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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上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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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徵在旁边也觉得尴尬起来,“我自小在张府,也没什么机会拿笔,这图画得确实是有点不堪入目。”
心里腹诽,我的字,你还无福消受呢。
说什么也是个十二年拿签字笔的人,拿树枝在地上比划还好点,毛笔她可是一点不会。
裴风鹤看着那图,粗线条和乱滴的墨汁就够私塾老师心梗的了,整张图也就勉强画出了张府和疑似张巡修的秘道之间的联系,连小孩的藏宝图都比不得。
裴风鹤脑袋都大了,一张图画成这样,可以见得她方向感也不怎么样,多半让她描述也说不出来什么,只能带她一起上山了。
裴风鹤摇摇头,一边往外面走,一边抛给她一句话:“今天之内准备好你需要的东西,缺什么跟胡娘子说。”
竹徵看他这样子是打算将自己带上山,心想正好,她最差的就是地理,要她描述个东南西北出来那还真是难为她了。到时候没捉到人,这笔账又算不成了。
不过夜长梦多,她出门追上裴风鹤,“什么时候出发?”
外头的胡娘子听见这话急忙道:“娘子!你伤还没好呢,这几天不能再活动了,本就有病根,加重了就不好了。”
裴风鹤听见这两句微微偏了偏头,但只是冷冷丢下一句:“今晚。”就离开了。
竹徵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涩。
但总归得到了回答,心稍稍放下,看见胡娘子担心的神情,反而宽慰起她来,“没事,我可以。”
这条路,是两位青春艳丽的曲小姐用血肉踏出来的,她就算亲踏刀山火海,也一定要替她们讨回来。
竹徵想,倒是裴风鹤果然还是那样子。
他的温柔,只在没有触及他的利益的时候存在罢了,其实挺虚伪的。
竹徵回头跟胡娘子耳语了几句,胡娘子面带疑惑但依旧点点头走了。
晚上,夜已深了。
外头的风呼啸而过,吹得人心惊。
竹徵等的都快睡着了,胡娘子更是直接在桌子上打起盹。
忽然,敲门声响起,“咚,咚,咚”有力的三下。
胡娘子直接惊醒,将口水擦擦,“将军来了。”边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却不是裴风鹤。
来人并未说话,掌风先到。
胡娘子到底是随军的娘子,拳脚功夫也不差。几招下来,胡娘子虽然打退不了此人,倒也没让他占到便宜。
竹徵反应迅速,马上把桌上能见的东西全往来人脸上呼,胡娘子一弯腰,竹徵举起起烛台砸在那人身上。
烛火吞灭了那人的衣服,胡娘子勉强脱身,拍灭自己身上的火星子,拉着竹徵从窗子逃走。
昨天逃亡,今天也逃亡。
曲如桢这幅身子实在是不怎么爽利,刚翻完窗就一阵头晕目眩。
后面的人已经要追上她们,胡娘子应该是真着急了,大力地拉着她的衣袖,低声喊:“夫人!”
看这情况估计她已经跑不掉了,竹徵轻轻推了一下胡娘子,“找将军报信。”
胡娘子还在犹豫,后面的人已经追上来。
她咬咬牙,马上往深山里跑去。
竹徵想,反正死不了,大不了再做几年阿飘,让程玉安先把曲如桢送回现代。
已死之身换一个鲜活的胡娘子,算算还是她赚。
那些人已经将她围住,刚刚那人身上的火看来是随意拿院中的水浇灭的,他衣不蔽体,身上又全是刚刚浇的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好不狼狈。
他龇牙咧嘴,啐了一口,“臭娘们,让我好找,我一定也让你尝尝火烧的滋味。”
竹徵面上表情不变,望着领头那人,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抽过去。
响亮的巴掌声震碎了长夜的寂静。
“伤了我,你能负责吗。”竹徵语气漠然,眼神倨傲。
参军让他们把张巡夫人曲如桢带回去,只说不能惊动裴将军,而且要活人。
他们拿捏不好度,曲如桢毕竟是张巡唯一的夫人,如果真怠慢了,参军恐怕也会怪罪。
那人左思右想,还是不敢冒这个险。拿她没有办法,只好暗骂几句,将曲如桢带走了。
竹徵被架着,却依旧扬着头,她身上香粉味浓重,乍一看,真的让人以为她是一位被娇宠的夫人。
————
裴风鹤本来打算今晚带曲如桢上山找张巡,准备好了一切,却临时收到战报。
山匪去攻打丹山镇了!
裴风鹤明知这是调虎离山计,却不得不派兵去阻拦山匪。
回京述职带不了多少人,更别说他只带了一支小队提前探丹山镇情形,昨夜对付一支府兵还行,今日对上山匪还是没多大胜算。
他望着外面已经深了的夜色,把副将周荣叫了过来。
“你带兵,去剿灭山匪。主要别让百姓受伤,该退让时退一步。”裴风鹤将腰间令牌递给他,“叫人拿着我的腰牌去找云何,带一支小队增援。”
他的另一个副将云何,带着大军驻扎在五十里外。
周荣看起来有点害怕,“将军!”
