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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蛛丝结(五)——子未知 ...


  •   秉持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想法,我决定今天远远躲开他们两个。
      秦诗并不限制我的行动,事实上,我从来没有一去不返的意思,所以我走出门的时候,没人拦着我。

      在街上转悠了半天,走来走去,居然快走到燕成客栈。
      对了,不如把谷之华找出来,让她把那位金大爷给弄回去。

      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前面一个女子身形极似谷之华,开口要叫,却发现她肩上搭了个包袱,看情形是刚从客栈出来。
      奇怪了,世遗还在粉阁青楼,为什么她要走?
      满腹狐疑,跟了上去。

      谷之华走得匆忙,不忍回顾似的心事重重。
      跟了一阵,她步子越来越快,我跟不上,只得远远唤了一声,“谷掌门——”

      同时间,浑身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下意识一低头,一柄寒铁,自发髻中穿过——

      不知不觉竟转到了暗巷,我嗤笑一声,身手不灵,总算还有些警醒。
      多亏还有种感觉:
      方才空气里的味道,冰冷而咸腥,那是我熟悉的,杀人的味道。

      立在我面前的是个锦衣少年,左手执剑,右手握住左手手腕,眉眼也算清秀,只是神情淡漠,眼神骄傲。
      身形步伐,吐纳呼吸,表情神色——无一不如见到了当年的我自己。
      到底是这一行的老行尊,一眼就看出了这人是后辈同行。

      身子不敢动半分,心念却转得飞快。
      谁要杀我?
      为了什么?要铤而走险在这种地方下手?

      他举剑平胸,剑锋依旧敛于我发内。
      他没有动,我不敢动。
      好一场杀手杀杀手。

      不动声色一瞥,幸好谷之华没听见我叫她——这位邙山掌门剑法一流,只是目前情况不明,要她来对敌毫无血性的杀手,我不抱希望,出了事儿也担不起责任。

      大大方方让我看见了他的脸,该是绝杀了。
      这种类型的任务,不死不休,看来今天要脱身,没有想得那么容易。
      看好退路,恰见那少年肩头一耸,连忙抽身,甩开头发。
      黑发散开,那少年一时看不清楚,剑势一滞。

      后退到后面土屋巷子,举足一踢,那后巷堆满石灰土渣之类杂物,顿时满天尘土飞扬。

      果不其然,那少年不假思索一退。
      凡为杀手,最忌讳尘雾,露水,沙土,往往这些东西会给人留下痕迹以追踪,一般人可能会冲入沙尘——而一个一流杀手的第一反应,却一定是后退,退到一滴都不能沾染,绝不留下一丝线索!

      踢出那一脚后,冷笑一声,朝繁复的后巷钻了进去。
      一旦入了后巷,道路纷杂,他不能在白日下飞檐走壁,便只有下面追踪,局时我还可以利用地形脱身。

      刚松口气,只见那边巷口有个纤细人影飞掠而来,手中一柄长剑,隐隐作吟,娇柔的呼声同时传来,“厉姑娘,你受伤没——?”

      谷之华......

      我呻吟一声,我说这位姐姐,你回来做什么啊......

      那少年已脱身而出,皱了皱眉,忽然反转剑柄送了出去,剑柄被他手握住一震,弹出尺长的一条铁链。
      谷之华那一剑恰到他面门,他冷哼一声,那铁链应声抖直,霎时又长出丈许,顿时倒卷上谷之华的佩剑。

      倒抽口冷气,回转头,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小心别碰那链子——”

      白刃含铁,都是昔日熟悉的家什,这玩意儿叫做“寒火”,我也有过,只是不顺手,所以不常携带。这一头锁链,据我记得,必定淬的是沾肤即化的剧毒——谷之华手中佩剑是师门遗物不可轻弃,我见那链子缠上了她剑,就知道不好,果然她伸手便去抓那链子。

      我叫的那一声,到底还是迟了。
      谷之华动作实在太快,拇指和食指已虚握住了那淬了毒的铁链。

      掌门姐姐,我就知道,人家一和你来阴的,你保管三步倒——
      请问你是来救我呢?还是要害死我.....

      总算是为了我,怎么说,不救是说不过去,救了就两个死一起......

