
不知不觉走到了荒郊野外,车瑶的心中莫名开始担心了起来。说实话她并不是很了解这邱副使究竟在想什么,虽然其人品在百姓中那是有口皆碑,可她二人也算不得有多熟络。
孤男寡女,荒郊野外,咳。
一想起今早初菱提到的“美人计”,车瑶登时开始了胡思乱想,而前方的邱逸也在这时停下了脚步,指着对面一座小屋道:“到了。”
循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在城郊附近赫然有一座刚建好不久的宅子,虽说是间孤零零的院子,但修建得甚好,碧瓦朱檐,实在想不通怎么会出现在这么荒僻的地方。
“邱大人,你……带我来这儿作甚?”车瑶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邱逸不答,只是指了指那间屋子,“你进去就知道了。”
车瑶下意识地抓了把领子,盯着他问:“里面有什么?”
邱逸有些不解地瞥她一眼,像是不耐烦地走了过去,敲了敲门:“——有人在么?”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驼背的老汉拄着拐杖从里面走了出来,抬起头问:“你是谁啊?”
邱逸礼貌地点点头,笑道:“在下乃是平安镇的商人,有意买下你这间房子,不知老伯意下如何?”
……商人?
车瑶一愣。
老汉听罢,上下打量他一番,摇头道:“不卖不卖,这房子刚修好没多久,怎么能说卖就卖?”
邱逸不紧不慢地在房檐上摸了一把,似笑非笑:“老伯这间房子用的材料可真是上乘,不知花了多少银两?”
一听这话,那老汉明显一惊,狐疑地瞄了他一眼,道:“进来谈吧。”
车瑶隐约察觉出其中古怪,连忙跟了过去,推了推邱逸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耸耸肩道:“这间房子用的应该是吕家缺失的材料。”
车瑶听罢顷刻明白了现状,环视四周后,问那老汉道:“老伯,这房子……你花了多少钱?”
老汉扬了扬手,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老了,不记得了。”
“我看不是不记得吧?”她一步走到老人面前,在桌子上拍了两下,“若非这间房子的材料来历不明,你又怎么会建在这么偏远的地方?”
老汉皱眉看了看她,又扫了邱逸一眼,只听他道:“她是我的伙计。”
……伙、伙计?
车瑶顿时感觉低了他一等,不过实际上她也确实低了他一等,便咬咬牙续道:“老伯,既然你这房子有问题,若是官府那边追查起来肯定会出事,不如就与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汉见无法再隐瞒下去,只好道:“其实这是从别家那里低价收来的,因为来路不明,我便实在不敢提及此事。”
“可是从镇北吕家那里买来的?”
“我不知道。”老汉摇摇头,“卖给我的那个人没说是哪一家的,不过叫我别把这件事说出去,我琢磨着应当不是什么好的来头。”
心想果然如此,车瑶连忙问:“那卖给你的那个人……你可知道他是谁?”
老汉依然摇头,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过说起来,那人应当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长的文文静静,衣服看起来可贵了。”
一听这话,车瑶霎时欣喜地看向邱逸。
不错,王二家境贫寒,就算再怎么装扮也决不可能与锦衣玉食划上等号。就算不能直接证明此事与吕家有关,但至少王二是摆脱了嫌疑,就代表她有赢的希望。
问完话后,二人便出了屋去。那老汉也开始有了几分怀疑,不由问:“我说公子,这房子……你要不要买?”
“你又想卖了?”邱逸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耸耸肩道,“这房子虽然不会被没收,不过也算是证物之一,到时候自然有衙门来处理。”
老汉的脸色黑了。
邱逸说罢便转身走了,车瑶连忙跟上,问:“你怎么不把他带回去?他可是重要证人。”
“他说的话模棱两可,肯定不敢去和吕家对峙,带回去也没什么用。”邱逸摇摇头,“不过,好歹是证明了王二的清白。既然如此,衙门也会插手了。”
车瑶闻言感激不已,兴奋地抓起了他的袖子,激动道:“邱大人你可真是好人!刚才你带我来这鬼地方,我还以为你要……”
“我要什么?”
“……没什么。”她望了望天,鼓着嘴打了个哈哈,“……踏青?”
邱逸似乎并没有看出她在想什么,默不作声地将手臂移开,似乎有些尴尬地挽了下袖口,“回去吧。”
车瑶愣愣地跟着他走了几步,一直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回城之后才想起来,忙问:“我说邱大人,你……是怎么调查到这个老伯的?”
邱逸转头望了望她,摇着头不语。
车瑶不得不承认此人的确是个死脑筋,怎么也琢磨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既是介入了调查,必定是信了自己的话,可这副爱帮不帮爱理不理,理了还什么都不解释的模样着实让她感到糟心。
不过这趟总算没有白走,既然证明了王二并非窃贼,也算能给那位遗孀一个交代。
二人一路走着,没过多远便看见纪桡一路奔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副使大人,不好了!那个王二的妻子她……她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