裴风鹤想想也是,五年前捡到周荣带在他身边开始,他就没派他单独作战过。
想到这,裴风鹤拍了拍他的肩,“这调虎离山之计,就是算准我无法弃丹山百姓于不顾,想趁机毁尸灭迹,不想让我抓到把柄。”
他说话之间已换上了轻便的衣服,“五年了,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赢了再回来见我。”
周荣转头,裴风鹤已经从窗边翻出,只留给他一个利落的背影。
裴风鹤往小院去的路上,就已经撞见了慌乱的胡娘子。
“将军,夫人,被抓走了!”
裴风鹤看胡娘子的散落的头发,就知道情况紧急,“在哪被带走了?”
胡娘子差点气顺不过来,“就在小院后面!”
裴风鹤脚下生风,一路飞快地穿过树林,被树枝擦破了衣服也没在意,很快到了小院。
刚准备进去,侧头见到昨天在这小院没见过的一条黄狗栓在院前。
他蹙起眉,转头问好不容易跟上的胡娘子,“怎么回事?”
“这是今日曲夫人叫我去山下农户借的,说是要嗅觉灵敏,不爱乱叫的狗。”
裴风鹤马上反应过来,上前将狗绳解开,将那一端缠在自己手上。
他带着狗走到今天曲如桢被带走的地方,那里果然脂粉味很重。
得到确认之后,他不自觉扬起了嘴角,“倒是很聪明。”
胡娘子站在旁边,只有不解,还有时间唠嗑呢?
————
竹徵此刻正待在地牢里。
在现代看多了小说和电视剧,其实并没有想到地牢是如此的灰暗与狭窄。
与其说是地牢,不如说是囚笼。
刚刚来时她就发现,这个地方更像是关一头野兽,四面都是空荡荡的,像是供人观赏囚犯的窘迫。
当这些犯人的尊严碎成一地残渣,不就只剩下野兽的本能了吗?似乎看着囚犯像野兽一样撕咬着牢笼,困境中急迫求生才是他们的乐趣吧。
真邪恶啊。
外面的铁门传来生锈的吱呀声,随后稳健的脚步声传来。
有人来了,估计还是大人物。
果然,来人锦衣华服,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习武的参军。
竹徵早见过参军,当时参军见曲如桢漂亮,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张巡。
当时她作为一缕意识,还在曲如桢耳边劝说,“看吧,你在他们眼里,也只是可以交换的物件。”
张巡拒绝了,那时曲如桢仍旧相信张巡爱护她,根本劝不动。
想到这,参军已经在她面前坐下,他看起来倒是儒雅,衣衫整齐繁杂,脸上的笑容也依旧是“如沐春风”。
“夫人,别来无恙啊。”
竹徵干脆将脸偏过去不看他。
见竹徵没有跟他搭话的意思,参军也并未恼怒,反而继续说,“夫人逃跑之后,倒是过的滋润哪……”说着手就越过铁牢,想抚上竹徵的脸。
竹徵双手被绑着,但不妨碍她像小兽一样露出獠牙,参军的手指刚接触到她,就被她狠狠咬了一口,甚至来不及痛呼。
“贱/人!”参军那伪善的面目终于被揭下,怒不可遏,另一只手上握住的鞭子狠狠抡在地上,脆响声充溢了整个牢狱。
竹徵的云淡风轻在那一刻被打破了,忍不住战栗起来。
黑暗,幽森,没有烛火,双眼已经模糊了,她看不见什么东西,只能通过听自己血滴在地上,来感受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已经感受不到痛了,马鞭却仍旧一下一下地打在身上,伴随着怒骂,将她抽筋剥皮,生吞活剥。
今天也要晕过去才能停止这一切吗……
她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刻,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令她无法呼吸,好想逃!
参军应该是掌握了她的软肋,知道她从小就被张巡用马鞭教训。
纵使竹徵没有亲历,但是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让她已无力再反讽,只能紧紧闭上眼睛,强行与恐惧对抗。
参军似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又恢复了笑容,缓缓坐下。“夫人很怕吧?”
“你乖乖告诉我,张巡给你的东西在哪,我就放你走,怎么样,这笔买卖划算吧?”
竹徵强压着心跳,用着颤抖的声线,“参军找东西找到我身上来了,看来张巡也没把那些事都告诉你啊。”
“什么?什么事?”参军眯起眼睛,不太相信这个长时间被丈夫非打即骂的女子知道什么连他都不知道的事。
竹徵好不容易缓过来,又换上那一副高傲的表情,“参军不妨跟我做个交易。”
参军只招了招手,立在他一侧的随从就退下了。
竹徵慢慢坐起来,“参军要的东西,我有。但是参军要答应我一件事。”
参军鹰隼般的目光射过来,仿佛要刺穿竹徵的所有伪装,他沉寂了一会,随后就开始大笑。
他尖利又宏大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牢笼中,悠悠地回转,透着诡秘。
他笑完才低头继续盯着竹徵,雀跃的眼神几乎要灼伤她,“什么条件?”