      咬了咬牙冲了回去,果然谷之华身体正向后软倒,往她肋下一夹,左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剑,用尽全力向下一插。

      那少年武功并不低,但显然不若我般老手,一见我插剑,本能地回手收链。
      我暗笑,手上本来就没有用力,顺势让那链子卷起那把佩剑。
      加之对方正用力抽回,顿时将谷之华一把光华灿烂的利剑远远甩了出去!

      利剑带动风声,且是对着外面街心掷出,这一下,等于是将大街上的人的注意力全引了过来。
      外面骚动声已经响起。

      我静静地注视着那少年,他显然已经呆住,不明白我一个连行动都无法完全自如的女子,为何能逼到他不能动手。

      “还不走?”看他还呆着,好心好意地提醒他,“人要来了,被看到脸你就完了——”

      那少年狠狠瞪了我一眼,倒掠出去,三两个转弯,就不见了人影。

      外面果然有人流涌了进来,见我们两个倒在地上,满面尘土,俱是诧异之色。
      谷之华早已晕了过去,气息如常,只是脸色灰败,手掌处奇异的泛红。

      我叹口气,逼自己做出无助的样子,道,“我家姐姐晕倒了——哪位帮忙扶一下好么?”

      自告奋勇的真不少,我挑了一个干净顺眼的,让他扶着谷之华。
      天知道,我有多么想找一个扶我一把啊,这么折腾着,本来就不舒坦,如今更是浑身疼。

      青楼便离这里不远,谷之华进了去,就该没有危险。

      小心留意着那人,自己走到街心,去拾那把剑——先小心地撕下一块衣袂,仔仔细细将剑柄包了起来,再拿到手里。
      邙山掌派之宝,真丢在我手上,那就没好日子过了。

      蹲得太久,站起来的时候,走路脚下都是虚浮的。
      打起精神看好前面的两人,自己却走不快,只好远远缀着,看到那人扶了谷之华到粉阁青楼门口,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可怜谷之华爱之若宝的神兵,被我当拐杖般毫不爱惜,足足花了一盏茶功夫,才慢腾腾走到青楼前。

      前脚踏入,后脚软倒,手里的剑一滑,也掉在了地上。
      劫后余生,我忽然好困......

      刚喘了两口气,一抬头,秦诗铁青着脸站面前,没好气地道,“一头的灰!你们到底怎么了?”

      我干笑,这才发现人人都闻讯而来,厅里居然已经有不少人了。

      目光一转,就见到了谷之华。

      她仍在昏迷,安静地躺在世遗怀里,旁边秋碧拿了碗水,用棉花沾湿她的唇和额。
      柔和与惊心动魄的美,谁都抗拒不了,我看了一眼,也觉得那是真美,好像移不开眼一样。
      让人情不自禁想要照顾她。
      周围的人,不论是否相熟,不自觉地都露出了关切的神色。

      金世遗在她耳边轻轻叫了一声,“之华——”
      在我听来,真正是属于爱人之间的柔情。

      谷之华慢慢睁开眼,看到他,淡而欣慰地一笑,“厉......厉姑娘她——”
      他轻声温柔地道,“你放心,她没事。”
      谷之华点点头,安心睡去。

      这当儿还担心我?暗中想,这女子真是善良得是非不分了。

      秦诗见我望着两人发呆,皱眉道,“怎么回事?”

      我动了动脚发现一时站不起来,干脆就扶地调整了姿势,简略地道,“我被人追杀,多亏了谷姑娘才没死——”其实我真想说我本来好好的可以全身而退,她掺了一脚才差点弄死我......

      秦诗的表情也很奇怪,只“噢”了一声,转而道,“谷姑娘中的什么毒,你知道么?”

