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的魔女》王爷纪东宝

44、44.内比奥罗祭（6）

　　面对着这么张熟悉而毫无生机的脸，艾玛感到毛骨悚然。如果这时候回头，看到男学徒近在咫尺，或者耳畔响起他的声音，一定会吓到腿软。

　　她做好心理准备，慢慢回过头，还好，那人还在对面的墙上专心致志地撕撕扯扯，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喂，我说，你是卡姆波尔学院的对吧？”

　　“一开始不就说过了嘛，你是闲着没事找话说吗？”

　　“你现在是几年级啊？”

　　“五年级。”

　　“你们学院的院长叫什么啊？”

　　“理查德·强森……一年级的历史课不就会讲四大学院历史吗？图林学院的教学质量这么差的？”

　　“没有没有，只是隔了太久已经忘了，遇到你刚好问问。”

　　“哦，你还要问什么？”

　　艾玛把那张脸上的面具悄悄放回去，又随便选了几个前边的复原，假装是因为失去耐心漏掉了几张。

　　“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才想起来彼此介绍，会不会晚了一点？我叫马卡尔，你呢？”

　　“我叫……珍妮。”

　　“好的，珍妮。你那边发现什么特殊的人脸了吗?”

　　艾玛随便敷衍了几句，开始在心里盘算接下来的行动。这个马卡尔虽然对答如流，可是他的脸出现在墙上这件事怎么都不能无视。

　　他真的是人吗？还是一个高阶的人偶？

　　在试炼场上始终没有遇到别的学徒，这点一直让艾玛有些在意。如果马卡尔是人偶的话，倒是让这件事变得合理起来。

　　或许他根本就是试炼的组成部分。

　　在进入这座城之前，巴赫先生说“在细心解密的同时要遇到彼此很难”，可是艾玛的活动范围很大，而且一开始就很有目的性——向城墙进发。她自认这个想法会非常普遍，那么途中无法遇见其它选手的理由就只剩一个。

　　这场试炼本来就是限制独自完成的。而且城中那些僵硬的人偶都只是障眼法，那个从一开始就找到契机跟自己一起行动的“人”，才是通关的钥匙。

　　那应该怎么做呢？打一架？

　　马卡尔从刚现身就展现出了战斗力上的绝对优势，艾玛相信即使全力以赴也不是他的对手。

　　偷袭？如果不能一击得手或许会成反效果……如果自己猜错了则更惨，可能会徒留恶名。

　　比试全程都被魔法水晶监控，虽然没有明言要赢得光明正大，不过为了维护自己学院的名声，大家还是会尽量避免使用不光彩的手段。

　　“有了！”马卡尔突然大叫。

　　艾玛赶紧回神，往他那边跑过去。

　　马卡尔刚摘下来的面具下边，是一张“与众不同”的脸。

　　她并不呆滞，眼神也不空洞，在艾玛仔细端详的片刻，居然还眨了眨眼。

　　“这是要吓死谁……”

　　一张嵌在墙上的“活脸”，艾玛暗自庆幸还好不是自己揭开了这张面具。

　　“学徒们，你们准备好接受接下来的试炼了吗？”

　　那张脸猛然开口，即使是清亮悦耳的女声，还是让艾玛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准备好了！”马卡尔大声回答。

　　话音刚落，从另外三面墙传来了巨大的声响，三张“人脸”挣脱了墙体的束缚，伴随着跌落的石块和尘土，三个人偶僵硬地走出来。

　　人偶们抖擞了一下身躯，走到艾玛和马卡尔跟前站成一排。他们都赤着身子，不过并没有第二性征，除了精致的五官，就像是未完成的素体。

　　那个女性人偶也有了动作，从墙体里艰难探出半个身子。

　　只见她摊开修长的双手，介绍道：“这三个人当中，一个是无赖，一个是骑士，一个是普通市民。他们当中有一个今天要杀了我，也就是杀手。无赖只讲假话，可是他并不是杀手。骑士只讲真话，市民可以讲真话也可以讲假话。接下来他们每人会说一句话，而我会向他们提出两个问题。在这之后，你们需要立即判断出他们各自的身份，并且击倒杀手。”

　　这么麻烦的吗？还不如要求我们对打，让我输个痛快……艾玛啧了一声，开始认真对待。

　　单从外表判断这三个人偶的身份肯定不准确，那未免太以貌取人。

　　等等，为什么要强调“判断出他们的身份”，而不直接说找出杀手？所以这问题还有别的猫腻……

　　第一个人说：“我不是杀手。”

　　第二个人说：“他确实不是杀手。”

　　第三个人说：“他们撒谎，那个人就是杀手！”

