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25、遇敌

　　回御云的毛小桃一行人，星夜不停地赶着路，毛小桃心里算着大约再走三天最多四天，就能出了北地。然而傍晚突然降起雪来，看着纷纷扬扬不过半个时辰便将道路掩埋的大雪，毛小桃和姚东扬都是心头一凉。雪越下越大，难以继续往前的一行人马只好连夜找客栈住下，客栈的掌柜也在奇怪，说什么夏日里从来也没下过这样大的雪。

　　姚东扬闻言下意识就朝毛小桃看，却发现她正兴味十足地看着林香一家三口说话。

　　林香一手拉着一个人，高兴地说道：“阿爹阿娘我们来看看雪，等回了御云，可就没有这样大的雪能看了。”

　　石滢道：“那年你学走路时，御云也是下了雪的，小小的碎碎的慢悠悠地飘下来，不像这样，一朵接一朵那么大团的雪花往下落……”

　　两人同时回头看林深，他连忙扯起嘴角露出一点笑，但是什么话也没说。

　　林香晃了晃他的手，撒娇道：“阿爹你是不是冷啊，我的手暖和，我给你焐着手你就不冷了。”

　　林深笑着道好。

　　毛小桃看到了他眼里闪过的泪花。

　　石淮看着门外雪地中的三人，问毛小桃：“你在看什么？”

　　“喏，我在帮小林香记住这些重要的时刻。”

　　石淮没再多问，自行走到掌柜那边询问大雪的情况，他想依着之前赶路的劲头，毛小桃肯定是要越早上路越好的，他问问路况，雪小些也许就能继续出发。

　　姚东扬问毛小桃：“要不我们把那块黑石头扔了吧？”

　　毛小桃摇了摇头，说：“假如预言不可打破，扔不扔黑石都没有影响。”

　　“可没了黑石他们还来找我们干吗？”

　　“他们不一定知道黑石在我们这里，没有人知道那东西在我们这儿。”毛小桃想想又道：“你别想得我们一定会遇上麻烦似的……放轻松点。”

　　姚东扬也想放轻松啊，可他心里一有事就藏不住，就连林深进屋都问他怎么了。

　　雪一直下到早半夜才见小，石淮醒得早，见雪小了连忙收拾好东西又去喊醒其他人，几人简单吃了碗热稀饭就出发了。也亏他提前向客栈掌柜打听好了路，他们走得还算快。但是这场雪下得范围是真大，都赶了大半天的路了还没走出雪地的范围。

　　被黑衣人追上，就是在下午的时候。人来了很多，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姬文星，和毛小桃在庆平的当铺里见到的年轻人。

　　毛小桃先发制人，率先设下结界。

　　姬文星手一挥就要让人破她的结界，被拦下了，她起先不解，但很快喜笑颜开道：“阿爹打算耗死她？”

　　毛小桃望着远处源源不断还是涌过来的人马，视线落回到最前面的两个人身上，也学姬文星一样笑着，故作惊讶道：“你叫他阿爹，你阿爹怎么瞧着和你一样年轻？”

　　“要你管！哼，死到临头不知道，还笑得那么开心。”

　　“你说你自己？”

　　姬文星冷眼射过来，不再纠缠。

　　“在下姬少中，又与迷雅见面了！还有望月的小公子，鄙人也是一向久仰！”

　　久仰个屁啊，姚东扬只想送他两个大白眼。对方来的人越来越多，他压低声音问毛小桃：“怎么办？我们能撑多久？”

　　“小石头，按你估算的时间，长风崖的人多快能和我们汇合？”

　　“一直走不停留的话，最快也得明天这时候。”

　　“还得一天时间……”

　　思索片刻后，她对姚东扬说道：“你带着他们继续往南，我挡住这些人，我撑一天没有问题，姬少中和姬文星已经带了这么多人在这里，你们往南应该不会遇到再多的人，即使遇到了，你只要撑到长风崖的人赶到就行……不用管我，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

　　姚东扬原想说他留下来让毛小桃带着林香他们走，但是望着眼前乌压压一片的人马，和在最前方的姬少中，心知自己没有能力硬撑一天。

　　石淮不给他多纠结犹豫的时间，眼睛定定地望了毛小桃两眼，催促姚东扬：“我们走吧，不要再耽搁了。”

　　姚东扬心中正不安，突然感觉到面前结界的力量又强了几分，心道现在确实不是迟疑不决的时候，便对毛小桃说：“我师父他们一来，我就回来找你。”

　　姬少中和姬文星看到姚东扬带人先走时，只有姬文星骑在马上的身体动了动显得有些着急，姬少中倒是毫无反应看似十分镇定。

　　毛小桃见状心下了然，前面必定还有人等着，但也必定没有她面前的人多，道：“你们费尽心思引我们上兕形山，想来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为何还要紧追不舍……”

