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店》罂碧

9、第五章

　　走出医院，叫了辆车，欢喜回到了以前跟艳子一起住的地方。

　　楼下叫做万年青的常青树已经全部枯萎了，细密的枝桠交错着，残败而又可怜。万年青也青不了万年的，这一片的枯黄，看在欢喜的眼里满是狰狞，好象预示着自己的未来一样。

　　欢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的想，艳子要报仇，自己帮她报仇，怎么说也不该这样的不安的。那些人渣死了是好事，也不该让自己觉得如此的压抑，但是为什么现在艳子还是每次都入梦来找自己呢？刚才，又为什么要那样的看着自己呢？

　　那种好象弄错了什么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这样的清晰加深了她的不安，知道有地方出错了，但是却不知道错的是哪里为什么错，这样的状况让她很焦躁，这件事情再不结束，欢喜怀疑自己会疯掉了。

　　绕过前面的植被，走到老旧的房子前，以前走的熟悉的楼洞楼梯都显得阴森起来，欢喜移动着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的往上走。

　　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自己回来的晚了，又没有带钥匙，本来还担心会不会没有给自己留门。她一点点的爬着楼梯，老楼的楼梯到处都是缺口，虽然阶数不多，但是每一阶都很高，穿着高根鞋走起来会很费力气。然后转过楼梯的转角，在快要走完楼梯到二楼的时候，那些人和自己擦肩而过……

　　上完最后一道楼梯，站在二楼的走道上，欢喜偏了头停住脚步。

　　和自己擦身而过？是在楼梯上和自己擦身而过？那四个人一起？回头看向楼梯，又陡又窄，那天自己是往那边让的？为什么记不清楚了？老房子的楼梯上早就没有灯了，晚上走起来很难走的，自己又是怎么看清楚了他们的脸的？

　　慢慢的移动脚步，往曾经住过的那间房子走去。那天……那天……自己担心没有留门，但是到了门口才发现门开了条缝儿……于是自己想要推门进去，但是听到里面有奇怪的声音……

　　为什么会听到里面有奇怪的声音？自己发现艳子的时候她应该已经死去了啊……

　　自己听到有奇怪的声音，所以就在门缝里往里看……

　　看到……看到……

　　看到艳子的眼睛……看着自己……

　　猛得抬头，已经走到了以前住的那间房子的门前，欢喜往后退了几步，抓住自己的头发。

　　刚才想起了什么？自己看到艳子的眼睛……为什么自己会在门外看到……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不对……不对……自己没有在楼道上和那四个人擦肩而过……

　　自己会看到他们的脸，是因为那是在灯光下……

　　有人在慌张的制止着，有人在疯狂的愤怒着。艳子跟他们争吵着，然后被推倒，撞上桌子，然后倒在地上……

　　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那些人刚开始没有住手，好象还要扑过来打，直到有人发现艳子不再动了……

　　于是有人说，伪装成变态杀人狂做的吧，至少弄得像入室抢劫，于是有人找出了刀……

　　然后呢？然后呢？

　　一刀一刀的下，刀刀见骨，艳子的眼睛看着自己，她动弹不了，鲜血在飞溅，那些疯狂的挥舞着刀砍着动着脚踢着的人没有注意，艳子的嘴里喷出了血。

　　除了自己，没有人看到……

　　“我……我……”欢喜抱着头喘着气，自己不是第一发现人，自己是看着艳子死去的人。

　　梦里的情景一下子涌了上来，梦里的艳子对自己说：“欢喜，为什么？……欢喜，帮帮我……”

　　她想说的是……

　　欢喜，为什么？

　　为什么？不帮帮我？

　　“啊……啊……”想惨叫，但是叫不出来，欢喜跌跌撞撞的从门前挪开身子，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因为一点点声音都会吓到她自己。几次都差点摔倒，终于从楼里跑了出来，她把自己藏进楼与楼的间隙里，刚想松口气，头脑里忽然闪出的景象确又让她忘记了呼吸。

