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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京城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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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后面是颇为宽阔的露天院子,原本是这大院里几家人共用的院子,除了王家,另外两家是姻亲,刚好三个月前就搬离了,故最近都只有王家人在这里生活。这种大院在春风里有好几座,紧密相连。
院子中央,是一口井,阿若两人很久以前还曾帮淑娴打水,所以对这口井也有印象。方才正是想起孩子们说的井被封了,她才想到什么,急着过来看看的。
“奇怪,之前不是这样的呀。怎么盖起来了?”井口之上,一块两分厚的石板把井口遮得严严实实,阿若绕着井口走了一圈,发现井边几乎都没有水的痕迹。“很久没用过吗?”
阿若偏头想了想,好像随着淑娴肚子越来越大,王夫子就直接下课时到隔壁院子打水了,因为这个院子的井是下沉式的,打了水还要搬几节台阶,不太方便。她好像后来有听说这井抽干了还是怎样,反正大家都不来这边打水了。
脑中有个奇怪的想法,阿若咬咬牙,撩起裙摆在手,使出全力推石块,半响才挪动了一点点。“谁把这么重的石头放上去啊?井真的干了吗?”
“阿若,你在这里干嘛?”彩心在灵堂不见她便寻了出来,从院子一侧走进来好奇地问。
“小菜心,来得正好,快,过来一起推。”阿若连忙把人喊过来。
彩心没问为什么,只是裙摆一撩,一丝迟疑都没有就上手用力推。两人好不容易把石块推到一边,彩心才略喘气问,“为什么要推开这石头呀?”
“真没水了?”阿若趴在井边往下看,惊讶地往下指,“菜心你看,井下面是不是干了?”
两人往井里望,民宅的井并不深,光线不足的情况下看不到水波的晃动,反倒在昏暗近黑的井底隐约有什么东西在挪动。
“那是什么?”不是眼花,真的有东西在动,看着还不小。阿若揉了揉眼,半个身子探出井沿。
“阿若,小心,别掉下去了。”彩心看她急切的样子,连忙拉着她的衣服,“有东西我们也拿不上来,赶紧去找人帮忙吧。”
时近正午,云层变薄,太阳透过云层照射下来,投在两人俯视的脊背上。
“天啊,那是个孩子!”两人靠边让日光照下来,阿若看清了井下蠕动的东西,惊讶地叫道。
“什么?”彩心凑过去,井下绣着祥纹的大红襁褓隐约可见。
灵堂里,苏子锐目光紧锁着落魄的王晨,安静地等着他的回答,一身气势不容他人忽视。柔和的语气随着问话的深入慢慢变得冷然犀利。
“她……她没死,她不会死……那个人说过,她会回来的……只要我交出去……”王晨慌乱地抱着头,眼神不见一丝清明,仿佛陷入了迷乱,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她不会死的话。
“交什么出去?”苏子锐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沉声问道。
“只要交出去,淑娴就能回来……”王晨没理会他的问题,径直喃道。
“她死了,被人提子而死。”苏子锐冷冷地道,“她的尸身如今就在你后面。”
“不——她没死!那人说过,她会回来的,只要……只要成功了……”王晨眼神骤然明亮,整个人如灌进力气般摇晃着站起来,往香案后的棺材走去,“对,只要成功……淑娴就会回来的。”
成功?苏子锐开始有点头绪,“何事可以让她回来?”
王晨没有理会,只是继续喃喃自语,“只要我交出去,他们成功了,淑娴就会回到我身边的……对,只要成功了……”
苏子锐轻眯双目,忽然道,“你把孩子藏在哪里?”
王晨身子一僵,双手撑在香案上,盯着刚才被苏子锐放在桌面的葡萄不发一语。北里等人听到后,表情一惊,下意识把手放在配剑上。
“王晨,你把偷来的孩子们藏在哪里?还是我该问,你把从你妻子腹中取出来的孩子……放在哪里?”苏子锐原本只是想诈一下他,如今倒有几分确定,飞快地使了个眼色,北里默默地站到了老蔡和宋大娘前面。其他几人迅速守在门口和窗户边,谨慎戒备着。
“我没有——”猛地回神的王晨眼神疯狂,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淑娴是我妻子,她腹中之子是我孩子,我没有杀她!”
