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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   刚过午夜十二点,霁宁下起了雨,武宁大道上旖旎的城市街灯似黑夜里的海上繁花,逐个模糊在车窗玻璃上虚焦的水珠中。整条街从头到尾都布置了一处的警力不定时巡逻,林守岁也开车在街上转着圈,老万盘腿坐在仪表盘上闭着眼凝神静修。

      “这真的是探魂璧对吗?”

      林守岁单手开车,一边将手串还给无恒,点头道:“是的,下午你试过了吗?”

      “试过了,麦青的尸体上没有弥纱的魂魄,应该在死的时候就被夺走了。”

      无恒将手串套在拇指上,合掌贴在额前,闭目念念有词,林守岁看他一眼:“你以前不这样,下班了还这么虔诚?”

      无恒将珠串戴在手腕上,道:“我上班第一天,止寂大师就把这串念珠给了我,我原以为只是个上班的手牌,谁知道……”

      老万闭目笑道:“你当洗浴城呢,上班还手牌……”

      “他什么来头?”林守岁扬了扬眉,“能第一时间就知道你从山上来。”

      “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得到,他身上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本以为高低也就是个得道高僧。”

      老万幽幽道:“当年浮春河逆流成灾,将渡河前那片浮春湖冲毁,刚开始浮春湖变成了一潭死水,后来湖底卷出一股旋涡,将浮春湖卷入湖底寒潭中,寒潭凝着所有浮春湖水,化为一块透明晶璧,那块薄薄的圆形晶石里有所有曾经从这里去往浮春河尽头的魂魄倒影,这块晶石便成了探魂璧,可探视三界一切魂魄。后来也一起坠入了羁恒的黑翼太虚境,念曲在那里用探魂璧救了不少人,我和裴玉、啼月,都是念曲师傅用它找到魂魄后施法归覆身体里,才得以在黑翼太虚境里修炼,我们家殿下肉身粉身碎骨以后,魂魄就是念曲用探魂镜在天树树根下找到的。”

      无恒:“后来探魂璧到了谁手里?”

      “后来……”老万悠悠睁开了眼,“凤凰神火将越枝山域烧成了一片黑土焦海,还被乌云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三界看不清越枝山的情况,便派出六十六只燧鸟打探消息,谁知有一只小燧鸟在乌云海之中误入了念曲布下的防御阵法,落入黑翼太虚境,羁恒怕它会将太虚境里的情况传递出去,想杀了这只小燧鸟,但念曲阻拦了他,放那传递信息的小鸟回了黑翼之外,那小燧鸟为报恩,百年后又回来寻念曲,这时念曲将探魂璧化成佛珠串交给燧鸟,但……我不知道念曲想让燧鸟带着这探魂镜去三界寻谁的魂魄。”

      “所以止寂大师是燧鸟后人?”无恒道,“那他将这探魂璧交给我做什么?”

      “止寂不是山上的人,也不是神灵降世,他是凡人。只不过,他可能有某种渊源,这探魂璧是他守护的使命,”林守岁道,“他将它交给你,是知道你是越枝山上来的,他现在一介凡人无能守护探魂璧,只能交给你。”

      老万忽然心口一紧,疾声道:“你的意思是,探魂璧在他手里可能保不住了,他才寻找了新的守护人!”

      无恒倏然间明白了:“糟了!那一定在我到双钟寺前就有人去朝他索要过探魂璧,但他没给,他知道这件事断无法善了,便早早就探魂璧交托于我,那那个人很可能和杀弥纱的是同一个人!”

      刺耳的急刹声横穿长街,无恒推门而出冒雨狂奔向双钟寺方向。

      “止寂大师会有事吗?”

