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这就是你想要的》管落

6、第 6 章

　　16.让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以至于我根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尔敏他已经趴到地上了。

　　起初，我还以为这只是简单的过度疲劳或者是低血糖什么的，所以没有太放在心上。我把他翻过来，试着把他叫醒，利威尔兵长还呼叫了医护人员。

　　护士进房间时，利威尔兵长对护士说：“这家伙好像是低血糖晕倒了，给他来点葡萄糖什么的吧。”

　　护士闻言就往我们这边走了过来，我退到一边，给护士挪出了位置。护士蹲下身子查看了一下，随后立刻跨坐到阿尔敏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去按压阿尔敏的胸口。

　　这架势让我和利威尔兵长有些措手不及。

　　不等我开口，护士就冲我道：“快去叫医生，这个人没有心跳了。”

　　……

　　那个时候，阿尔敏的心跳停止了三分钟。

　　护士和医生围绕在他身边，采取着各种各样的急救措施。阿尔敏躺在那儿，任凭他们摆布，却没有给出半点反应。

　　我杵在一边，心脏跳得极快，快到完全不受控制。周围的一切声音都离我远去了，我好像坠入了冰冷的河水里，全身上下的肌肉骨骼都被冻住了，完全动弹不得。

　　“医生，他的手腕在流血。”

　　护士的声音突然把我从混乱中唤醒，我低头看过去，阿尔敏的手腕果然在流血，流血的位置就是刚才我看到的伤口。

　　17.阿尔敏

　　我站在阴暗的道路之中，看着外界的自己陷入死亡状态，心里极其平静。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以我的性格应该表现得更惊慌失措一些才对。

　　“不是艾伦吧。”我问。

　　我感觉得到，有一个人出现在了我的身后，但我并不想去看他的脸。

　　“是因为我猜到了你的真实目的，所以你才杀了我？”我问他，“一百四十五代艾尔迪亚王，卡尔·弗里茨？”

　　“不是我杀了你。”那个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看来我猜得没错，您还真的是那位停止战争的‘大圣人’。”我说。

　　“你的语气非常刻薄。”卡尔弗里茨说。

　　他居然挑剔起了我的态度，这让我有些想笑。

　　“那请您多包容我一些吧，外面的世界已经乱套了，这些天以来我累得想死，实在是没有好好说话的耐心。”我回他道。

　　“我知道，你们做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你们的确很辛苦，你们这也算是为了自己的理想鞠躬尽瘁了，很了不起。”

　　这位已逝的王表现得无比和蔼可亲，但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觉得很恶心。

　　“不要用这种虚伪的善良语气和我说话。”我对那个人说。

　　我决定还是转头看看那个人，我想看看这个把我们带入地狱的人到底长着怎样一张脸。

　　“道路”中的荧光永远透着一丝阴森的色彩，身处其中的人总会被这荧光照得自带几份阴险。我想，此时此刻，我的表情也是狰狞而丑陋的。可是，我面前的这位王，他的脸上却还是挂着恬淡的神情，阴森的荧光好像根本没有影响到他。

　　他的头上还带着王的冠冕，身上也还穿着华美的衣袍披风。他看着我，眼神中带着悲悯和宽容。

　　看着他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高贵与平静，我的脑子突然变得不受控起来，与过去有关的画面一幕幕闪现在脑海中。

　　调查兵团失败而归时，马车上那些一身伤痛还要忍受冷言冷语的残疾伤员；城墙被攻破时惊慌失措的幼童，以及歇斯底里地呼唤孩子的绝望母亲；为了逃命，所以不得不将伙伴们的尸体丢给巨人的我们；同伴们死亡前恐惧而痛苦的惨叫，一具又一具满是鲜血的、残缺不全的尸体，为了理想而牺牲的前辈们……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个人此时此刻恬淡的表情下而显得无比滑稽。

　　我们这么多年以来所追求的所谓“理解”，根源仅仅是这个人对我们进行了愚弄。他切断了我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为此，我们就不得不用同伴们的血泪、躯体、生命去把这个联系重新接起来。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在我们流血牺牲的时候，这个人一直在幕后束手旁观。

