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尧纪事》宋无疏

23、深山老林遇美人

　　崇尧进了山林，她当然知道自己这一出宫全天下的人都要忙着找她，所以专门挑了偏僻的路子走。这虽然是躲避旁人搜查追踪的一个好办法，但也为她自己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此刻，崇尧溜着马儿茫然地穿梭在已有些衰败枯颓的树林里，一遍又一遍。她好像失去了方向，周围的一切都相差无几——她应该是被困住了。
　　皱着眉头跳下马，崇尧拔出缎靴里插着的匕首，在一旁的老树上做了个标记，然后继续走。她每走一段时间都会在一旁刻上标记，但是，很快她又回到了原地。
　　“这是什么鬼地方？”崇尧的耐心委实不多，走了这么长时间还没绕出去，她恼了！
　　愤愤地盘腿坐下，崇尧也不去管地上的脏乱枯草，只盯着西边那一轮硕大的落日生闷气：不久之后太阳就要下山了，这深林之中的出路就更加难找了，若是赶得不巧，有野兽出没，那可就糟了！她必须尽快想出脱困的办法来。
　　崇尧正凝神绞尽脑汁，一阵秋风掠过，带来一丝香气，不同于草木花朵的气味，也不是香料点燃后馥郁的浓香，而是一种淡淡的、渺远的味道，有点似有若无、不可捉摸的神秘感。
　　仿佛受到蛊惑与引诱一般，崇尧竟然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朝香风吹来的方向走去了。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随着山林中最后一丝亮光的消失，崇尧看到了一个白衣的男子。他背对着她坐在地上，左腿屈曲着，很萎靡的样子。从崇尧的角度看去，她只见得到那人如同流泉一般黑亮的长发，还有微微颤动的瘦削的肩膀。
　　越是靠近这人，那香味就越发的浓郁，却不让人觉得腻味，崇尧几乎是贪婪地嗅着那堪称醉人的芬芳。
　　那人似乎是觉察到身后有人，迟疑着将脑袋偏开一个小小的角度，露出了一小半苍白的脸。他似乎是不敢朝后看，生怕瞧见什么可怕的事物。
　　而崇尧从那侧过少许的身子后看到了他被捕兽夹夹住的左脚，立刻就奔上前，问道：“你没事儿吧？”她倒不是好心，只觉得有个人和自己一样困在这林子里，还受了伤，弄得左脚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比自己更倒霉，便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
　　丹引盯住这个突然窜出来的小公子，只觉得他贵气逼人、艳丽宛若好女，顿时愣了。
　　崇尧见对方不搭理自己，这才抬起头，入眼的是男子极其妖冶的眸子——并不是凤眼，单眼皮，很大很圆，琥珀色的，因为忍痛含了一点水汽，也没有怎么璀璨夺目，却不知为何透出一种格外惑人的韵味，让人看了就不想移开视线。
　　崇尧与丹引相隔不过一尺，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缭绕香气让她晕眩起来，她几乎是有些痴痴呆呆地问道：“你……莫不是深山老林里修行千年的狐妖？”
　　丹引方才还因为疼痛而浑身一抽一抽的，现在却只想笑，但是，从崇尧身上的衣饰看来，此人乃皇家后裔，不可触怒，他就只能忍住了，道：“在下丹引，见过殿下。”
　　“你知道我是谁？”崇尧指指自己，一脸不可置信。
　　丹引摇了摇头，又道：“在下身受重伤不便行礼，还望殿下恕罪。”
　　一听“身受重伤”四个字，崇尧的注意力立刻回到了丹引的左腿上。一脸为难地看了那捕兽夹很久，崇尧又拔出了缎靴内插着的匕首，二话不说就用力砍了上去。
　　丹引被她那动作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要砍了自己的脚，却不料，一阵剧烈的疼痛后，脚上的压力猝然消失，再往下看，原先卡住自己的那个捕兽夹已被劈成了两半。
　　崇尧让匕首在自己手上转了两圈，满意道：“不愧是北海玄铁打造的兵刃，果然削铁如泥！”她也不想想，灵帝给她的那些东西，哪样儿不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啊！
