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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求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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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没料到她会这么紧张。他只是随口说个趣事,一个玩笑,想逗她放松些,却没想到弄巧成拙至此。
她还在连声致歉,他也不好说这只是个玩笑,干巴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专心下棋罢。”
他不再多话,提了她一颗黑子。
迎春咬着粉唇,努力集中注意,但心绪仍是不宁。另一边傅恒凝视着棋盘,心思却似乎更不在棋上,节节败退,最终竟输给她两子。
“你赢了。”他没等迎春反应过来就盖棺定论,从石凳上站起身。
一阵寒风吹来,迎春贴紧手里的汤婆子,发现它已经没那么热了,下一刻肩头一暖,是傅恒把他的墨色絮雪紫竹纹鹤氅披给了她。
“大人您不必……”现在傅恒身上就只剩一件绯红暗光嵌银丝的羊裘,迎春看着都冷,想把鹤氅还回去,傅恒的动作却比她快,一眨眼就将鹤氅的两条细带系得牢固紧致,不容她再解开。
他接过她手里的汤婆子,“你赢了棋,这鹤氅就当是我输给你的。”他拍拍迎春的肩膀,又问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你中意哪一种颜色?”
迎春有些不解,但仍按他的意思答道:“黄色。”
“哪种黄色,明黄,藤黄,松花黄?选一种。”
这些不都是一种黄么,迎春搞不明白。
她对颜色的分辨能力本就不如妹妹惜春,再者她往常也没有细分颜色的必要:
平日里她月钱被邢夫人拿走,下人没拿够钱,做事就不尽心,哪肯由她细细区分颜色?譬如说她要买个黄色的胭脂,不必说鹅黄还是苍黄,婆子们买来的永远就是那一种最便宜的黄。
因此久而久之,迎春也就不费那个事了。
现在傅恒猛然问起,她一时回不过神来,但更不想让他多等,于是随便选了一种:“松花黄?”
傅恒点点头,神色淡然,似乎他就是随口一问。迎春也就没再多想,被他一路送回温暖如春的卧房。
“近日府上收了些栗子,我叫厨房用糖炒了给你送来。”傅恒没有踏进房间,在门口说道,“你且等等,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他转身就走,裘衣因为他的速度在凛冽北风中鼓动张扬,迎春近乎着迷地看着他利落果决、意气风发的背影,都没注意到身边绣橘露出了满脸促狭的笑意。
“夫人,该把鹤氅脱下来啦。”过了好一阵,绣橘才开口打断了迎春的凝望,“这鹤氅虽然名贵,又是咱家大人刚刚赠您的,您不想脱下很正常——但屋里有炉子呢,您再披着可就要出汗了。”
迎春抿起唇瞪她一眼,毫无威慑力,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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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说他很快回来,便果然赶在午膳前就回来了,还带了一只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沉香木盒。
“松花黄嵌珠镶金宝石蝴蝶簪。”他介绍道,打开木盒。
这柄蝴蝶簪的名贵珍稀之处,说出来可以费去整个中午,因此他干脆略过大部分,只说了最重要的一点:“必要时可以用此防身。”
他捏着蝴蝶的两只宝石翅膀,原本圆钝的簪子尖头顿时伸出锋利的一小截。他轻轻将之推回去,交到迎春手上。
其实迎春整日在内院深闺,没什么防身的必要。傅恒只是想送她首饰,作为下棋时吓到她的补偿,因为他记得同僚曾说过,哄媳妇一定得送首饰。
然而傅恒对首饰的全部了解,都来源于训练细作所用的道具……
不过这簪子上的宝石与珍珠都是真的,价值千金,又是迎春最喜欢的松花黄,作为道歉赔礼应该还算合格。
他这般九曲回肠的心思没有吐露一个字,迎春当然不知道这居然是个道歉。
她光顾着看向那华美无比的蝴蝶簪,屏住呼吸:“您、您方才出去,就是为了给我买这个簪子?多谢——”
“不是买的。”傅恒纠正道。
难不成是宫里库房拿的?迎春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摸索着把蝴蝶簪插在了发髻里,取下那只红珊瑚。
绣橘早就带着欣慰笑意给她拿来铜镜,迎春侧过头,余光看向镜中。
“很漂亮。”傅恒脱口而出,随后又补救道:“松花黄色……很适合你。”
迎春心里暖得发烫,再次道:“多谢,这是我见过最别致的簪子。以后我一定日日戴着。”
深藏机关可以杀/人的簪子,可不是别致得很。傅恒会心一笑,冷硬的眉宇柔和几分,说道:“戴的时候小心些,别伤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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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后,迎春半倚在床上翻看一本棋谱,忽听乳母来报:“大太太有话递给夫人。”
前世迎春嫁到孙府,邢夫人可从没传过话来。
迎春又想起前世,孙府比起富察府显得那么寒酸,却能严防死守,乳母传话出去都那么困难,更别提往府里递口信;
富察府守卫比孙府多了成千上百倍,对她的管束却几乎没有,乳母甚至能自由在府内外院进出。
“母亲说了什么?”她问道。
“大太太说:她打听到司棋那丫头的下落了,因为司棋做下的那档子丑事,又是被主家赶出去的,她爹娘没脸要她,都懒得供养她水米……再不把人接回来,恐怕她活不过这个冬天。”
迎春腾地从桌边惊坐起来,身子挺直:“什么?!”