      点点头,就是知道,才觉得麻烦。
      理理思绪,对世遗道,“不要碰她手上的伤口,准备有暖炉的房间,要一桶热水,还有,在她旁边,和她说说话——等我过来。”

      转头一指那把被我扔在地上了的剑,“秦诗你小心拿这剑,剑身也不能碰,一样去等我,可能要你帮手,还有,谷姑娘的剑鞘方才我们落在了附近街上,也要麻烦你让人去找找。”

      深吸口气,看他们各自神色复杂地照话去做,我叫来秋碧,“陪我上房换衣净手。”

      整个身子的重量挂在秋碧身上拖回房。秋碧打来了水,被我赶了出去。
      关上门,从柜子里翻出一匹吸水的麻布,拿小刀在烛火上一烤,摊开自己左掌——掌心也开始和谷之华一样泛出淡赤色。
      还好只握了那剑柄一下,若和谷之华一样直接沾上了“寒火”,恐怕也回不来了。

      凝神,用刀背将那些开始软腐的皮肉一一剔去。
      就着烛火,一下一下地挑破,除掉。
      竟然没有觉得很痛......手上知觉,好像不如以往......

      随便包了块麻布,也没有出很多血,应该是因为我经脉损伤,血流比一般人慢很多的缘故。
      还可以动,应该,可以支撑到处理完谷之华的手。

      忙完,找到件干净轻便的衣服换上,开门出去。

      以往很多时候,不可能随身配备鹿皮手套之类的物事,也有不小心碰到或沾到“寒火”的机会,剔刮自己伤口的时候确认了其毒性,所以谷之华的毒,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种类,但是可以拔除。

      手搭在门上,皱皱眉,“不是让你们等我的么——”

      秦诗倚在门外墙上,眼光轻轻在我手上一停,又不动声色地移开,含笑道,“秋碧说,你不让她进房,所以我来看看。”

      女生外向啊,转念一想,这不本来就是人家的丫头,向着我才是怪事。

      “看完了没?看完走了。”将手里的麻布扔了给他,径直走在前面。

      秦诗跟在后面,居然也不嫌我走得慢,悠悠道,“我不觉得你会用得着她来救命。”

      是啊是啊,很想夸你一句,眼光犀利。
      心不在焉地回,“怎么说?”

      他笑了,顿了顿,接着说,“换句话说,我不觉得她有能力能救你。”

      “谷姑娘剑法如神,我是大半个残废,”不以为然,好像自己真的料事如神一样,我马上反驳,“不是她救我还能我救她么?”

      “如果是正当比试,光明正大,谷姑娘当然没有问题,”他说,“但是这种一看就知道是暗巷刺杀,鬼祟阴险的勾当,只怕谁都比不上你——”

      “多谢夸奖。”
      何谓明褒暗贬?总算深切体会过了。

      稍停一下脚步,转过头压低了声音问,“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谷姑娘?”

      秦诗瞬间又换了个表情,半带调笑地道,“喜欢啊,我也喜欢你啊,美的东西我都喜欢。”
      你才是东西!用力瞪他一眼,道,“这么个美人儿,你也不忍心她就此香消玉殒的吧?”
      聪明人果然不用多说,秦诗眯起眼,凑近了来,道,“怎么,又要我做什么?”
      干咳两声,招手道,“你附耳过来。”

      耳语一番之后,秦诗居然头一次有了哭笑皆非的表情,苦着脸道,“真的要这样?”
      我笑一笑,“真的。”

      一前一后地进了秦诗辟出来安顿谷之华的房间。

      秋碧端着水盆站在一边。
      世遗立在谷之华床头,豁然回头看我,目光一撞,我似笑非笑,他则转开了目光。

      四周一顾,东西齐备,满意地一笑。
      看他们个个如临大敌的表情,几乎失笑,“都板着脸做什么?死不了的——”

      秋碧一直低着头,这时悄悄抬头看我,竟有些惶恐。
      我对她安抚地一笑。
      知道她也是关心我的身子,没有别的意思,才知会秦诗。

      过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你先出去吧。”

      秋碧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垂头走了出去。

      世遗目光在我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几遍,我强笑道,“看什么,我好得很,也没缺胳膊少腿——”

      他不理我瞎缠,迅速打断了,“你手怎么了?”

