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店》罂碧

10、第一章

　　如果可以的话，有一条路。

　　一步一步的走。

　　一步算一步，一步是一步。

　　不回头，不留恋。

　　不要刻骨铭心，不念往日柔情。

　　不想拖累一丝，不再牵心挂肺。

　　这条路，走完它，从此诀别。

　　店长平日最怕客人是女人，女人的愿望可能最梦幻，也可能最狠毒。她们思的细小，念的精巧。一点点的勾挂出的怨恨，一日日的生活积累的苦闷。哪一点都可能是一个引火的线，烧了所有。

　　虽然说最怕遇见女客人，但是店长对女人还是很温柔的，礼貌周到还附送茶水，只因为是女人，她们细密的心思就是为了弥补那柔弱的身子，她们要算计，但是很情绪化，于是更让人疼。

　　他对男客人就没有这么的客气了，男人的心也会算计，但是算计的不是那些个细密的事情，而是自以为更大的事情，欲望和野心交杂在一起，算了这点算不到那点，有时让人觉得可笑，有时让人觉得可怜。但是却勾不起店长一点点同情的心。

　　女人有了野心，让人恐惧；男人多了心眼，又让人觉得烦躁。

　　以前有人说店长，你这是15岁的小鬼的理论，人哪能这么分呢？俊介也说过，店长其实就像个女人一样的情绪化，爱钻牛角，又像个男人一样的自以为是，忘乎所以。店长听着只是笑，是啊，所以说，其实最麻烦的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是人。

　　七情六欲的人，真是麻烦。

　　愿望在这麻烦里生出，怨恨在这麻烦里跳舞。

　　有了意识的人，就有了这样些的麻烦，店长说自己也有意识，所以有的时候也会有点麻烦，这都是小事情，是注意到这些事情的俊介不好。

　　俊介应了，也就应了，转身去准备甜点，于是店长很开心。

　　那天他们开的店是茶馆，高级的茶馆。这个是店长强调的，其实他们的店面空间并不大，除去内间的几间之外，外面的店子只够摆五六张桌子。今天卖的茶多泛苦，可以配上果品，但是不适合精致的西洋点心，那些东西得配香甜的红茶奶茶，再不就是枣茶那种，那是店长的所爱。但是不管多爱，都不合适那天的店。

　　店长吃着专门为他准备的那份糕点喝着专门为他煮的奶茶，笑的惬意。他等待着客人上门，决定要给他喝苦丁茶，他不懂茶，但是知道那种苦。

　　夜店里有单子，但是一般都开不到让客人自己点单的时候。撞进来的客人零零星星的，如果那天恰好是跟吃喝有关的店，都是店长爱给他们吃什么就吃什么。

　　那天的客人来的时候已经四点了，离关门的时间就差那么一点点。店长已经在耍赖要早关门了，虽然他知道那不可能，但是耍赖一下也是种情趣。

　　门上的铃声响得清脆，背对着门看着俊介的店长肩膀垮了下来，嘟嘟嘴转过身，重新挂上优雅的笑。

　　那天的客人有着单薄的身子，穿着整齐干净的职业套装，黑色的长发整齐的落在肩头。她脸色不是很好，眉间有着淡淡的愁绪，但是整体的整洁让她显得不是那么的没有精神。进了店，也没有多看，径直走到靠窗的一张桌子边上坐下。

　　店长在边上看着，没有马上走过去。凌晨四点过来的客人，穿戴的如此的整齐就好象马上要去高楼里的办公室上班的客人，虽然不至于让他觉得有多好奇，但是因为他正无聊，也就打量了起来。

　　对方倒也奇怪，虽然一直没有人来招呼，却只是坐着，呆呆的看着窗外。今天的店开在市中心，其实这个时间还开着的休闲场所不算少，可能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从旁边的俊介手上接过托盘，里面是早就准备好了要给客人喝的苦丁茶。店长走近客人，轻巧的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放下茶杯。陶瓷碰撞的声音唤回了女子的注意，抬起头来，有点诧异的看着店长。

　　“我还没点……”声音有点低，比起一般的女声多了分沉静，微微带着点沙，或者这可以用她眼下完美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的点点青黑来解释。

　　“我们快要关门了，这最后一杯茶，是我们请您的，当是歉意。”店长笑得礼貌，应对什么样的客人用什么样的姿态，这是他很喜欢的游戏。

　　“是么？真是费心了。”女子也笑了下，似是了然了这个情况，她回答的得体，看来是受过良好的教育。

　　良好的教育也让她再不想喝，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苦过药的滋味从舌尖到舌根，店长看着她的表情僵了一下，笑容更深。但是那女子也没有发脾气，只是苦笑了一下，放下了杯子。