　　真是够了。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你想看到的吗？”我强行按下心中的愤怒，用仅剩的一丝冷静问他。

　　“这些，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他的语气依旧平静而慈祥。

　　真的是够了。

　　“所以，在你的心里，为了停止战争，让无数人被巨人踏成肉泥也都是‘必须’要做的？”

　　“你不是经常说吗？什么都不舍弃的话……”

　　“舍弃？你舍弃了什么？你到底舍弃了什么？身为王的责任吗？你怎么配说这种话！你这种毫无悲悯之心的伪善者，怎么配说这句话！”

　　他居然还有脸说这句话！他怎么配说埃尔文团长说过的话！

　　愤怒一瞬间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冲着这位王的脸上挥出了一拳。我从未如此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格斗技巧，没有好好锻炼体能，否则我的拳头根本不会如此软弱无力。

　　卡尔弗利茨没有反击，他倒了下去，我的拳头一点一点地将他的脸砸得面目全非。他躺在那儿，默默承受着我的暴力。直到我体力耗尽，他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耗光力气的我只能瘫倒在那白色的沙砾之中。这里的砂子很凉。我看着道路通向我未来的那个方向，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是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卡尔弗利茨又说话了，他的脸已经恢复了原样，我好不容易发泄了一些的愤怒也恢复了原样。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再打他一顿了。

　　“我喜欢你小时候说过的话。”他说，“小时候的你，在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从不会选择还手，因为你觉得别人对你施加暴力实际上就等于认同你的观点。”

　　“闭嘴。”我打断了他的话，“少拿我的话为你自己贴金。”

　　眼前这个卡尔弗利茨让我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被皮克斯司令评价为“只长块头不长勇气，内心如同小鹿一般脆弱”的人，那个名叫威尔曼的驻扎兵团班长。

　　艾伦第一次变身成巨人的时候，那个人用大炮对着我、三笠和艾伦，从未和巨人接触过的他被巨人吓破了胆，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与他沟通是一件困难到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眼前的卡尔弗利茨也给我这种感觉，他与威尔曼之间的区别在于，维尔曼的反应是激烈而亢奋的，他的反应则更为消极且沉默。两人都是同样的不可沟通，同样的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我厌恶暴力的根源，在于我不想看到有更多的伤害与牺牲，也不想看到我的朋友们弄脏自己的双手。但如果是为了保护我的朋友，我也是不会手软的。你难道不知道吗？我的这双手上早就已经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我们伟大的艾尔迪亚先王们。

　　“请你不要再复述我们说过的话了，你根本不配说那些话。‘什么都不舍弃，就什么也不会得到’。埃尔文团长为了得到这个世界的答案，于是舍弃了自己的生命。你呢？你肯舍弃自己的生命吗？你不肯。你只会选择躲起来，然后让自己的子民失去自己的生命和自由。

　　“艾尔迪亚帝辉煌的时候，是你的子民在为你们牺牲，他们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你们去战场上赢得胜利，好让持续壮大你们的帝国。而当你厌倦了战争，想要当圣人的时候，也是你的子民在为你牺牲，岛外的人为你们牺牲了自己的人权，替你们赎罪。岛上的人为你们牺牲了自由，好延续你身为王的荣耀而继续做你的子民。你看看啊，你说自己是罪人，结果最后连地位也舍弃不了。即便是自囚于这高墙之内，也要做高墙之内的王，你一直在牺牲别人成就自己，一直都是。所以，你怎么配说那句话呢？”

　　“你很年轻，所以根本不懂为君者的无奈……”

　　“你以为你能改变我的想法？让我理解你，认可你的所作所为？”我再度打断了他的话。

　　“停止战争的方法就是战争的一方彻底消失，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做呢？巨人之力完全就是恶魔的诅咒，拖着我们不断在战争中沉沦。”