      我低头一看,麻布包得有些仓促,隐隐渗了血丝出来。

      叹口气,借机对秦诗使了个眼色,慢吞吞朝床前走了过去立定。
      世遗半转了身对着我,微微低头,抓起了我的手来看。
      眼角余光一扫,嗯,站得好站得好,真配合。

      趁他看我手,瞥了眼床上的谷之华,她原先如玉的脸色,又灰败了几分,只是看眉间眼角,舒缓而安定——此生何属,她是清楚的,已经比很多人幸运很多。

      回过头,世遗也刚从榻上收回了目光。
      方才那一瞬,我们都这样静默地注视着谷之华——好像我这一辈子,也没有和他这么合拍过;就是两个人一起走路,也总有一个要走到岔路上去。

      抿抿稍干的唇,“你站过来一点。”

      他怔了怔,仔细看我,脚下近了一步。
      我挤出一个笑容,认认真真,就好像第一次看到一样地,看着他。
      笑着看他,抬着头,没什么杂乱的情绪,只是想要看看而已。

      从他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样子,方才没有注意,随手拿的衣服,雪一样白,容色苍白,笑容无懈可击。
      他声音嘶哑地道,“胜男——”

      笑容一发而敛,踮起脚尖,伸手抱住了他。

      他一僵。
      我堪堪将头枕在他肩上。毕生未得的温暖......真的很暖。
      最后一次,还是我强要来的。
      想起来他为我做的事,虽然不少,但根究起来,没有一样,不是我强求。

      食中二指悄悄拈起一根银针。

      忽然感觉他气息一沉,回抱住了我。

      感觉到腰间的手,明明没有很用力,却恰到好处地不给挣扎的机会......

      “金世遗,”凑到他耳边,有很多不明白的,我也并不想知道答案。
      双唇轻启,咬重了字节,“再见。”

      趁他惊楞时分,手里的针斜插而下,二分七寸五入筋。
      他动作一滞,就要运功抵制。

      秦诗便正站在他背后,一指点出,阻断了他气流穴道。

      他的身子从我手中滑落,秦诗接住了,叹息似的看我一眼,“我不明白——”

      世遗的目光,居然较他为平静柔和,看向了我,没有责问,只是疑问,“我也不明白......”

      人人都明白,我就妄称妖女了。
      原因自有一二三,我偏不说与你们听。
      撇撇嘴,道,“我高兴起来,不需要理由。”

      秦诗目光一转,道,“我只是不明白,金大侠,我方才触及你穴位时,还隐有反措之力,为何你不做反抗,反而任人鱼肉?”

      我一惊,我那一针下得辣手,没想到竟未将他完全制住——罢了罢了,他武功进境如何,没必要通知我知道......只是这一束手就擒,未免蹊跷了......

      拿眼色问他。

      他在那里,笑容未展,眉目未舒,并不避我的眼光,就是不动,也能将人的目光锁住。
      他看着我,我最怕在他眼里看到我自己,匆匆别开了头。

      “你希望我如何——”只听他缓慢而清晰地道,“我便如何......”

      头晕目眩,忽然就觉得好笑,明明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厉胜男这三个字所压负的,所经历的,事到临头,一到这人面前,还是会受气生气。
      冤孽冤孽。

      这个时候,他居然怕起我对谷之华算旧账:
      怎么说,这个女人,也和我有家仇,有私恨的。

      然后呢?觉得他自己落在我手里,由他承担了我的怒气,便可保谷之华全身而退?

      咬牙惨笑,声音却微弱,有些力竭了,自己听见,都吓一跳。
      几乎像在呢语,失了神的,有些不知所措。

      “你从来,都没有那么听过我的话......”
      如今唯一一次,只是为了谷之华......

      背过头去,蹲在床前,怔怔地看脸色苍白的谷之华,半晌,才道,“我现在......不恨她了,这次她是要救我,我一定也会保她平安,你不用强迫自己一定要对我怎么样——你也并不一定是真的希望见我,也许你根本不想要见我,只是觉得有些亏负而已,其实没有......你愧疚无非因我曾死,现在我没有死,便不作数;以前那些我觉得你对不起我的事,只是我当时太过执著,其实如果你并不爱我,那就没有错;我以前在逼你,现在没有人逼你,你喜欢什么,要什么,我不明白,希望......你自己能明白。”

      他看着我,缓缓闭起了眼,苦笑道,“我明白的,之华也明白的——只是没想到最后,是你......没有明白。”

      我疲极一笑,“秦诗——”

      秦诗苦笑道,“我带他出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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