　　“迷雅是打算拖延时间吗？”

　　毛小桃见姬少中出言打断她，便不再多言，心想一路至今能做的她都做了，虽然最终的成败系在不确定何时能到的长风崖援手身上，但的确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当下收敛心神，集中意志于眼前的众人身上。

　　“结界变弱了！”姬文星喜道，唤出法器正要指挥身后的人马向前冲去，才发觉不知何时已经周身被缚举止受限，却没有丝毫压迫逼人的感觉，她手抱玗琪木琵琶，厉声质问毛小桃：“你耍得什么花招？”

　　毛小桃道：“结界而已，用不着这么惊讶。”

　　话音才落，她接住唤出来的姑洗笛，伸手穿过绯红巫袍的衣袖，吹出了一曲《敬天常》。

　　姬文星莫名其妙地听着耳边的曲子，一边试图解开身上的结界，尝试几次发现结界只会随着她的动作捆缚她的手脚，若是不动便不觉得有结界存在。而她身后的人正跟她一样在和身上的结界作斗争，她放下琵琶，转头要向姬少中求救，这时才看到她阿爹的脸色已经变得越难越难看。

　　姬少中冷哼一声，道一声“雕虫小技”，挥手间甩出来一张古琴。

　　锋利的刀刃随着古琴凌厉的琴声划向被那些结界裹挟的人，最先获得自由的人，在姬文星的指示下拍马越过毛小桃直追姚东扬等人而去。

　　一曲《敬天常》是毛小桃特意选来试探姬少中的，接着果然如愿地看到了他的神情发生了变化，眼中丝毫不在意那些朝她身后冲去的人，只顾一心一意吹完这首曲子，一边留意着前面的动静。

　　玗琪木琵琶铿锵的声音跟着古琴的音调出来时，古琴的声音立即弱了下去。

　　但是眨眼之间，古琴变化着乐曲裹挟着周遭的风雪迅捷而来，直击毛小桃的双眼。而她执笛在手，挥击向前，登时雪花缭乱四处纷飞。《敬天常》的笛声继续向前送去，日中而昃，月盈而缺，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是为天常。

　　清越柔缓的笛声穿透古琴的声音直逼向前，透过飘摇的雪花，毛小桃看到对面姬少中的脸在瞬间变得苍老又恢复了年轻。

　　眼前的雪花又被卷起，似箭一般飞来。

　　毛小桃不假思索，膝盖朝白露的背上轻轻一撞，白露会意登时跃起躲开了琴声化成的雪箭，全力冲向姬少中。不过眨眼之间，毛小桃的手指已经触上了古琴的琴弦，她曲指一勾，近身朝姬少中射出一支飞箭。

　　不过姬少中手掌轻轻一推，那箭顷刻间化雪而散。

　　这时，替众人解开结界的姬文星，伸手就来抓主动送到眼前的毛小桃。

　　毛小桃灵活地闪身避开，一反手抓住了姬文星的手腕，又猛地使劲将她拽到古琴跟前，可惜姬少中反应更快，登时挥散琴弦上飞雪凝成的箭簇。她指尖用力抓紧姬文星的手腕不放，另一手上的竹笛重重地就要砸下，被伸过来的古琴撞开。她揉了揉被震得有些发麻的手腕，咕哝道：“年纪一把，反应倒快。”

　　而后转身，挥手在身后设下结界，飞奔向前与他们隔开一段距离。

　　身后的姬文星在大喊：“阿爹，别让她跑了！”

　　“谁要跑！”毛小桃扭头，看到姬少中的手指又抚上了琴，琴声撞击着结界，大地为之震动，近处骑在马上向南冲到结界处的黑衣人，在捂着耳朵嚎叫，指缝间流出了成股的鲜血。

　　真狠！她默默心道，以灵力支撑结界抵抗对面的攻击，不是长久之计，姬文星还没怎么出手，而姬少中，虽然不知缘由，但确实一直还算手下留情，难道他也在试探她？

　　他垂头弹奏，看不到表情，只看得出他指尖弹奏越来越快，对面的惨叫声已经蔓延向了他身后的人，姬文星则是越来越兴奋。

　　毛小桃皱眉，他不再给她拖时间的机会了，心下思量，动手解开结界，琴声顺势滚滚而来，气势逼人。她无处躲避，竟又吹奏起那首《敬天常》。

　　然而，姬少中抬起头来的脸上，神色大变。

　　曲子当然已经变了，强敌在前的紧要关头，毛小桃心念一动，将《敬天常》吹奏得无比激昂，琴声笛声相撞，如疾风肆虐，折断了远近的树枝，击荡起漫天的飞雪。

　　姬文星的马被震得连连退后，她连忙伸手抓起缰绳，另一只手不停地拍打着眼前的雪，她听到了远处传来老大的动静，却被雪花遮住了视线无法看清。待到视线变得清晰时，她看到了对面稳坐在白鹿背上的毛小桃，看到了她那被挥出去的巫袍阔大的衣袖正随着手指的动作而摆动，远处传来接连不断的马嘶，定睛看去，人仰马翻，乱成一片。