　　那天晚上的自己，也是躲在这里，一直到看到那四个人离去，才敢再次上楼，然后才抱着艳子的身体哭，然后才打电话报了警……

　　“艳子……”看着再次在自己眼前出现的人影，欢喜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忘记了呢？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会忘记了呢？

　　“艳子”在她的面前站着，好象看着她又好象看不见她，没有表情的脸孔，它好象很无聊，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转过身从万年青的树丛里拖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来，然后坐了下来，很有兴趣的玩弄着那堆东西。

　　“艳子……那是什么？”欢喜贴着墙壁站着，面前的“艳子”样子并没有自己梦里那么的恐怖，跟她生前相比，除了发青的脸色和半透明的身型以外并没有大的区别，但是却让她觉得发抖。

　　“艳子”没有回答她，还是低头玩弄着那些东西，它从中间拿起一个来，想了一下，把那东西往自己的胸口放去。它的手穿过了自己的胸膛，但是一松手，那东西就穿过它落到了地上。这个时候欢喜才看清楚了，那是一颗心脏，一颗人类的心脏。

　　“艳子”底头看着那颗心脏，好象生气了，把它扔到一边，又在那堆东西里翻出对眼珠来，看了几眼，往自己的眼睛里塞去。

　　“你……在干什么？”欢喜大气不敢出，这就是亡魂么？跟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

　　“啊……啊……”当然那对眼珠也没能放进眼睛里，“艳子”忽然的张了嘴，嘶哑却尖锐的声音从它的嘴里发出来，欢喜被刺的耳心一疼，下意识的捂了耳朵蹲了下来。

　　“艳子……我……我帮你啊……现在你可以去报仇了啊……不要这样……”到底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的？欢喜死命的捂着耳朵，对着“艳子”叫喊着。

　　前面她说的话“艳子”都好象没有听到一样的，但是这句话一出来，却忽然停止了那种声音，眼睛也往她这边聚过来了。

　　“报……报……仇……”那种沙哑的不似人声的声音汇聚成的词语，“艳子”的眼睛瞪大了，整个人都往欢喜这边转过来，呼的靠近，贴着欢喜的脸用直直的目光移动着脑袋上下的看。

　　“艳……艳子……”血腥味，尸体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欢喜几乎要失去意识。不对劲，这个东西不是艳子，满头的混乱，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艳子不会不认识自己的，她认识自己，看到自己的话应该……

　　应该怎么样？看着她死去，没有救她，看到这样的自己，她会怎么样？

　　“欢喜……为什么……”梦里的艳子在说着。

　　她会……会找自己报仇！

　　欢喜浑身一定，这个结论就好象把她抛进了冰池里，从外凉到了里，连指尖都几乎被冻僵了，发丝都一碰就会断一样的脆弱。

　　“不……不行……不要……”用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让手指动了起来，欢喜猛的挥出双手，想要把“艳子”推开，但是手却好象穿过了一块冰雾，冰冷却没有碰触到任何的东西。身体失去了重心，一下子扑倒在地上，挥出去的手正好按在刚才那堆血肉模糊的东西上，一个眼球爆掉了，黑黑白白的浆子按了一手，更重的腥臭味扑上来。

　　欢喜顾不上那么多，转过身想爬起来，但是腿软了，怎么都爬不起来，看着面前的“艳子”一点点的转过了身子，让她心中的恐惧达到了最高。

　　“对……对了，烧了那张纸……”从身上摸出那张纸来，又哆嗦着拿出一直带在身上的打火机，慌乱的打着火。但是越是慌乱，就越打不燃，几次燃了起来又在她还没把纸凑上去之前就熄掉了。

　　“艳子”完全转过来了，正对着她，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来，慢慢的靠近。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真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艳子”越来越近了，欢喜嘴里不断的道着欠，不敢再看，低着头拼命的打着打火机。