　　完了？就这么点信息么？还以为他们要展开长篇大论，艾玛差点想拿出笔记本记录一下。

　　女性人偶开口对第三个人偶问道：“是你要杀我吗？”

　　艾玛和马卡尔还在等待那人偶回答，女性人偶突然又转向了第一个人偶。

　　只见她指着第三个人偶，向第一个人偶问道：“是他要杀我吗？”

　　接下来，一片安静。

　　“不好意思，然后呢？”马卡尔狐疑地问道。

　　“没有然后，就当他们的回答我可以听到，而你们并不能知晓。不过我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关你们的事，接下来该你们判断了，请马上替我把杀手制服。如果我被杀掉或者无辜者被伤害，你们就会立即被淘汰。”

　　马卡尔捏紧了拳头，艾玛看出他是想冲上去把四个人偶都砸个稀巴烂。

　　“喂，既然你没有头绪，不如听我的建议？”

　　“你说！”

　　“攻击第二个人偶！”

　　艾玛说完，几枚冰花已经飞了出去。马卡尔虽然愣了片刻，可也立即跟上，往第二个人偶那边猛冲。

　　先前还动作僵硬的人偶，突然就像唤回了灵智一般，直接往后一跃。

　　只听一阵“叮叮当当”之声，是艾玛出其不意的冰花扑了个空，钉在了石板地上。

　　她也不恼，反手又是三枚飞出，冰花从人偶的面门擦过，留下一点浅浅的白痕。

　　乘着他全力躲避，马卡尔用弓身劈出，那弓居然边缘锋利，是一件两用的武器。

　　这一招气势如虹，人偶举起手臂格挡，两只手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下被割掉，跌落在地，发出两声闷响。

　　虽然是木偶，被攻击时发出的居然像是金铁交鸣之声。

　　对方不应该有痛觉，即使是没了双手，也不代表丧失了战力。艾玛不敢懈怠，当下在冰花之外又凝聚出几道冰锥，射向人偶的几个关节处。

　　人偶被击中球状关节，虽然威力不足以被破坏，可是动作明显变得不再流畅，很快就要被马卡尔追上，砍个稀烂。

　　“好了，可以了。”

　　主持试炼的女性人偶发话，被攻击的人偶停下动作，站定在原地。马卡尔的弓僵在半途，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砍下去。

　　“你们已经完成了考验，可以前往下一关了。”

　　在进入女性人偶施法唤出的通道后，马卡尔跟在艾玛身后，好几次欲言又止。

　　“你想问就问！”

　　“哎呀……这不是怕问了……显得不够聪明嘛……”

　　“首先，第一个人偶不可能是无赖。因为如果他是无赖的话，他说的就是假话，那他就是杀手，和无赖不是杀手的前提相悖。”

　　“嗯，然后呢？”

　　这就有三个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第一个人是骑士，这样他说的话就是真的，这样第二个人说的话也是真的，因此他就是市民，第三个人是无赖。在这种情况下，杀手是市民。

　　第二种可能：第一个人是市民，但不是杀手，这样第二个人的话同样是真的，因此第二个人是骑士，第三个人是无赖。在这种情况下，杀手是骑士。

　　第三种可能，第一个人是市民也是杀手，这样第三个人的话就是真的，因此第三个人是骑士，第二个人是无赖。

　　所有可能性当中，第三个人都不是杀手。

　　当第三个人被问是否是杀手的时候，事实上已经被确认了他并不是。如果他回答“不是”，那么他就说的是实话，立刻可以确定第一个人是杀手。

　　但是事实上又提了第二个问题，说明第三个人肯定是无赖，第一个答案是“是”。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是哪种情况，已经可以判断出第二个人就是杀手。

　　如果要继续追究，假设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不是”，依旧无法确定前两个人偶的身份。

　　可是女性人偶最后说的是“知道了身份”，说明第二个问题她得到的答案也是“是”。

　　结论是第一个人偶是市民，第二个人偶是骑士也是杀手，第三个人偶是无赖。

　　马卡尔皱起眉头，显然复盘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有点强人所难。

　　“看来你真不是蒙的啊！”

　　“侥幸而已，刚巧注意到了关键。”