　　“这还真是……应了心呢。”那女子抬眼看着店长，店长于她来说，是个陌生人。不管刚才的恶作剧，这是个对他说了什么也没关系的陌生人。她今天晚上从出来开始，游荡到现在，就是看着这家店似乎新开才进来落脚的。现在的她，不想见到熟悉的人，也不想呆在熟悉的环境中。

　　“你说，要是可以把所有的苦都像这杯茶一样这么清晰的表现出来，那该有多好？”她的目光再次转向窗外，看着外面星星点点缭乱人心的灯光，亮过天上的星星，混乱了人心。

　　“我老是在想，如果可以从现在开始把这一切都断了，是不是就没这么苦了。”她的语气有点飘渺，不知道是想说给店长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把这一切都断了？这一切是什么呢？这就是您的愿望么？”店长垂下眼睛，不密集却纤长的睫毛落着，遮着他眼睛里的闪烁。

　　“愿望？呵呵，你问的真奇怪，难道这里可以实现别人的愿望么？”女子笑了，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微皱的眉毛配着嘴角的笑，让她的脸看起来分外的悲伤。

　　“如果可以呢？”店长注意着衣服的下摆，在她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时间快到了，如果没有想要实现愿望的话，那么今天就此结束了。多一件契约或者少一个麻烦，两样他其实都不算在意。

　　“你说的话让我想起那个所谓夜店的传闻呢。说起来这里也真配，新开的店，快要结束的营业时间。”女子指指手表上显示的四点一刻，不以为然的笑着，“如果这里真是那家店，我倒还真有这么个愿望。”

　　“说来听听。”店长也笑，手指交叉在下巴下，顺着她的话说。

　　“我呢，现在有一段情……也许算是有段情吧……”女子的柔弱交错着她整齐的没有一丝褶痕的衣装，构成矛盾又和谐的画面，只是不知道身体下包裹的灵魂又是如何的模样。

　　“但是我现在很痛苦，这么的痛苦……”她声音轻了下来，笑容却还没有消失，“如果可以我忘记了这段情该有多好？我们还要面对彼此，还要不断的接触着生活下去，这段情现在只是让我很辛苦……有的时候想是不是对方也一样的痛苦呢？但是说不定是我自作多情了……其实只有我是如此，情越是深，越痛苦……”

　　“我知道了……”店长看着她，目光中有着点滴的清明，“你的愿望就是忘了这段情么？”

　　“让我和他都忘了吧，那样我们才能够从新开始，才能够继续生活下去……”她说完，自嘲一样的笑了一下，站了起来，“我在这里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真是的。你们要关门了吧？我这就走。”

　　“林秀幸。”就在她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的一声让她停住了脚步，迟疑的转过身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面前穿着改良过的中国古装，留着长长的发辫的男子，依然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慢慢的转过身站起来，林秀幸多了分警惕。

　　“林秀幸，你的愿望我知道了。”店长只能说得上是清秀的脸孔上，细长的眼睛看着她，周围的光线猛得变亮，让她虚了虚眼睛，又忽然的变暗。店长轻抬着手，一团萤火凭空出现在眼前，变幻成她的名字。

　　“契约签下了，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回去睡一觉吧，起来之后，你就会知道了。”

　　最后听到这样的一句话，接着好象身体腾空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大街上，面前是一片空地。

　　对了，这里是市内建房的时候必须留出的绿化带。林秀幸四周张望了一下，市中心的房子修得快，但是也没道理瞬间就在绿化带上立起一个店面来，刚才自己心里乱，没有注意，现在才反应过来有多么的不可思议。

　　“怎么回事？”喝过的苦茶味道还在舌间，提醒着她这是事实。

　　“夜店……实现人愿望的夜店……”不能否认的现实让她的脸越发的苍白，“睡一觉，明天醒来？”

　　“明天醒来……到底会怎么样？”脚步有点颠簸，时间不早不晚，林秀幸拖着脚步往灯光点点的水泥钢铁森林中走去，她决定到公司去睡一觉，有的事情让她有点心烦，有的事情让她有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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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长。”俊介走到店长坐的位置边上，“因为时间到了而把客人就这样推出去，这还是第一次啊。”

　　“反正不会有什么身理损坏，难道要她跟我们一起到这里来？”店长端过桌子上的苦丁茶，皱着脸闻了一下，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立马重重的放回到桌子上。