　　终于，火燃起来了，那张纸挨着火就烧了起来，刹那间就成了灰烬。

　　就在纸烧起来的瞬间，已经碰到欢喜的头发的“艳子”的手指，猛的卷曲起来，接着整个身型都缩了起来，发出了一声几乎穿人耳膜的嘶吼。

　　欢喜抬起头来，看着“艳子”在前方不断的挣扎着，隐约的可以在她身上看到一道道的锁链，那锁链好象是片片刀锋做成的，切进她的身体里，“艳子”痛苦的翻转着，叫喊着，最终被分成了碎片，飘洒的往下落，在还没有碰到地面的时候就失去了踪影。

　　“……”看着眼前的景象，欢喜说不出话来，只能大力的呼吸着，身体旁边那些人体的一部分还在散发出恶臭，但是她却好象已经感觉不到了。

　　“何必呢？”轻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一双白皙的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欢喜呆呆的移过眼睛，看着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

　　这个人有着一头棕色的头发，微微打着卷落在肩头，碧绿色的眼睛柔柔的看着自己。

　　“你的朋友所有的仇都报了，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那人带着微笑，温柔的拍了拍她身上沾染的灰尘，“我们的契约也已经结束了。”

　　“愿望……？契约……”怎么样也没有办法让头脑清晰起来，欢喜听着他说着，好象在听着远方传来的声音。

　　“你的朋友多了一条罪，你又再添了一份孽。”那俊美的面孔模糊起来，慢慢的消失，只有一点声音还在她的耳边回响，“不过那已经没关系了，反正，终究是要还的。”

　　“艳子……艳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了满脸的泪水，欢喜想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到底做了什么？当扶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消失之后，她又再依次跌坐回地上，终于大声的哭了出来。

　　当远出小郑叫着“找到了”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她已经哭得不能自己，也再也没有办法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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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长，快要开店了。“一晃时间已经过了几天，俊介和往常一样为店长泡好了茶，端出了果品，看到店长还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视，不由的提醒。

　　“恩……”应了一声，但是座位上那人并没有动，跟平时一想到要开店就很雀跃的他并不一样。

　　俊介在店长背后站了，顺着他的眼光看向电视，里面是新闻，正在播放着最近的四起连续杀人案的报导。

　　“市内XX大学学生欢喜，在两个多月前的大学女生被虐杀案中指认了这次的四个被害人为凶手，但是因为没有其他证据而一直没有进展。这次原案四个嫌疑人连续被杀，欢喜被警方列为重要嫌疑人并监控。……后来从欢喜最后出现的地方找了四个被害人其中三人身体的一部分，基本可算证据确足。但是因为嫌疑人欢喜被怀疑精神失常，到现在为止，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杀害的四个受害者依然不清楚，并且第四个受害者是在欢喜被捕当天死亡的，欢喜从医院逃出之后，是何时去的被害者的家并绕过警方埋伏的人员做案的，也因为没有办法对嫌疑人进行询问而不甚清楚。另外，在本案中被送往医院的两位警务人员已经恢复了意识。具体情况警方没有透露，但是这件让市民人心惶惶的案件最终是落下了帷幕……”

　　“啪”，店长伸手关了电视，不满的盯了俊介一眼：“我看着电视是因为我是店长啊，怎么你也跟着我一起看，你不是说要开店了么？”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微笑的回了一句，俊介不去理会太多，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递过手上的衣服，“换衣服吧，这个我是不能帮你做了的。”

　　递到手上的是一套对襟的中国式改良古装，店长看着笑了：“以前还有人说过我是最适合这样的衣服的呢，因为我头发留的长，长得也够古典。”

　　脱下身上的外套衬衫，几下把衣服套上去，却怎么都扣不好盘扣。俊介叹了口气，拨开他的手帮他扣着：“是啊，就是不太会自己穿。”

　　“我也不太懂茶，但是却被人说看上去就很懂茶的样子。”仰起脖子让俊介方便点，店长的目光深远，“你说我是不是老了？怎么老是想以前的事？”

