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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漏成了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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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祎柔摸黑钻出房间,塞北深秋深夜煞是寒凉,单穿武服的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这祁江给准备的院中有颗二人粗的槐树,白祎柔踩着槐树上了院墙。落地走了不过几步,就上了关城县的街上。
白日聚满流民的街道这时显得空旷,街道上已然无人踪影。祁江收拾出几户院落做了流民安置所,就连自己的府邸也在其中,免了夜晚受冻的苦。
顺着白日默记得路线,白祎柔又来到了徐记粮铺的门口:
她夜晚到访这里,无他,便是因为赵兴德那隐藏起来的乡音。这赵兴德大概并非大照北人,实乃夏国人士。
无论从身形外貌,还是语调陈词,这人也确实做得滴水不落,若不是今日那一个“茶”字说的咂舌,擦着舌头出了音念成了“擦”。
白祎柔也不会怀疑到夜晚亲自来探查这关城“良善”铺子。战乱之时,一夏国人化成交战边城的粮铺掌柜,看与祁江相熟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绕开铺子门面到了后院,白祎柔脚步轻巧,这粮铺若是要防难民,都是会备一两个家丁护着院子,防止粮食丢失。
可白祎柔上了院墙,除了一屋烧着灯火,也未见什么家丁巡逻看着这铺面。
主家如此放心关城县的治安?
这偌大一个后院,卖粮食的铺子却见不到什么装粮屯粮的袋子,除了铺子当中的散粮,那只能是白日里赵兴德所言,多数粮食都存在城外的粮庄去了。
白祎柔点着脚,隐入院墙角落的阴影中。贴着墙面往里面挪动,蹲在了点灯的屋子的窗下。
贴着听了片刻,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有人对话,里面应当只有一人,白祎柔猜想。
若是想探查里面的情况,就得想办法将里面的人引出来。
这一想法刚落了地,正愁不知何处下手的时候,后院门被敲响了,“笃笃笃”三声,不多也不少。
白祎柔迅速起身,闪进躲进墙角那存水的大瓮后面,刚藏好,那盏亮着灯的屋门就被推开了。
走出来的人正白天的赵兴德。他来回开门巡视一番,对着门口问道:
“谁?”
门口的人不说话,只是又笃笃笃敲了三声门,这次间隔倒是长了些,赵兴德赶忙转身回屋,将灯吹灭后前去开门。
黑灯瞎火,院中漆黑一片,就着月光白祎柔也难见赵兴德开门迎的究竟是什么人,只依稀能看出身形轮廓大致是个男人,身上穿着粗布衣裳,看不出什么身份。
两人进了另一间屋子,白祎柔一看,就是白日接待她与祁江的那间包厢。
等到那屋子中的灯亮起,白衣若轻巧的跃到了方才赵兴德出来的那间屋子,这人走的急并没有锁门,白祎柔挪开一道缝隙便钻了进去。
这间屋子大抵是间书房,白祎柔推开面朝书桌的窗户,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她借着一隙月关来观察整间书房。
书桌上摊开的一扇羊皮子制成的图纸,荧白的一道月光打在上面,各色笔墨融成一道,白祎柔仔细一看。
——居然是关城县的城防图!
白祎柔呼吸一滞心头一紧,如此事关县城关防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个粮铺的掌柜手上!
更遑论这掌柜身份仍旧存疑!
细思极恐,白祎柔屏住呼吸,院外并无脚步声。以防万一,她推开方才的窗户,临行前摸了一把窗户下,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柄铁签。
窗户夹缝间放置一枚签子最能防止有人偷摸进屋不被觉察。跟着师傅走南闯北在外住宿时最喜欢用这一招傍身。
眼下这点小心思还真就起了作用。
小心的将铁签重新夹在窗户间,白祎柔摸着又翻上了墙,沿着又攀到了院中,趴在窗户上听包厢里面的交谈。
她不知道对话到了那一步。赵兴德用夏国方言问那人:
“徐立文那人怎么样了?”
赵兴德的方言白祎柔依稀能听出来,大抵是他官话说的时间不短了,说回方言多少有些生疏。
而这徐立文便是徐记粮铺的东家,白祎柔仔细听,莫非这徐老板并非如赵兴德所言,是前往粮庄来调运粮食?
赵兴德对面的男人声音嘶哑,叽里咕噜一堆话,方言说的更是地道,白祎柔半天也听辨不出几个词。
赵兴德又道:“你转告……徐老板,就说徐小千金这两天闹着要见父亲……”
听得不真切,白祎柔又贴的近了些,里面人的将声音压的极低,她不由得贴上窗框……
“嘎吱”
这干涩的窗户发出声响惊动的里面的两人:
“谁!”
白祎柔惊觉触动了窗框,迅速翻身越出了院门,快步跃进了小巷深处。赵兴德推开门,一阵风吹过,里面嘶哑的声音响起:
“什么情况?”