　　丹引游历四方，见过的奇人不计其数，但是还真是没遇到过这种莫名其妙救人，救了人又转而去称赞利器而不去管伤患的皇子皇孙。
　　等到崇尧对自己的匕首鉴赏完毕，她就着姿势坐到了丹引身边，道：“我迷路了，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丹引道：“方向还是认识的，可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腿，“在下恐怕走不了了。”
　　崇尧看了他一眼，这一次她没有被丹引那颇为狐媚的眼眸迷惑，道：“这个好办。”说着，她将拇指与食指圈成一个圈放入口中，一个响哨猝然发出，很快，一匹四蹄踏雪的骏马呼啸而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丹引心想：难道我这是遇到了好人？
　　还未等丹引思量之后的去留，崇尧抬手一拎，一个使劲儿就把这个比自己约摸高了一个头的瘦弱男子扔到了马上。她自己却是牵着马走在前面，道：“看着你还有点用，本殿下就勉为其难救你一命，你看好了路，要是今晚咱们走不出去……”说到此处，她冷哼了一声，将手中寒光闪烁的匕首又转了几圈，道：“……那你可得把小命留下了！”
　　明明是个细皮嫩肉的小鬼头，还这般说着恐吓的话，当真是故作狠态，丹引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
　　虽是黑夜，可崇尧眼力甚好，挥手抛出手中的匕首，削断了丹引垂在耳边的一绺鬓发。
　　匕首很快回到了崇尧手里，她把玩着那刀柄上嵌着的红宝石，冲丹引挑衅地笑了笑，便转过身继续走路。
　　丹引却无法像她那样若无其事，那刀锋只要略微偏上那么一点点，往轻里说他的耳朵会被削掉，往重里说……他的小命估计就没了！
　　摄于崇尧的淫威，一路上丹引除了指明方向便一声不吭。不需要他开口的时候他便盯着那走在前头的小人，仔细地观察着。
　　丹引是个风水师，当然啦，这个是他的对外说法，其实他就是个神棍，仗着自己略懂五行之说和歧黄之术四处招摇撞骗，愣是让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滋润又逍遥。他打着蜀山剑仙关门弟子的旗号行骗，去过无数富贵之家，也见过无数纨绔子弟，却独独没有见过眼前这种奇怪的天家血脉。
　　初初看去，这孩子真是身娇体贵、细皮嫩肉，还穿着蛟龙纹样的黑色锦衣，那一准是宫中极其受宠的主啊！可你再看这孩子的行事，虽是不安排理出牌，却偏偏让旁人不得不跟着他走，而且他步行了这么长时间，愣是一回都没停下来休息，连口粗气都没喘，这哪像是普通的皇子啊！
　　照理说这样一个干脆果决的王孙，那该是威武硬气的，可是他那走路的步态……乍一看的确是又快又稳，但是往细处一瞧，竟然有几分婀娜迤逦，真真是撩人得不得了，有哪个皇子会这般娘气？
　　丹引自诩阅人无数，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真是奇怪！他这里还未腹诽完毕，身下的马儿却是停下了。抬头一看，乖乖！眼前火光冲天、人马攒动，这是什么情况？
　　“待会儿别乱说话！”崇尧小声警告着马上的人。
　　丹引立刻点头，“在下明白。”他嘴上是说明白，实际上一点也不明白！只见那浩瀚人群里走出一个红衣及地的修长男子，前进数步后单膝跪地，道：“微臣来迟了，望殿下恕罪！”

　　左凌殿原本是在长安东面巡查，搜了半天也没见到崇尧的踪影，那时候灵帝已经冲出了皇宫，众人都跑去护驾了，冯司赋传了命令，让他先回家等候消息，太傅那边会有些不一样的见地也说不定。
　　如是，左凌殿便回家了，换下了衣裳，他才出屋子便迎上了来寻他的谈棠羽。
　　“展羽，展羽！快点随我来！”谈棠羽拉着左凌殿就要出去。
　　“出什么事儿了？”左凌殿不明就里。
　　“公主没找着，就算是冯护卫长的命令，你若是待在家中定会被人抓住把柄的！我知道公主去哪儿了，你快点随我来！”谈棠羽一边疾步走着一边道，“我下午在城北，听几个农妇说闲话，她们见着一匹黑马冲郊外去了，回来以后我就听说公主出城了，你现在赶紧去北郊，说不定就能找到公主！”
