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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金枝玉叶无影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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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崇尧离开御花园,灵帝便有些心神不宁,那孩子近几个月都喜怒无常的,情绪非常不好,昨日好不容易将她哄得开心了,今日别又出什么别的乱子。于是,他便又派了个暗卫跟着。
这一跟不要紧,只一小会儿,那暗卫便回来禀报,说是崇尧朝留堂阁去了。灵帝顿时觉得不对,赶紧找了个借口离了席。
如今,他看到了什么?
那锦袍加身、金冠束发的小美人满脸厉色,正高举着她那才两个月大的十五皇弟,打算将他摔死在地上!一旁的孟平大约是阻拦不成反被踹开,正倒在地上起不来。灵帝心头的火气顿时就按捺不住了,喝道:“崇尧!你这是要做什么!”
崇尧万万没有料到灵帝会在这个时候到来,她本就只打算吓一吓孟平,谁让那老奴才看见她伸手就大惊小怪,而现在,灵帝也来了,那口气架势显然是将她视作了欲要谋害皇子的凶手,她该如何是好?
“你这是要摔死淼儿吗!”灵帝一把夺过自己那还在安睡的小儿子,小心翼翼地将那软绵绵的婴孩放入摇篮,转身看向崇尧的眼里满是冰霜:“小小年纪便要加害手足,崇尧,朕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诚然,灵帝最爱的是崇尧,在他心里,崇尧是他唯一的孩子。可是,就算其他的皇子皇女再怎么不讨他欢心,那终究还是他的血脉,若有人加害,那也是罪无可恕的。虎毒不食子,正是如此。
不过,灵帝最恼怒的却不是因为即将被弄死的是他的小儿子,而是,那个妄图弄死他小儿子的人是崇尧。在他心里,崇尧的性情虽然有些乖戾阴沉,可毕竟还是个孩子,本性还是好的。而现在呢?那样一个在他心里独一无二的小美人,竟然对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孩子下毒手,这个孩子还是她的亲弟弟,简直是太诛心了!
另外,灵帝觉得崇尧太不理智了:你若真是要弄死这十五皇子,那就该暗中谋划,借刀杀人,而不是光天化日之下亲自行凶,这不是等着让人抓住把柄吗?
崇尧这些年在宫中折腾死的宫女以及下等妃嫔也不在少数,可那总算还有几个搬的上台面的由头,灵帝护短起来也容易。然,今日这事儿若真是成了,谋杀皇子这样的罪过,灵帝就是有心袒护,最多也就是饶她个不死,削去封号、贬为庶民、逐出皇宫那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以上种种不足以道出灵帝纷繁心思之万一,而崇尧沉默着,一点表示也没有,这更是加速了灵帝心绪恶化的速度。
“崇尧,把头抬起来!”灵帝命令道。
崇尧略微皱眉,高抬了下巴,迎上了灵帝的目光,毫无畏惧。
她那副梗着脖子、颇有怨气的表情落入了灵帝眼里,越发的令灵帝火冒三丈。
捏住眼前这毫无悔意的小美人尖俏滑腻的下巴,灵帝微眯了凤眸,沉声道:“你可知,你方才所做的……该当何罪!”
父皇连问都不问,便认定我是有罪的……一股子寒意从尾椎攀延而上,差点儿就冻结了崇尧的大脑。她那从来都信誓旦旦在说“最爱崇尧”的父皇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给她就直接定了她的罪,这还真是让人心寒啊!
“该当何罪?”崇尧冷不丁勾了勾唇角,斜挑了眉眼与自己的父皇对峙着,冷笑道:“儿臣驽钝,望父皇明示。”
她坦然而毫无所惧、乖张而目中无人的调调成功地刺激了灵帝。很好,很好!娇养的雏儿翅膀硬了,这是要往外飞了,连他这个父皇都镇不住她了!
灵帝甩开崇尧的下巴,反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厉声训斥道:“残害手足,这在寻常人家也是泯灭人性的罪孽,你还不知悔改!”