　　“所以你牺牲了自己的子民，并且把这个诅咒传给了另外一群人，让这个诅咒借着另外一个国度继续存续。你这样做，除了让你的子民陷入水深火热之外，你到底改变了什么？”

　　“你很固执。”

　　“到底是我固执，还是你那颗灭世的心更固执？”我盯着他的眼睛问他，他的双眼之中毫无神采，整个人如同一尊没有心肝的石像。

　　“既然你一直在看着我们，那你看着我们被你耍得团团转的感受如何？是不是很愉悦?”我问他。

　　他道：“愉悦倒是没有，担忧多一些。我得承认，你很聪明，是一个很大的麻烦。当然，你的伙伴们也和你一样。不过，好在一切都顺利进行了，我所计划的一切都顺利进行了。”

　　“计划？你管血洗整个世界叫计划？”

　　“这个世界有他自己的运行法则，冬季遭受了大火的森林会在来年春天萌发新芽，世界也是这样。你以为你看到的是毁灭，实际上这是新生的开始。这次毁灭之后，人类会在废墟上重新建立起家园，也会建立起新的秩序。过去的一切罪恶与恩怨都将不复存在。”

　　听完这句话，我的愤怒、怨恨以及一切其他阴暗想法都瞬间消失了，内心只剩一股沉重浓郁的无力感。

　　“那冬天死去的树呢？它们要怎么办？”我问他。

　　“它们的死都是有意义的，死去的树会成为新生命的养分。我们也是这样，我们的悲惨历史，会成为新世界的经验与教训。”他说。

　　“你还真的把我们都当作无知无觉的树啊。经历过如此漫长的时间了，你的脑子里难道就一次也没有冒出过你的子民也是人这种想法吗？”我问。

　　“为君之道……”他又要向我倾倒他的那些荒谬想法了。

　　“为君之道？你的为君之道在我看来只有一句话，那就是把你自己的生命凌驾于其他生命之上。你不爱你的子民，你也不爱那些曾被你的子民屠戮的人，你只爱你自己。你之所以搞出来一个什么不战契约也并非因为你爱好和平，只是因为你既没有牺牲的勇气，也没有双手染血的勇气，你是懦夫中的懦夫。你不配谈什么为君之道，你最多只能谈谈懦夫之道，不过受限于你的笨嘴拙腮，你谈懦夫之道的时候也只会拾人牙慧，说不出半点新的东西。”

　　我想要的答案我已经得到了，这个人，他所期待的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灭亡。我完全放弃了和这个人的交流，之所以还要跟他持续地废话，无非就是想要尽可能刺痛他的心、刺痛他的尊严。当然，这也很没有意义就是了。

　　“你的愤怒，来源于地鸣是吗？发动地鸣的人，并不是我。”

　　他的反击让我觉得可笑。

　　“发动地鸣的人是你最好的朋友，曾经多次拯救过你生命的好朋友。”他说。

　　“是啊，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我说。

　　“所以，在你怨恨我的同时，也在怨恨你的好朋友吗？”他问我。

　　“当你把地鸣的开关交给他，并不停恫吓他，让他觉得他不打开这个开关的话他的家人和朋友都会死，那么他终究会打开这个开关的。这个责任不在他，而在于设计了这个开关的你，以及那个让他看不到别的希望的我。艾伦不过是你那个残酷计划中的可怜棋子。你才是罪魁祸首。”我说。

　　“你是不是一百年前就看到了呢？看到了巨人之力终将被人类的武器所战胜。所以，你将始祖巨人带回墙内，却将其他巨人留给马莱，目的是让马莱接替艾尔迪亚帝国的命运，成为世界的敌人，也替你们承受终将到来的失败。你那能看透过去未来的始祖之力，到底向你展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怎么会把你们变得如此麻木又懦弱？”我问他，“为什么，你们的始祖之力，要把艾伦也带走呢？他根本不属于你们。”

　　“如果始祖之力落到你这种人手上，估计会被以更加恐怖的方式使用吧？”他答非所问地说。

　　“如果始祖巨人落到我手上，我会把你们都带进地狱。”我说，“让你们永世不得翻身。”