　　左凌殿对崇尧失踪一事根本就是无动于衷，他无所谓的，那孩子走丢几天也死不了，谁能伤到她啊！就她那一手绝妙的马术、箭术，真是遇上匪类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更何况，今上已然出宫，让他亲自找到公主岂不是更好？省了多少人的麻烦啊！
　　就是怀抱着这样的心态，左凌殿才安然回家，免得到时候招惹到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可如今谈棠羽这般替他着急，他不禁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好歹那也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就算再怎么不喜欢，那也是要装模作样让今上知道自己心里是有她的。
　　思及至此，左凌殿不紧不慢的步子也加快了。找到冯司赋，他从护卫营调了三百人直奔北郊，一直追到这座林子才停下。
　　到了这块地方，左凌殿算是彻底失去方向了，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派人入林，彻底搜寻；二，等。第一种会显得他格外关怀自己那未过门的妻子，第二种嘛……看上去就不那么情真意切了。
　　正在这时候，前方倒是走出了二人一马。那锦衣华服的小美人牵着骏马，骏马上坐着一个极其虚弱苍白的男子。
　　冲天的火光将郊外这块地方照得亮如白昼，左凌殿看着他们停下来，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禁想要为这美绝人寰的金枝玉叶叫一声好：真是到哪里都有各色美貌男子陪伴啊！泰昭殿里的帝王、时梁园中的戏子，到了深山老林里还不忘勾搭一个长相妖媚惑人的病美男，当真是有本事！
　　男人就是这般，他纵使是再不喜爱这个女人，可这个处于他名下的女人若是屡次三番给自己难堪、戴绿帽子……他也是会不舒服的。
　　左凌殿也是男人，自然不能免俗。灵帝甚爱公主，是因为父爱还是别的……他不能多想，那就算了。博兮那人也就是个卑贱下人，他当个玩笑，看看就罢了。如今，禁军营几百号人在此，颜崇尧竟然自己走路让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骑马……这让他情何以堪？
　　心里不爽归不爽，左凌殿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迅速迎上去。
　　谈棠羽看着他一步步走到护国公主面前，忽而觉得这红衣的男子背影如血，颇为残忍暴戾，跟厚仁殿上的帝王很是相似。

　　崇尧见驸马爷如此诚挚地请罪，只淡淡地挥了挥手，道：“也没什么大事儿，也怪我乱跑，你们找我很久了吧？都收工吧，散了散了。”
　　左凌殿依旧跪在地上，道：“陛下在城东寻您呢！”
　　崇尧的神色滞了滞，道：“等我回宫见着父皇再说，你们这么一大群人围着北郊，这不是让百姓跟着看热闹吗？”
　　左凌殿无法，只能遵命。
　　见崇尧似乎并没有安排马上那男子的意思，左凌殿盘算了一下，装作才看到马背上那人一样，道：“殿下，那这位……”
　　“把他带回去，被捕兽夹弄伤了腿呢！得治治。”说着，崇尧把缰绳甩给了左凌殿，兀自朝对面的人群走去。
　　丹引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软骨头，只他失血过多、气力不济，再怎么昂首挺胸还是萎靡不振。
　　左凌殿打量了丹引一眼，不言不语地牵起马儿，跟上了崇尧的步伐。
　　丹引只是被左凌殿瞥视了一眼，瞬间便被他周身阴寒冷淡的气息冻住了。隐隐地，丹引觉察出他眼底藏着的、一份不同于常人的厉芒，那感觉跟前面那位殿下似乎很是接近，都是人中龙凤才会有的精光。
　　可便衣指挥禁军……这人地位颇高啊！再看他的气度风骨……难道说，这一位正是师父口中那颗十九年前降临帝国将翻云覆雨、倾国倾城的伪帝星？秋日微凉的夜风吹过，丹引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那本就塌着的肩膀更加无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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