“那你偷那些孩子是为了何事?”苏子锐步步紧迫,不放过他丝毫的情绪变化。确认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受害者而是疑犯,那么他就没那么客气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晨表情越发阴翳,眼神狂乱,语气却越发冷静,“今天是我妻子头七,要是大人拜祭完,就请离开,别扰了她的清净。”
“你说谎!”
女子清脆的嗓音从灵堂一侧的帘后传来,一身素白的人手抱着红色的一团快步走进来,秀雅的面容强忍着怒气。另一素衣女子走在她身边,如同母鸡护雏般张开手护着她。
“王晨,你不知道?那为什么这个孩子被扔在了枯井之中?”阿若掀开红色襁褓的一角,露出一个小孩的脸,正闭着眼不知道是昏睡还是其他。
“不——”王晨惊怒之下,蓦地扫落香案上的东西,身形骤闪向阿若。
“阿若——”彩心被香炉打到,人吃痛下意识往旁边避开,把护着的人暴露。
黑眸圆睁,阿若下意识侧身把怀中的婴儿护着,对瞬间已至眼前的攻击反应不及,脚步防备地后退。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靛蓝的身影猛地闪至,掌风凌厉隔开王晨的手。苏子锐环着女子的肩,带着人旋身缓去劲风,反手朝王晨用劲拍出一掌。
“躲好!”
视线旋转之际,阿若已被推到了大堂屋樑边上,王晨受了一掌摔落在棺材边,踉跄地站起来,一脚踢飞了香案,与持剑而至的苏子锐打了起来。
“我的天啊,王夫子居然会武功?”北里惊讶地叫道,他们竟没有发现。
王晨的招式算不上高深,但那劲道颇大,拳法有几分架势。案情未明的情况下苏子锐不想下杀招,只能牵制着寻机会。
“菜心,你没事吧?”阿若站定后立马找到被老蔡扶起的彩心,喝住想要来到她身边的两人,“别过来,夫子的目标是我怀中的婴儿!”
王晨想要她抱着的婴儿,他们过来就进入攻击范围,阿若示意他们先逃出去,谨慎地留意战局。王晨果然是招招都往她这边靠,阿若抱紧了怀中的婴儿,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寻机逃出去还是听话躲好。
没等她纠结,苏子锐已占了上风,凌空旋腿把王晨踢飞,王晨重重落在灵堂中央,口吐出一大口鲜血。长剑划过空气,剑尖直指着王晨的咽喉。
“说,那人是谁?”苏子锐直接问核心。
王晨猩红了双眼,狠狠地瞪着阿若,“还给我……那是能让淑娴回来的……”
咻咻的两声,两支暗箭一前一后从灵堂外凌空飞进,苏子锐反应极快地旋剑打飞其中一支,箭头被打落,偏向一边。
“啊——”泛着冷光的箭头疾速迎面打来,阿若只来得及捂脸侧身。下一瞬,箭头擦过她面前,手背一阵剧痛,“苏疯子!”
她看不到箭从哪里来,但苏子锐打飞利箭导致箭头往她偏她瞧得分明。阿若恨恨地看过去,只见苏子锐单膝跪地蹲在王晨身边,表情阴沉。
王晨扑倒在地上,背心插进了一半的箭,可见劲度有多大。探了下他颈边,苏子锐抬眼,眼神狠厉。
注意到女子走到身边,表情已经从忿忿不平转为惊恐,苏子锐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不是让你躲好吗?你跑过来作甚?”
这意思是她自找?阿若气结,她是看到大局已定才心急想走过来听听王晨怎么说的,而且要是她一直站在那边,谁知道会不会有暗箭射过来?