　　“你内心的破坏欲其实并不比你那位朋友弱。”他说。

　　“我进来这么久，你终于说了一句正确的话。”我回，“放弃用语言攻击我吧，我比你更精通此道。”

　　“深有体会。”他回，“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我想要的结局已经到来，让你在口头上占点便宜，我也完全能接受。”

　　“你想要的结局永远不会到来，我们会活下去的。”

　　“不可能，恶魔是不可能摆脱诅咒的。”他说。

　　“你连承认我们是人类都不肯吗？”

　　他好像不想聊这个问题，转头看向那个现实世界里的我，然后对我道：“你问我这么多问题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已经快要死了不是吗？就安静地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他们还没有放弃救我，我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久，但总觉得他们在做无用功。

　　“你刚进来的时候说，是我杀了你。但其实不是的，我不仅没有杀你，我反而可以说是救了你。杀了你的，其实是你自己。我做的只是暂时把你的意识留在现实中。”他说。

　　“怎么可能？”

　　“巨人之力的秘密，你们了解得还不完全吧？”他问我。

　　“你想说什么？”

　　“不是巨人忠于你们，而是你们忠于巨人，当你质疑起巨人之力的时候，它就会抛弃你。你是不是动过放弃巨人之力的念头？”他说，“你的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

　　“你之前大概对我保留始祖巨人这件事很不满吧。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巨人之力不是什么你可以随随便便放弃的东西，你一旦开始使用它，你就会一直需要它，这种东西就像一种解除不掉的瘾，用巨人之力屠戮过那么多人，你的心里应该时时刻刻都在不安吧？你需要它保护你自己，也需要它证明自己有用，是不是？”

　　“我不是生来就有巨人之力的，就算没有巨人之力，我也会想出别的办法解决问题。”我说。

　　“那真是可惜了，我都那么提醒你了，你还是这么固执。”他说，“你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不就是因为巨人放弃治愈你了吗？不要巨人之力，你有办法回到你朋友身边吗？”

　　18、三笠

　　地鸣结束之后，一切都变得更加糟糕起来。

　　岛上变得更加混乱了，希斯特里亚陷入了各种政务漩涡之中，原有的兵团和新兴的耶格尔派之间有很多矛盾需要解决。普通民众之间也不是很太平，时常爆发冲突。重建工作进行得十分缓慢。

　　我们调查兵团被排除在这些争端之外，阿尔敏也没有要参与其中的意思。他每天都很忙，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也不跟别人透露。

　　耶格尔派的人一直在盯着我们，有时候我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撒发出来的杀意。

　　艾伦比阿尔敏更加沉默，我去见他的时候他几乎不和我说话。他对参与耶格尔派的各种事务毫无兴趣，但是这并不妨碍耶格尔派的人去找他。

　　我曾请求他回到我们的身边，可是他从不对这句话做任何回答，每当我提起的时候，他总是沉默地看着我。

　　“阿尔敏他生病了，病得有些严重。”我对艾伦说。

　　艾伦有些担心，但是担心只维持了一瞬间，“他不是巨人吗？他会好起来的。”

　　阿尔敏原本是不让我把这件事告诉艾伦的，但是，我觉得有必要让艾伦知道。但艾伦的反应又让我犹豫要不要把详情告诉他。

　　“阿尔敏他想做什么？”艾伦突然问我。

　　我没反应过来艾伦指的到底是阿尔敏生病，还是什么别的。

　　“让这几天频繁找我，说了很多奇怪的事。”艾伦说。

　　原来是关心这个。

　　“阿尔敏觉得我们必须去救助岛外的艾尔迪亚人。”我说，“他担心岛外的人会再袭击我们，到时候我们没有更新的武器和防御手段去应对。如果我们……”

　　“那就做吧。”没等我说完阿尔敏这么坚持的理由，他就认同了阿尔敏的想法。

　　??

　　但那种认同在我看来，更像是某种敷衍和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