　　艾玛心里想的是，只让她们判断出杀手是谁，已经算是考官放水，手下留情了。

　　况且，更大的疑虑还还没有解开。

　　身边这个马卡尔在刚才的战斗中表现英勇，如果他是个试炼用的高阶人偶，为什么要全力帮助自己？

　　那个女性人偶的出现，证明了人偶在拟真度上确实有等级之分。她可以做出各种表情，还展示了打开通道的法术。如果不是半个身子始终还嵌在墙里，几乎和真人无异。

　　那么像马卡尔这样会笑会闹会插科打诨的人偶，是不是也很合理？他先前在城里数次引诱自己去室内，多半得到了相应的指令，那里边有陷阱之类，算是对选手谨慎度的一种测试。

　　这次的甬道不再那么漫长，也不再笔直。几个转角之后，很快就来到了一个新的空间。

　　和进入面具房间之前的洞穴很像，同样是空空荡荡，四周是粗糙、毫无修饰的岩壁。不过这次正中间有个凸起的石台，勉强能看作是一张“桌子”。上边摆放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香炉，正冒着袅袅青烟。

　　“不是说可以前往下一关了吗？这又是什么意思？”

　　马卡尔边喊边转圈面向四周，让声音传到洞穴的每一个角落。这显然是在跟考官抗议。

　　艾玛走到香炉旁边，试着打开盖子，无果，干脆用一团水把它包住，想要熄灭这烟。

　　这很可能是催眠或者让人产生幻觉的东西，不能放任不管。

　　可是那香还是持续燃烧，烟甚至坚强地透过水继续冒出来。

　　“别做无谓的尝试，那是一个计时器，没有别的效用。”

　　巴赫先生的声音从顶上传来，艾玛红着脸放下了香炉。

　　“咳咳，你们现在已经站在通关的门口。在进入城墙的时候，你们曾经用了一枚‘钥匙’，不过那只是第一扇门的钥匙。”

　　应该说的是用“买路钱”换来的胸针吧，现在提起来艾玛都有点不愉快。

　　“现在要走出城墙，还需要用到第二枚钥匙。这枚钥匙就藏在这个空间的某处……”

　　巴赫先生还没有说完，艾玛突然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

　　“我可以直接猜钥匙在哪里吗？”

　　“……你说。”

　　“我猜钥匙就在马卡尔的身上！”

　　“你说什么啊？！你是不是疯了！我哪有那种东西！”

　　还没等巴赫先生反应，马卡尔就急了眼，几乎要跳起来骂人。

　　“你安静点……”艾玛安抚道。

　　“……为什么你会这样猜？”

　　原本只是试探着问一句，反正没规定不能发问。巴赫先生这句话让艾玛心头的大石彻底落了地。

　　“他应该是你的‘作品’吧，我中途就已经吓得心惊胆战了，还以为要跟他打上一场。”

　　看来第一关确实不是考验战斗力，派遣高级人偶随行的目的，第一步是在城里做出错误引导，淘汰部分选手;第二步是在洞穴中提供保护和支援，获取信任；第三步则是迷惑选手，造成所谓的“灯下黑”，找不到最终的钥匙。

　　至于那面具后边马卡尔的脸，就是所谓的“关键线索”，如果没找到，就很容易被彻底迷惑。

　　“看来你揭开关键面具的时候不露声色，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也有选手在那时候选择和人偶战斗。”

　　这……艾玛实在不好意思说是因为知道打不过，不敢贸然出手。就让巴赫先生这“美丽的误会”保持下去吧。

　　“你们在说什么啊？！”

　　马卡尔彻底炸毛，惊怒交加。他抽出箭矢，搭弓对着艾玛。

　　“行了，马卡尔。”

　　巴赫先生念动了两句口诀，马卡尔两眼猛然失去了光泽，呆了一瞬。接着他动作变得僵硬，放下武器，换成站定姿态。

　　只见他的胸口几下打开，里边竟然是空的，有一个机关暗匣。下一刻，匣中送出一枚和进来时类似的胸针状钥匙。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人偶？”

　　艾玛回忆起之前的种种，马卡尔各种反应都很自然，再加上刚才那崩溃的反应……

　　这只能用“他确实当自己是人”来解释，感觉有点残忍啊。

　　“你可以把这当做一种催眠，在我解开催眠以前，他都真的认为自己是一名参赛的学徒。”

　　“我想，如果一开始攻击他也是被允许的吧？”

　　“那当然，这是我的得意之作，能打得过他的自然有资格进入下一轮。”

　　艾玛摇了摇头，所以这一关的关键就是能否识别出马卡尔的人偶身份，无论是用智力还是用暴力。

　　虽说是魔法赛，如果“选择”用智力破关，第一轮用到魔法的地方并不算太多。更多是在考验参赛者的心性，面对问题的时候能否沉着思考。

　　这可能是为了让接下来的比赛不至于全是武斗派，变得难看吧，毕竟某种程度上也是要取悦那些观战的老爷们。

　　最后看了这位在第一轮试炼中相伴全程的“同伴”一眼，他已经完全变回了人偶的样子。

　　艾玛对马卡尔微微点了点头，算作告别，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向机关所在的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