“苏疯,我是跟你犯冲吗?”被扔池塘,无端端被划伤,阿若真的是怒了,“刚刚若不是我反应快拿手挡了,伤的就是我的脸了!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我的脸要是毁了,你赔得起吗?你能负得了责吗!”
这个连姨妈巾都没有的朝代可没整容和磨皮祛疤这些技术,女子毁了容,下场有多可悲?别说嫁人,就是出个门都会被人歧视攻击!可恨的是眼前的人还一脸责怪她乱动,眉头紧皱表情嫌弃,仿佛她是缠着讨便宜一般。
“是你忽然走过来的!”苏子锐不悦地道,他还没计较她莽撞,更别说方才若不是他,一个王晨都够让她死上百次了,她还有命在这咋呼?
“你也没说要把暗器打过来啊!”阿若觉得自己冤透了,一双黑眸被怒火烧得发亮,染上薄红的眉眼有种惊人的美。可惜此刻谁也没心思留意这个。
“你道如何?”苏子锐不胜其烦,眼前案情刚有重大进展,证人和凶手却死了,他正烦着,眼前的人不去管自己留着血的手反而跟他理论,莫名其妙。
“我还没想到,”手背灼烧的痛,阿若其实也没想到下一步,只是亲娘啊,她更想暴打眼前这个人一翻,“但医药费你肯定跑不了!”
说到底,就是想要钱?
苏子锐忍不下冲动,不雅地朝天翻了个白眼。从腰带中拿出一定银子,扔到她怀里,“这够了吧?”
他轻蔑的语气让阿若气得脸都红了,黑眸里的恼火都快要冒出来了,此时却不是跟他理论的好时机,她干脆地拿走。“这不是我讨的,是你应给的。”
有钱了不起啊!这是她的医药费,是赔偿,这么点便宜他了!作为穷鬼的阿若也只能狠狠地瞪着他,她根本无法对银子发怒。
“阿若,”彩心和老蔡等人从外面跑进来,“你没事吧……啊,你受伤了!”
宋大娘第一时间拿起阿若的手,眉头轻皱,“伤口有点深,可见力度不小。还好没有毒。”
“大娘,你先帮忙看看这孩子,他一直没动。”阿若忍下痛,示意宋大娘看看她怀中的婴儿。
宋大娘打开襁褓,细细查看。此时,北里和徐天带着人从外面跑进来,“大人,没追到。”
“射箭之人轻功很好,我和北里追了一段就跟不上了。”徐天一脸愧疚。
“宋大夫,这孩子?”苏子锐点点头,朝宋大娘问道。
“没事,只是被灌了安神汤之类的,昏睡了而已。”宋大娘接过孩子,拍了拍他的屁股,小婴儿不耐地侧头蹭了蹭。
“太好了……”彩心拿手帕缠着阿若的手,终于放松了,“没想到王夫子居然会武功,我们认识他那么久,完全不知道。”
宋大娘和老蔡面面相觑,摇摇头,“我们也没注意到这些,他平时连提水都吃力。”
“大人,这是刘大人的孙子。”北里检查了下孩子的襁褓,肯定地道,“你看,这是刘家的花纹,我在刘大人袖子上看到过。”
京中有些名门总喜欢弄些标记,好昭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其中世家尤为喜好以花的绣纹为自己的象征,除了代表王者的牡丹外,几种寓意好的花都被占用了。
苏子锐默了一下,点点头安排善后工作。
王晨带走给仵作细查,他死后的问题也要跟进,谁杀的他,梁淑娴腹中的孩子是否他杀,另外两个孩子,不,连上梁淑娴被剖腹取走的,还有三个孩子不知道在哪,这些都要好好安排。
当然,眼前这孩子也要带走还给刘家。
“阿若,你没事吧?”彩心才不管那些官家人怎样,她捧着阿若的手,都要哭出来了。
“死不了,我们走吧。这里……也没什么好留的了。”阿若拍拍她的肩,回望灵堂一片狼藉,只有棺木依然安静地放在里间,分外凄然。
老蔡朝她们点点头,带着徒弟跟着善后,他会安排下葬事宜。宋大娘坚持要给阿若包扎,便跟着她们离开了。
“咦,阿若,原来娴姐姐的生辰跟你差不多哦。”彩心回望灵堂的时候看到被打翻在地上的神主牌,上面写着爱妻王门梁氏及生死时辰。除了年份,出生的时辰跟阿若几乎一样。