“大太太叫你别慌,她已经把司棋叫回了身边,只是那丫头被赶出去的事已经传遍贾府,司棋留在那里也不是个办法。
大太太还说,你只需想办法跟咱们大人……圆房,就由她出钱稳住司棋爹娘,再把那丫头送过来,仍给你使。”
邢夫人怎知她与傅恒还没圆房?
迎春急得六神无主,绣橘却反应极快地瞪了乳母一眼:她就知道,八成就是这个老货一直在送信!
乳母希望迎春快些与大人交心,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作为姑娘的贴身丫鬟,她绣橘又何尝不想?
但绣橘好歹还明白循序渐进的道理,不忍心逼迫迎春。
在她的努力推动下,好容易眼见着迎春与傅恒大人渐入佳境,圆房也就是迟早的事了,邢夫人那边却偏要来横插一脚!
她气得在迎春身后团团转,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听着迎春被逼之下无奈至极的呢喃:“乳娘……母亲给你的药粉,还在你那处么?”
乳母点点头。
就知道乳母没有听她的话,迎春苦涩笑道:“那么,把药包给我罢。”
绣橘不赞成地试图阻拦:“夫人,三思啊——”
那傅恒大人可不是个好脾气好糊弄的主,迎春又从没干过那档子事,说句不好听的,她看迎春这次极有可能偷鸡不成反蚀了米。
“可是我要救司棋……不能再拖了……”
迎春转头看向她,像是只被猎人逮住而手足无措、走投无路的兔子。绣橘忽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晚膳之后,帮我把傅恒大人叫过来……就说我这里有两壶好酒,请他赏脸来一趟,就当是他给我那簪子和鹤氅的谢礼。”
就凭这个生硬的借口,绣橘就能断定,自家姑娘斗不过傅恒的。
那位大人是何等冷酷深沉的人物,就凭一包劣等药粉,迎春的胜算能大到哪里去?
绣橘尖锐地吸了口气,似乎把外边纷飞的霜雪一同吸入了体内,心中一片冰凉,但迎春还在恳求地看着她,她没法拒绝。
她望回去,做好了自家姑娘从此失宠的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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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明月被遮在云后,冬夜显得分外冷寂暗沉。
傅恒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回廊,来到迎春卧房时,有些诧异地发现她只在床头点了一盏灯。那盏灯只能照亮一小圈,屋子其他地方还是黑黢黢的。
被灯照亮的床边坐着迎春,她身前小几上放着两个酒壶,壶盖已被拧开,应该就是她特意他来邀请品尝的桃花酒了。
“怎么不点大灯?”傅恒不疑有他,走过去笑问道,“不是怕黑吗。”
“您怎么资、知……知道窝怕黑呀?”
芬芳的酒气扑面而来,有些太浓了,她在他来之前就喝了酒。
傅恒微皱起眉:“你喝了多少?”怎么连话都说不清了。
迎春眼神迷蒙,嘟囔着“不多”,“一点点”,不过随着他的接近,她声音逐渐理亏气弱,扬起头露出脆弱纤细的脖颈。
“为何要喝这么多酒?”傅恒轻轻问道,这才察觉到今晚的事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因为我怕……”
傅恒伸手给自己倒酒,闻言与她刻意拉开些距离,迎春却不满足似的支起身,摸着他的衣襟往他怀里撞来。
她几乎是不管不顾往他怀里钻,动作险些带倒桌上的酒,傅恒一手揽住她,一手稳住酒杯:“不是怕我么,现在怎的又要抱我?”
“窝不是怕大人,是怕您僧、生,生气……”
傅恒觉得好笑:“好端端的,我又为何要生气?”
“……因为窝做了错事。”
傅恒立刻眯起眼睛,视线在开口的酒壶上转过一圈。
他心里有些冰冷的了悟,打量着她委屈兮兮的红润唇角,两指抬起她的下巴,耐下心诱哄地问道:“你做了什么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