　　“你没我老。”俊介灵活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扣下去，几下就弄好了。他再整体给店长整理了下衣服，然后站直身子笑着说。

　　“是啊……你比我大好多呢……”店长理理袖口，坐回原来的位置上，“但是我却记不太清楚小时侯的事情了。我是说我的小时侯，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我记得母亲带我去挂坟，也就是扫墓啦，但是我们那里叫挂坟。”

　　“小孩子不懂事，被带着上香跪拜，看着大人们铲着土垒着坟，据说是垒得越高对后世越好。我听到周围哪个大人在说着，叫祖先安息吧，儿孙都很好，不要担心，不用回来看我们。”店长的嘴角扯了扯，好象想到了很可笑的事情，“我觉得奇怪，为什么不要祖先经常回来看看呢？如果有难也可以及时帮一下啊，于是我就在旁边说，那就来找我吧，来找我玩吧。结果被我母亲一巴掌捂了嘴，对着坟说小孩子乱说话的，不做数不做数，千万别来找这个孩子。”

　　“你知道为什么？”店长抬头看了俊介一眼，虽然是问句，但是俊介知道他并不打算让自己回答。

　　“因为死人是不认人的。”

　　他目光闪闪的，轻描淡写的说着。

　　“亡魂是不认人的，除非是被封了神的或者做了守护灵的，再或者修成了魔练成了仙的，其他都是不认人的。它们的记忆是紊乱的，很容易受影响，认不清楚自己是谁，到底在干什么。如果它们来了人间，就会好奇，这些动着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和自己如此相似却又不一样，为什么他们都看不见自己。如果有人太过执念的念着它们，就会影响到它们，你想要它去杀人报仇，它会去杀人，却不知道什么叫报仇。这次的这只亡魂，倒算是杀出了兴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但是慢慢的，它也会想起一点以前的东西，不过不是仇恨，而是活着的感觉。”

　　“真是可怜……不是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今天的茶有点苦涩，他皱了皱眉，又慌忙叉了块水果塞进嘴里，“剥了皮肤又怎么样？它穿不上。挖了眼睛断了手，夺了心脏又怎么样？它也安不上。它可以杀人，却没办法给自己一个身体。”

　　“人啊，有种感情叫做愧疚。”真是失策，怎么会吃橘子呢？应该吃苹果才对的，而且这橘子怎么这么酸呢？俊介挑水果的手艺真是懈怠了啊，眉头皱得更紧了，嘴角都有点抽搐，“就算她觉得自己记不住了，但是灵魂还记得的。所以一再的让她自己做梦。是她自己在给自己惩罚，越害怕，越逃避，越逃避，越恐惧。看着好友死去，因为恐惧而忘记，又因为忘记而恐惧。人总是在精神里不断的折磨着自己。结果呢？把一切都推给自以为是的想法，原本她不算害了自己的朋友，现在却背上了这条罪。她不是想要救别人，只是想要救自己……”

　　“店长。”俊介换了杯茶给他，知道他不喜欢吃苦的酸的东西，但是有的时候还是会想坏心的给他尝上一口，“契约已经结束了，就不要再说了。”

　　“是啊……已经结束了……”店长靠着椅背，习惯性的扯过自己的辫子玩弄，“可惜我做这个工没有工钱可以拿，不然真得让上面加工资啊，看这样血腥暴力灰暗的东西好几天，真是费脑筋……”

　　“店长……”叫了医生，俊介忽然想要说什么，但是嘴张了张，还是没有说出口。

　　“为什么我们今天要开茶馆呢？还开这样好象很高级的茶馆？”话题一转，店长嘟了嘴，“明知道我对茶不熟的，为什么我会想到要开茶馆呢？”

　　“店长，既然已经准备好了，就不要抱怨了。”看着他的样子，俊介勾起一丝笑，有的事情，既然他不想提，那自己就永远不会去提起。

　　“是啊……”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脖子，店长站了起来，对着全身的镜子照了照，“时间到了，那么就开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