竹徵用毕生最坚定地眼神回馈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安全到达京城,我到了,东西会给你。”
参军摆出一副戏谑的表情,“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说完又是一鞭子抽在铁杆上。整个牢狱震颤,发出轰鸣声。
竹徵已抬不起头,听着这声音又摔倒在地。只能趴在地上对抗自己对于马鞭的恐惧,嘴里仍念道,“参军要的东西,难道不值这个价吗?”
参军已经命下人把牢门打开,竹徵委在地上,止不住地颤抖。
参军悠悠踏进她栖身的牢房,“我没那么大的耐性,等你到京城,我还能找到你吗?敬酒不吃吃罚酒,夫人,我这下只能得罪了。”
“啪!”真正的鞭子落下时,竹徵眼前的那些幻象反而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片血红。她已目不视物,只有一滴滴血泪落下。
她好像听见身旁有人在大笑,羞耻与不堪包裹着她,除了颤抖她似乎无法作为。
好像这种场景已经出现过多次,熟悉的恐惧马上爬满了竹徵的全身。
她想转身,侧身他就打不到了对吧?
但是她没有力气,耳朵已经被鞭声和鸣叫充满,远处的啸叫在侵蚀着她的灵魂,要求饶吗?求饶了他会停下吗?
预想中的第二鞭没有落下,而是打在了什么肉身上。
竹徵勉力睁开眼,只能看见微弱的身影。 似有人到她面前站定,用并不大的声音说,“参军,这样不好吧。”
她莫名想起了往事。
在她扮演唐语蓁的那年。
唐语蓁身体不太好,所以没习过武。但是她初来这个世界,还是感觉要会点防身术。
爹娘管的严,不允她出门,她怕性格大变遭疑,也不敢偷跑出门。
那天肖家大公子肖唯安正好到唐府上拜会她爹。她跟肖唯安属于话不投机半句多,互相不对付。
但是肖唯安又是裴风鹤的好友,免不得见面,但是他俩仍然一见面就掐。
她想学一些防身之术,要让裴风鹤知道肯定又要拿她的身体来搪塞她,肖唯安倒是一个好选择。
所以她在前院碰见肖唯安的时候,就很热情地问:“肖公子,这是要去干嘛呀?”
肖唯安明显震惊于她的态度,“你吃错药了吧?”
竹徵没在乎他的态度,反而上前去拉扯他,“哎呀,肖公子,我这不是仰慕你吗。”
肖唯安立马抽手,估计是看她这样子也没什么好事,马上回头。
竹徵看他要走着急了,“诶!”
“唉,没什么事,就是那个……你能不能教我一点点防身术啊。”她说着还比了一个“一点点”。
肖唯安马上把她手打掉,“你疯了?要让裴风鹤知道,我就玩完了。”
竹徵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故作潇洒地忍痛道,“那……你要是教,我把上回那个红楼的故事后面那段讲给你。”
肖唯安这么个风流公子,当然抵挡不住这个诱惑,“真的吗?”上次他听一半还抓耳挠腮,其他姑娘问他后文,他都只能推说下回讲。
竹徵努力睁大她的眼睛,看起来单纯无害,“真的,我保证。”
肖唯安想着在唐府里,应该也碰不上裴风鹤,也点了点头。
竹徵为了这次练习,特意把她身边的人都遣走了,只说要和肖公子谈论诗书。念着在府里,下人也并不过多关心,自行散了。
后院里有一大片空地,海棠树在风中摇曳,此时正是花落的季节。
他们就选在在这片院子里上课。因着她只备了一把木剑,肖唯安就用了自己的佩剑。
肖唯安起先演示的时候能看出来,他剑风凌厉,下手迅速。
轮到她,舞起剑就是软软绵绵的,她感觉自己连剑都抡不起来。
肖唯安无语,只说她这样,没什么学的必要,准备转身就走。
也太没耐心了!竹徵着急了,还在舞剑,却只想着追上他。快走几步,就被自己绊倒了,手中的木剑脱手,向肖唯安飞去。
她心想,完了,这具身体实在是久卧病榻,基本的协调都难做到。
肖唯安感知到有危险,下意识就将长剑脱手向后抵挡,下一秒才想起来唐语蓁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又急忙去捞。
只是他削铁如泥的佩剑怎么会像竹徵刚刚脱手的笨重木剑一样。
那把剑打歪了木剑,正正向竹徵飞来。
竹徵适才摔倒,根本没时间反应,只能紧闭眼睛。
风起,吹落了一地的海棠花。
她睁眼抬头,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只听得见血滴在海棠花上的声音。
海棠花落,泪与血俱下。
二十三岁的影像与十七岁重合,那年在海棠花下替她拈住剑尖的少年,今日也一样挡在她身前,替她握住了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