      林守岁没有回答,只将车泊在路边,叮嘱老万在龚叔标出的附近区域盯紧一些,自己便下了车。

      细雨纷飞,武宁街上红蓝警灯不停闪烁,便衣游走在整条街上巡逻,却仍是挡不住晦涩难名的不安。

      林守岁在武澜湾大酒店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坐下,挺阔的肩背撑起警用雨衣,上面已经斑驳一片,他掏出兜里泡潮了的烟抖出一根,叼在嘴里找打火机,耳机里不断传出处里同事报告的实时情况。

      “一处”在下午就已经把酒店里外翻了个遍,确认麦青一个月前就用一张买来的身份证在这家酒店租了套房间并且租了那辆车,直到离世这间房也没有退,一处正在一一排除这间酒店这一个月来所有访客。

      林守岁听着耳机里的对话,皱着眉在思索,头顶被一片黑布挡住,雨滴细细密密砸在伞面,只是隔着一层布,世界仿佛安静了。很快身边就坐下了一个人,递上了火机。

      林守岁低头就着万曈曈的手点烟,问:“怎么不好好睡觉过来了。”

      万曈曈:“一张称职的双人床容不得一个人的夜晚。”

      林守岁:“说什么鸟话,想我就说想我。”

      万曈曈笑着双腿微微一盘,半个鞋面就都泡在了水里,林守岁眉心微皱,按住耳机道:“酒店员工的笔录凌晨五点前必须做完。”

      对面不知答了什么,林守岁“嗯”了几声,边说边便掏出纸巾在万曈曈那双价值不菲的休闲鞋上擦了擦,说:“止寂大师可能是燧鸟的后人,无恒去找他了,但愿……”

      “燧鸟……唔……看来探魂璧找到了。”万曈曈单手指尖把玩手里的火机,表情漫不经心,直到林守岁的手掌覆上,才感受到他冰凉的温度。

      林守岁从他手里接过雨伞:“念曲也是靠探魂璧找到你的吧。”

      凤凰神火落入逆流的浮春河,烈焰熔浆,绕山横流,所到之处,人神尽灭。

      “我……我落入浮春河时凤凰火尚未燃起,渡入转世之境前一刻,越枝山陡然生变,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回忆到的,就是浮春逆流,我顺着那漫山河流一路流入了光阴谷,被冲在光阴谷谷底,差点成个孤魂野鬼,是念曲用探魂璧找到我的魂魄,将我捞了起来。”

      万曈曈说着,将万棱镜从领口提溜出来,天幕里细雨如针扑面而落,万棱镜射出奇异光彩,只见那垂直飘落的雨丝突然在旖旎的街灯里扭曲变形,汇聚融合,蜿蜒而下,突然汇流在一起行成一道道弯曲河流。那明晰的街灯突然也模糊起来,点点投射进这幻像中的河水中,刹那间如星火燎原般将奔流的河道点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河道在天幕向同一个方向四散开来,如神经网络般分流成无数股支流,渐渐将黑夜划成累累伤痕,灼红了天。

      浮春河如吞噬万物的鲜红巨蛇,在山体间疯狂肆虐地流淌,所到之处焦黑一片,生灵涂炭。从天神殿来越枝避世的灵物仙兽们在山间遍野慌乱逃窜,但浮春河和凤凰神火合体形成的毁灭之速度皆被吞没在这火蛇一般的熔浆之中,连飞在空中的灵鸟鹫鹰都被山体溅起的熔浆火水卷入其中,无一幸免。

      奇怪的是,极目里记录下的当年这惨烈的一幕里,竟然没有一个越枝山族人。

      “自我得到万棱镜的那一刻起,我总在想,当年是怎么回事,越枝山的族人们为什么在浮春逆流之后,从没出现在极目中,既然躲过了浮春熔浆,为什么又都死了。”万曈曈道,“直到我遇到了你。”

      “想明白了?”林守岁问。

      万曈曈摇摇头:“不是,是我不想知道了。”

      “生也好,死也罢,生命承自霄壤,归于无极太虚,因果轮回,浮生一梦。”万曈曈深深看了林守岁一眼,转向天穹,“我遇见你,就失去了探究一切的好奇心。”
      “如果失去你才可以换得到这一切的答案,我宁可,永远懵懂,永远无知……”
      “永远,做个傻子也好。”

      万曈曈望着天幕里奔腾着熊熊烈焰河道说着这些话,仿佛一个抽离出肉身,虚空飘渺的幽魂,很快他凝神归位,转头望向林守岁,提出优美的唇角笑笑:“夫妻相处之道,别什么都想知道,糊里糊涂才能一辈子修好。”