“悔改?我什么都没做,我悔改什么?”崇尧用舌尖抵了抵口腔内破了的粘膜,又用戴着碧玉扳指的大拇指抹过唇角的那道血痕,神色不明地看了看那指尖殷红的颜色,她笑道:“不过就是开个玩笑,又不是真心想要那孩子的命,父皇未免太过大惊小怪了。”
灵帝看她神情古怪,不由得愣住了,脑海中一道白光闪过,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被他遗漏了,可怎么也抓不住。
崇尧也不等灵帝细想,只淡淡瞥了那摇篮里睡得跟死了一般的孩子一眼,道:“十五皇弟身娇体贵,是父皇的心头好,我这个皇姐出身低贱,自然是连碰都碰他不得了……”轻哼了一声,她继续道:“既然如此,儿臣告退!”她那最后一句吐字极重,话音方落,她转身就走,看也未看灵帝。
留堂阁内外所有的侍卫、太监、宫女、嬷嬷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锦衣华服的护国公主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全都傻了。
且不说对帝王不敬是何等样的大罪,方才那一出若是旁人,早就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了,哪儿还有胆子这般说话?更何况,灵帝脾性本就冷冽暴戾,真要是触怒了龙颜,那可不只是一死那么简单。
灵帝却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他的思绪完全沉浸在崇尧擦去唇角血渍的那一瞬间。如果他没有看错,那个孩子……对他竟然有杀意!她那漆黑如墨的眼眸凝视着指尖的一点点血红,幽深得仿佛无尽的黑夜,充斥着极度的怨毒和憎恨……
灵帝心中愤怒的高墙就在那时土崩瓦解、轰然倒塌,他简直无法相信:那个让他时时刻刻牵肠挂肚,日日夜夜辗转难眠的孩子……对他有杀意!
朕将你捧在手心如许年岁,吃穿住行无一不亲自照料,你竟然对朕有杀意!灵帝的双手都在颤抖,他果然是养了个白眼儿狼!一点儿都没错!
孟平已经觉察到了帝王的异样,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这位年过五十的内廷大总管战战兢兢地凑到灵帝身边,小声唤道:“陛下……”
灵帝瞬间就回过神来,他看向伺候了自己几十年的孟平,喃喃道:“朕就说朕养了个白眼儿狼,你还不信,你看看,你看看,她眼里可还有朕!”
孟平却是吞吞吐吐道:“殿下说……她……她是在开玩笑……”
灵帝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住孟平,“你说什么?”
“殿殿下说她是在开玩笑……”孟平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挑出这句话说给灵帝听是对还是错,可是,若是不说的话……陛下该是会伤心的吧……
灵帝顿时浑身一僵,缓过劲儿来二话没说就直奔慧德殿了,孟平自然是一路小跑跟着,也没有人去在乎留堂阁里面的十五皇子。
崇尧不在慧德殿,时梁园也没有她的影子。
灵帝转而去了马场,崇尧的马不在,人也不在。
一直跟在崇尧身后的暗卫忽然来报,说是护国公主骑着马出宫了,谁也拦不住!有几个太监还被踏碎了肋骨。
灵帝一听便知道大事不妙,然而,更不妙的是,不知是谁口风不严,将留堂阁发生的事告诉了太后。
这下好了,太后立刻率众宫妃浩浩荡荡堵住了灵帝的去路,声称要将那无法无天的八公主扣押天牢。
“陛下,八公主今日在留堂阁的所作所为恐怕不能用年少无知来解释了吧?”素来不管事儿的太后娘娘威仪凛然,话语间也是咄咄逼人,“事发之后狡辩不成便畏罪潜逃,陛下还不派人前去捉拿!”
灵帝淡淡看了看眼前这位先帝爷的发妻一眼,道:“崇尧的事不劳母后挂心,朕自有分寸。”
太后幽居深宫多年,好不容易拿捏住灵帝的短处,怎么可能不彰显一下自己超然的身份与地位?