赵兴德几步跨到书房门前,重新又点上灯,桌子上的城防图并未挪动;他又伸检查窗户,缝隙间夹着的铁签也都在。
“无碍,应当是夜风刮得。”他拍掉手上的灰尘:“你先回庄子,稳住徐立文,让他一时半会回不了这关城县。”
赵兴德思索片刻又接着说道:“尽快查清粮草去向,白天里同那铁血营的白校尉打了照面,那女人不是祁江那个废物般好糊弄。”
“粮草一事有人比我们先动了手,查清楚究竟是谁做的!多一日不弄清楚,我们的小命就得少一天!”
月光照得他脸色愈发狰狞,哪里见得到白日的随和。
*
白祎柔沿着原路回了院子,攀上墙往树上跃,这一夜翻的墙可真是多。好端端的落在那槐树上,刚想往下跳,一人影就出现在了树下。
“白校尉这么晚了,是作什么去了?”
这人吓的白祎柔一哆嗦,险些从槐树上摔下去!
“祁县令这么晚了又是来作甚?”
白祎柔可没好气,这人鬼魅般的忽然出现,大半夜的好悬能吓死个人。
祁江并未穿着白日见到的官袍,他现下身着墨色圆领袍,月白的领子犹如地上的一牙月光,衬的他的脸更是迤逦;发髻高束整洁,倒像是早就在这里等着她白祎柔似得。
祁江眼尾那颗泪痣提了提:“就是观感今夜月色美煞人也,特地前来赏月。”
白祎柔也不急着跳下去了,坐在槐树上荡着双腿:“祁知县真是好兴致,赏月赏的人家院子里去了。”
这月色皎皎,白祎柔抬头望向天边,几日正巧十五,天边月亮圆盘一般,透过这光秃的槐树照在她身上,衬的暗红色的武服也发亮。
两人一上一下,倒是和谐。
许久,祁江先开了口:“白校尉可知这槐树为何早早就光秃了?”
头顶的月亮愈发的亮,看着那月光,白祎柔叹气,却是答非所问:
“你说着月亮也是有明有暗,照得这这小小的关城县,也是有明又有案。”
白祎柔双手向后一撑,稳稳的落在祁江的身旁,掀起的风吹的他衣袍一晃。白二娘起身拍拍手:
“知晓啊,怎能不知晓,这槐树叶初春嫩的时候是可以吃的;可入了秋,若是没饭可吃,拔了这槐树塞个满腹,就算是肚胀肚疼,也好过饿着肚子睡觉。”
祁江为她让开一个身位:“白校尉见识广博,是在下搬弄了。”
“算不上搬弄,若不是祁县令早早的开粥赈灾,这关城秃的就不止这么一棵槐树了……”白祎柔伸手拍拍那树干:
“叶子落了,这虫子什么都也就都出来了。”
白祎柔双眸微睁,寒光凌厉,对上了祁江那双恰自松弛的眼睛,一时间两者间如刀锋错影,交手无数:
“祁江,你究竟是虫,还是这叶呢?”
祁江并未出声辩解,却是盯着白祎柔的双眼一笑:“看来白校尉已经知晓这城中的明明灭灭。”
“你引着又是施粥又是访粮铺,不就是要将所有都铺陈给我看吗?”白祎柔顺着他往下道:
“不过我仍难猜到祁知县在这其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罢了。”
能一心照护灾民,今日种种绝无作假可能性;可若是借此就推断祁江与那徐记粮铺没有半点瓜葛,白祎柔自己也是不相信的。
她重活一世,仅不过半天,这小小关城县内就将她重新拽回迷雾之中。赵兴德手中的城防图绝非一般人能弄到手的东西,庞志那里也大抵是出了岔子。
关城县怕是早就漏成了筛子。
祁江闻言笑眼更甚,对上白祎柔那略带探究的眼眸:
“祎柔只要知晓,我祁江与你是一路人便好。”
这一声“祎柔”叫的她浑身起疹子,方才交谈间尚未知觉的寒意猛然窜上头顶,白祎柔环住胳膊,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停,打住,你与我还没有那么相熟。”
祁江薄唇微抿,眼底带着笑意:“白日祎柔还嘱咐我为你准备房间,怎么到晚上,就说与在下不相熟了?”
这狐狸精!这祁江祁狐狸明明就是在刻意报复她白天的那番话!
“我警告你,少来这种弯弯绕绕!若是觉得不服,便真刀真枪的同我打上一架!”白祎柔气的撸起袖子,她在军中多少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你祁江乐意扮演登徒子,她白祎柔就用收拾登徒子的办法对付回去!
祁江后退一步,笑意却是不减:“白校尉神武在下早有耳闻,若白校尉不介意恃强凌弱,那我也不介意受着……”
一瞥一笑间带着些许楚楚可怜,衬上那张俊脸,白祎柔咬碎一口银牙,生生往肚里咽:“祁知县到说道这个份儿上了,看来我是留不得了!”
说罢就一股脑冲进那房间内,胡乱套上甲胄,磕的叮铃桄榔响,风一般的卷到祁江面前:
“祁知县,我定如实向老将军禀报城中情况,走了不送!”
说罢她便推开门头也不回的往外面走去。
祁江跨出院子,眼见着人走远了,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
“这白校尉也是个不禁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