      林守岁笑不出来,他明白万曈曈的意思——放下一切,远离越枝,做一对凡间最普通的爱侣,胜过苦苦挣扎一世又一世。

      他们之间,这个问题始终没有说明白过,顾左右而言他也好,万曈曈那荒诞的殉情大法也罢,始终都没有好好面对过这个问题——

      你死,我活。

      万曈曈知道自己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收起万棱镜起身拍了拍浸染了雨水的风衣外套下摆,旁若无事般,想再一次和稀泥而过。

      林守岁望向他的背影快走几步追了上去,雨伞挡住落在万曈曈肩头的雨水,水渍在防水风衣上蜿蜒流下,林守岁道:“族人是我和火霓送去所离岛避难的,但最后也是我杀完的,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早就过了因为回忆这些会产生痛苦的日子,我只是……只是……”
      “只是每次想到,你要接受这一切都是我的过去,甚至是我百世来苟延残喘活下去的全部原因,我怕你会承受同样的痛苦。”

      林守岁的手臂绕肩而过,在万曈曈胸前张开手,族徽金印浮现,越枝山族人生杀大权至今仍在他掌背。

      “你以为我在意你杀过多少人?”万曈曈侧过头,浅色的瞳仁里倒映着天空里那片诡异妖冶的神火,他说,“师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三千个名字印刻进我的脑海里,永生永世不得遗忘,我比谁都清楚你是什么感受。而现在,我只是认清了一件事。”

      万曈曈道:“存在即因果,我得接受,你的坚持就是我的坚持,即便你想你死我活,我也选择跟你同生共死。”

      黑伞挡住了林守岁拥住万曈曈的身影,烈焰灼红的天穹中那片汹涌扑来的火海瞬间消失在细细雨丝中,林守岁却没有片刻犹豫,他低下头一手将万曈曈搂进身前,无法分离的缠绵唇齿触碰丝毫不能消解绝望和苦涩,可这一刻旁若无人的亲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誓言,缔结生死追随的盟约——

      你若决定往前走一步,万丈悬崖,我也不会犹豫半分。

      “一处”的人巡逻到后半夜已经都撤回酒店门口,遵循林守岁的指令,静静等待日出的那一刻。

      滴~嗞~

      酒店套房门顺音而启。

      半小时后,万曈曈擦着头发走出了豪华套间的浴室,林守岁背对大床站着,落地长窗上是他用马克笔标记的零碎思路。

      万曈曈从身后抱了上去,小犬牙在林守岁绷直的喉颈处细细舔磨:“都什么时候了,装正经……”

      万曈曈淋了一头的雨水,林守岁让他回去,他硬是要留下来陪着特案一处破解即将面临的大战,只能“近水楼台”开个房间让他洗个热水澡防止感冒,而且这酒店偏偏生意好的很,只剩下这种街景豪华套房的房型了,林守岁的钱包直冒血泡。

      房是开了,但林守岁还在执行任务,就算这好不容易归复的战神灵魂忍得快出窍了,浑身喷张的血脉也只能靠意志力强压下去。

      说到底,林处从上古战神退化至今,那点可怜的责任感一点没随着功能的衰退而减少,这东西“形而上”,根本没有神灵之力来得强大,可偏生就是根植在他骨子里的东西,人都磋磨得没人样了,这点东西还在。

      林守岁摸了摸他的头发,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花我半个月工资开这房间就为了让你洗个热水澡,谁让你非要陪我加班,闲的。”

      说完转身抽过毛巾在万曈曈头发上一顿暴力地呼噜。

      万曈曈乐得享受家属服务,边摇头晃脑,边转过头看着玻璃窗上林守岁的笔迹,琢磨道:“我一直都不知道师父在圆寂前一刻,将探魂璧交于燧鸟是为什么。”

      “是灵杪。”

      “你说什么?!”万曈曈调转脑袋,头发糊了他一脸,

      林守岁呼噜脑袋的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但万曈曈惊讶得下巴快兜不住了。

      “你是说,念曲师父是为了让燧鸟带着探魂璧去人间找神姬的那个儿子?可……他……他没死在越枝山?为什么念曲觉得他的魂魄在人间?”

      林守岁将头发擦干,毛巾一层一层叠起,像是早就知道袒露这一切的这一刻会到来,声音无比平静道:“因为灵杪不是神姬和山神艮守的孩子。”

      万曈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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