　　“俊介……”张着嘴巴晾舌头中，店长模糊的说，“甘露果子还有没有……怎么会有人愿意喝这种东西？还喝两口？”

　　“没有了，三天不到就被你吃完了。雨师这段时间都没有过来。”不去理会，俊介收拾着桌子上的杯子，“不能喝就不要喝，你这样没有人会同情你的。”

　　“是谁教育我要变通来着？不去尝试下怎么知道，说不定我忽然能喝了呢？”店长在桌子上趴了下来，已经不在人间的这个店铺，窗子外面是一片的黑暗，如果打开门出去，说不定就会落进深渊，真是没有意思。

　　“我要你变的是你那些固执又幼稚的意识，不是吃东西的习惯。”俊介想着不由的笑了出来，如果店长什么都能吃了，那负责料理的自己就没有偶尔给他点苦头吃的乐趣了。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店长和俊介都是一震，有谁会到这里来找他们？两人对看一眼，俊介走到门前开了门。

　　“雨师。”看到门前站的男子，两个人松了口气，俊介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侧身把他让了进来。

　　店长也荡起了笑容，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雨师，甘露。”

　　“又吃完了？”被叫做雨师的男子一身的黑色，长长的黑色头发披了满背，黑色的眼睛深邃的如同夜空，却几乎反射不出任何光线，让人看着觉得有点阴深，“我上次拿过来的平常就算丢到仙府人家也得吃个把月啊。”

　　“那是他们没有本事。”店长扯出一丝冷笑，对于他说的仙府明显的有着不肖。

　　雨师看了俊介一眼，看到他眼睛里的暗示，也就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说下去，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放到俊介的手上。

　　“无……恩……俊介，你上次要我找的东西。”差点叫出另个名字，俊介已经明说了不要再叫了的名字。

　　“谢谢，不容易吧？”让他随意坐，俊介把瓶子收到怀里，他知道店长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但是也没有回避。

　　“还好，药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雨师坐了，轻描淡写的带过，但是俊介明白的，药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但是毕竟是给自己和店长的支援，风险还是有的。

　　“对了，我这次过来，除了送这东西之外，还有件事情要跟你们说一下。”雨师正了脸色，其他两人也听出他话里的慎重，都坐了听。

　　“我听到风声，好象那位先生到了现世了。”雨师看了看店长，又转头对着俊介说，“你也知道，先生一直看……店长……”他好象很不习惯把店长叫做店长，打了个顿，“一直都很不入心，上次那件事情他虽然没什么动作，但也是站在对面的……”

　　“你是说他怕是来找我们麻烦的？”店长轻笑了一下，玩弄着的发辫，“何必呢？反正我关在这里跑不了，到最后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店长。”俊介皱了皱眉头，这样的话他不希望从店长口里听说，“先生不会这么不讲道理的。”

　　“哼。”冷哼了一声，是了，是讲道理的，所以才一直看着只是看着，没有在当时落井下石。不过在店长来讲，那件事情之后，已经没有多少人是朋友了，他不怨恨，但是却不想提起或看见。

　　俊介叹了口气，店长也不是偏激的人，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一直都很固执。不过自己既然在这里，固执也不输给他了，倒是真没有说他的立场。

　　“雨师，你就专门来说这个的？如果只是送点东西，跟以前甘露一样叫个信使过来也就成了。”俊介沉下声音来对雨师说，“你自己过来风险总是大的，以后还是不要过来了。”

　　“甘露就算丢了也不是什么大的事情，但是这次的东西和话，我不知道带到我也不放心。”雨师站了起来，他知道俊介在担心自己，不过以前他是站在这边的，到了现在也依然没有改变立场。

　　几步就走到了门口，他回过头看了俊介和店长一眼，一直到两人都笑着对他点头，才开门出去。

　　俊介走到门前，看着他在黑暗中消失了身影，关了门摸摸胸口，雨师带过来的那个小瓶子一股股的泛着热气，里面的东西说不上珍贵，但是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却重过灵魂。

　　“俊介，如果先生来店里了，你就给他喝苦丁茶。”店长坐在椅子上，摸着下巴仰着头，好象已经在脑袋里构想那个先生喝了苦丁茶之后的表情，“还要加黄连进去，用煮的，不像茶了都没关系，苦死他。”

　　“好。”苦丁茶么？笑着点了点头，俊介轻柔的说，“不过现在，你还是想想明天晚上开什么店吧，我还得去准备布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