太后是丞相大人的表姐,甚爱自己的嫡长孙,看崇尧不顺眼已久,若能乘此机会除去这颗眼中钉,那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想到此处,太后娘娘就更加有动力了,道:“王美人都吓得晕过去了,陛下难道不需要给她一个交代吗?身为皇女妄图谋杀皇子、残害手足,这八公主的行事是越发荒诞了,天家的脸都给她丢尽了,陛下难道还想包庇她不成!”
听到这话,灵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了。
崇尧心气极高,她做过的事情你若是惩罚得不合理她都不服,更何况是被冤枉?此际她受了委屈独自一人出了皇宫,还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灵帝已经快急疯了!偏偏这个时候,这老女人还在他跟前喋喋不休,简直是有眼无珠!
灵帝凛冽的凤眸冷冷地扫过在场所有的宫妃,然后落在了皇后身上,“皇后,深宫不宁,你难辞其咎,待朕找回崇尧再回来跟你慢慢商讨相关事宜!”
太后还想说什么,被灵帝那堪称嗜血的眼神一盯,霎时不敢多言,只半张着嘴,欲言又止。
灵帝对这位先皇的发妻颇为嫌厌,负手自她跟前走过,顺便就丢下了一句让她心惊胆战了很久的话:“崇尧若在宫外出了什么事儿,母后可要当心了……”
崇尧冲出了宫,一路向北,片刻不停地骑着马狂奔了许久,待到身至旷野才勒马停下。
甩了鞭子,崇尧跳下马来,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草地上。
九月秋意已深,草木枯败,萧瑟颓然,唯独那一片青天,朗朗高晴,云淡风清,视之辽远,可目可心。
崇尧揪了一棵枯了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一边用门牙细细地磨,一边于心中咒骂着灵帝。
若说崇尧出宫时是怒发冲冠,那一路上被秋风吹着,头脑也冷静下来。她自然知道今天这事儿怨不得旁人,怪只怪自己玩儿心颇重。可是,父皇当真是问也不问就赏了她一巴掌,手上的劲儿还那么大,简直是气死她了!
当舌尖品味到自己鲜血的腥咸滋味时,崇尧真是怨恨死对自己动手的父皇了。他不是爱我吗?他不是要把最好的都留给我吗?他不是说会一直宠爱着我吗?然而,仅仅因为我抱起了他那幼小的儿子,他就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我一巴掌,他从前说的话都是放屁吗!
他从来都是把自己捧在手心儿里的,连一点点委屈都不肯自己受。崇尧清楚地记得自己搬出泰昭殿的那个夜晚,她的父皇披散着长发,裸露着双脚,在雷声轰鸣中奔到她的床前。那时的她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却因他灼热的视线而感到了温暖……
嘴里的狗尾巴草已经被嚼烂了,崇尧将那略带苦味的茎叶吐了出来,又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好痛!父皇为了那个才出生不久的小屁孩儿打我!她那才消下去的怨念又升起来,一种类似于嫉妒的心情堵得她心头发慌。
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崇尧爬上马背双腿用力一夹,喝道:“驾!”
烈马扬蹄,驮着背上的小美人又乘风北去。
那一人一马哪里知道整个长安城都已经人仰马翻了!
灵帝一声令下,一千御林军齐齐出动,满皇城地寻找失了踪迹的护国公主。左凌殿也在那一千御林军之中,他是公主未来的夫婿,这等事宜自然是首当其冲。
长安城内外都已经翻了个遍了,护国公主依旧下落不明,灵帝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当年他被敌军围城三月也不曾这般焦躁。
眼看着天边的落日就要落下,灵帝一咬牙,提剑便要出宫!
孟平根本拦不住火急火燎的灵帝,只能站在泰昭殿门口瞎转悠。
而大昭的诸位朝臣也都得了消息,虽然个个惶惶不安,却都是按兵不动、冷眼相看。
皇城的天,要变了。
丞相大人若有所思地看向皇宫的方向,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