　　姬文星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抵抗这边攻击的同时，又施术攻击那帮明明已经走出老远的人的。明明上一次，她应对那么多人时就有些勉强……上一次是他们故意的！

　　姬少中的手指又动起来。

　　《敬天常》的笛声同时响起。

　　“你打算用这曲子用到什么时候？”姬少中停住手，直视毛小桃。

　　毛小桃也放下笛子，笑道：“管用的话就一直用，对付你这样违逆天理的人，没有比这首曲子更合适好用的了，是吧？”

　　“胡言乱语！”

　　“好过你胡作非为。”

　　姬文星骂道：“你少在那里信口雌黄！”

　　“你又急什么？我哪个字说错了吗？”

　　毛小桃说完也不理她，只与姬少中对视，神色凛然道：“万物有生即有死，有荣亦有枯，所以天下有理。你明明是个百岁老人，却拥有一副少年容貌，不死不老，就是强毁自然之理。因此对付你，《敬天常》足矣。”

　　姬少中面无动容，只是对旁边的姬文星道：“你把他们都叫回来吧，不必白费力气往前追了，先齐力对付她要紧。”

　　姬文星闻言答应下来，脸上却闪过一丝惊惶，又道：“我与阿爹一起上，看她怎么吹那曲子！”

　　说罢恶狠狠瞪视着毛小桃。

　　姬少中闻言点了点头，手指又抚上了琴弦。

　　毛小桃心下一叹，这么多人一起上的话，顾此即失彼，姬少中的实力深不可测很不好对付，《敬天常》虽然压制住他的力量，但他万一使出全力……身后马蹄踏地的声音逐渐逼近，毛小桃心念一动，迅速施咒操纵即将行至身后的群巫。

　　“她在干什么？”姬文星见被她召回的人马居然瞬间列起阵来，心中大惊，她明明没有多余的指令。

　　姬少中的神色尚且算得无所动容，只是眼底迅速划过几许惊诧。

　　如此细微的变化，并没有逃过毛小桃的眼睛，毕竟她等的就是这个。方才那么多人从背后上来时，她心中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了，虽然风险很大也许支撑不了多久，但的确也只有那个办法。她知道，事到如今能撑一刻是一刻，只要争取到东扬他们与长风崖的人碰头就好。

　　横笛在手，启唇轻奏。

　　身后群巫傀儡般整齐地动作起来，乐音刚才响起，毛小桃就注意到姬少中那把古琴勾起的琴弦如弹弓般抻得极紧，细瘦的长指轻轻一松，旋又拉起琴弦，再一松，如此几下，雪花如弹丸般迅疾打出，无一落空，悉数打到了奏乐施术的群巫身上，引得众人接连痛呼。

　　才响起的乐音，立即又停下了。

　　毛小桃听着身后的动静是头也未回，像是丝毫不感到意外，兀自朗声问向姬少中：“你的巫术是申元末所教，你在她的帮助下复活了姬善培，所以我想，你应该知道役灵巫术吧？”

　　姬少中手下的动作明显一顿，问：“你见过申元末了？”

　　毛小桃道：“你明明都知道。”

　　“你杀了她？”姬少中低下头，手指轻轻抚摸着古琴。

　　“没有，让你失望了吗？”

　　“不，我很惊讶。”姬少中抬头定定地看着毛小桃，说，“你到她的跟前去走了一趟，留得一条命在就罢了，竟然还有这么强的灵力。当日果然是文星小瞧了你，我就说你们御云的巫师，一个个都麻烦得很。”

　　“麻烦……你才是超级无敌讨人厌又该死的大麻烦！”毛小桃突然破口大骂。

　　姬少中皱起眉，目不转睛地看着毛小桃，似乎怕她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

　　姬文星喊道：“阿爹，她在拖延时间。”

　　毛小桃脸色一变，嘀咕道：“真烦人。”

　　一边留心身后动静，呻吟声弱了下去，马蹄声陆续响了起来。

　　未等前后之人有任何动作，毛小桃突然问道：“申元末没有教你役灵巫术，是不是？”

　　“她教过，但此术上我没有天赋，因而未能学上。”

　　说完手指抚上琴弦，已是用了全力。

　　那可真是太好了！毛小桃心道，接着深呼吸一口，默念一咒，横笛吹奏。

　　就在同时，姬文星的玗琪木琵琶，和那无数黑衣人的各式乐器，全部响起，瞬时间，大雪原之间千百种乐器，齐声合奏《敬天常》。

　　古琴的声音，顷刻之间，被完全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