阿若不是很在意地摆摆手,“别看了,我手疼。”
“你两磨蹭什么呀,赶紧的,这血都止不住了。”宋大娘没好气地拍了两人一记,拖着阿若离开。
苏子锐扫了眼她们离开的身影,眼神深邃,摇摇头转而向老蔡询问一些王晨的旧事。
日光慢慢西斜,来来往往之后,这座三隔的院子逐渐融进夜色中,风从院落吹起,整个院子有种诡异的寂静。
夜色笼罩这个天际,春风里的每家每户都亮起了灯火,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不时交集,都在讨论今天的王家与往日记忆里的王氏夫妻。
众人的一声叹息,仿佛可以道尽话题中人的一生。
……………… …………………… ……………………
两日后。
“案子破了?”
阿若手中的豆浆差点掉落,难以置信地瞪着徐天。
徐天懂她脸色为何这样难看,仍是老实地道,“是啊。”
想起今早听说的时候,他也颇为惊讶。徐天后来才知道,刘家找回孙子后,就激动地上报朝廷说案子已破……他们也不是不郁闷的。他家大人倒是冷静,只说了句刘大人说破了便是破了吧。
“可是,娴姐姐的孩子不是还没找到吗?还有杀她的人,其他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吗?”阿若忿忿不平。受害的又不是只有刘尚书家的孙子。
“破的是刘尚书孙子的失踪案,王晨已经死了,另外两个孩子有其他人会去找。”徐天也只能说这么多了,上头有上头的想法,他当那么多年京城刑狱官员,这些也是司空见惯。
阿若郁闷得以头撞桌,这个世道太讨厌了,她想念那个资讯发达,网络可以合法发声,律法公正严明的社会了。以前觉得网络喷子太偏激,但此刻她只想化身键盘侠喷死这群狗官!
“王夫子怎么会忽然懂武?你们有查过吗?”阿若不解,明明案子还有很多谜团,怎么说结案就结案?
“他老家就是开镖局的,他会武不出奇,不过走的是文人路子而已。”徐天透露了一些非机密的信息,权当给她安慰。
就算这样,也不能说明什么啊?阿若在意的是王夫子是不是真的偷了婴儿,他对妻儿的关怀难道真的是假的吗?不可能啊,她每天都看着王氏夫妻,两人之间的温情和缱绻不是假的……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大人呢?他不做点什么吗?”阿若抬头,苏子锐信誓旦旦地说会给梁淑娴一个公道,如今就这样了?
徐天皱了眉头,“大人也是有难处,往后我们会继续追查那三个孩子的下落。反正这事,你就别管了。”
就因为另外三个孩子只是普通人家的吗?
阿若眼底掠过鄙夷,果然,姓苏的疯子也就说得好听,早知道她就自己暗查了……若不是他,她或许可以多观察王夫子几天,慢慢找出线索。
戏子张跟她说过,刘尚书是芙蓉楼的常客,跟欢娘关系不错……娘的,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啊!
阿若气得捶了一记桌面,手背的伤口瞬间迸裂,剧痛让她眉眼狠抽,不禁低咒了一声。
“对了,阿若,这个是太医专门调制给刑部的金创药。你不是受伤了吗?拿去用用,外伤很好使的。”徐天看到她手背仍缠着纱布,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
“谢了……”被现实打击到的阿若有气无力地道谢,顺手把瓶子塞进怀里。
徐天看她随意的样子,欲言又止,“那真的是好药来的。”
阿若全身心还在咒骂苏疯中,不在意地摆摆手,压根没细听他说了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