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樟》冬月眠

8、8

　　“你去哪了？”门外赫然站着常青，连铭珩皱了皱眉，侧过了身子让他进去。
　　“我……我去外面走走。”常青贴着门边进了屋子，低垂着视线，小声说道。
　　小狗吃着东西看到常青回来了，放下了嘴边的食物，又兴奋的跑在他脚边打转。常青蹲下去摸了摸他的头，它又跑走继续吃饭去了。
　　“饿吗？要不要吃点。”连铭珩指了指桌上常青没吃完的饭“我去给你热热。”
　　“不要了，我不饿。”常青跟在小狗身后默默挪了过去，抱着膝盖蹲在小狗边上，看着它吃饭，时不时伸出手去摸两把。
　　连铭珩沉默着点了点头，放下了手里的碗，坐到了床边上。
　　“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连铭珩看了一会常青逗狗，忍不住开口道。
　　“嗯……我已经好了。”常青摸狗的手停顿了一下。
　　“行，那你收拾收拾睡觉吧，我去刘岩那睡。”连铭珩起身向外面走去。
　　路过常青的时候，常青头也没抬，伸出了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裤脚。
　　连铭珩骤然被拽的停下了脚步，回头急声问道：“怎么了？”
　　“我……我想给你捶捶背！”常青犹豫了片刻，抬起头，异常认真地盯着连铭珩。
　　“捶背？”连铭珩一只手背在身后，默默拽着快要被常青扯掉的裤腰，挑了挑眉。
　　“为什么？要给我捶背。”连铭珩盯着常青有些不解。他自小就习武，十几年从未间断，身体强壮程度已是常人所不能比的，即使是这两天有些不适，更多的还是没能好好休息造成的。
　　“我，就是想给你捶捶背。”常青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把头又低了下去，手上却不自觉用了点力。
　　连铭珩没什么表情，看了看常青拽着他的那只手，扯着裤子晃了晃：“先松手，站起来。”
　　“喔。”常青蒙蒙然松开了手，“我腿有点麻。”连铭珩又把手伸过去让他扶着，常青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两人静静地在屋子中间站了一会，小狗围在他两脚边，边跑边开心的汪汪叫。
　　“那，那你先趴在床上。”常青握着他的手没松开，扭头看了一圈，另一只手指了指床让连铭珩上去。
　　“嗯。”连铭珩把手抽了出来，往床边上走去。“衣服要脱吗？”似是随口一问，连铭珩坐到了床边上，拍了拍床铺。
　　“不不不……不用！”常青顿时瞪大了双眼摆了摆手。连铭珩点了点头，随后从善如流地趴在了床上。
　　“然后呢？”连铭珩调整了一下姿势，整个人伸的笔挺，下巴垫在小臂上，扭过头看着还杵在那的常青。
　　“噢噢，然后我来。”常青脱了鞋子爬上了床，小心的从连铭珩身上爬了过去。
　　他跪在连铭珩身侧，手在他后背上比划了两下：“那我开始了。”
　　“嗯。”
　　常青脑海里回想着刘岩教他的手法，在他后背上下扫视了一下，随后朝着一个地方握紧了拳头狠狠锤了下去。
　　“唔，你怎么这么硬啊。”连铭珩没什么感觉，常青反倒是甩着手抱怨了一句。
　　连铭珩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他整个人身体因为有些紧张而绷着，常青这下手没点轻重的，当然是有点吃痛。但他不好开口，只好半张脸埋在胳膊里一言不发。
　　“那我继续了。”常青歪着头想了想，低下头凑在连铭珩脸边小声说道：“要是疼的话你就叫出来，我马上就停下。”
　　“嗤。”连铭珩侧着头看了看常青满脸坚定的表情，含糊的小声笑了一下“行啊。”
　　小狗安静趴在角落里看着他们。
　　常青先是用力在连铭珩后背处从上到下锤了好几个来回，又改成揉捏的手法捏了捏他的肩膀。
　　虽然隔着层衣服，常青也能隐隐约约感受到这幅身体的力量感，他忍不住手上又用了点力气。
　　连铭珩眯了眯眼，正觉得捏的舒服时，常青停了下来。
　　“怎么了？”他扭头看向了常青。
　　“你和刘大哥之前认识吗？”
　　连铭珩摇了摇头：“不认识。”
　　“那你们怎么相处的很好的样子。”常青十分不解。
　　“你有没有看见他的父亲母亲？”连铭珩直起了半个身子，用手撑着，和常青面对着面。
　　“唔……没有。”常青的手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随后蓦然睁大了眼睛：“难道说？难道说？刘大哥他和我一样！？”
　　“想什么呢你？”连铭珩被常青逗笑了，随即又收敛了神情，眼神有些暗淡道：“他爹娘走得早，他又帮了我们，我给他做点事情是应该的。”
　　“你……”常青看着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这些年我就跟着我母亲生活。这次出门，就是为了去找我父亲。”许是常青捏的太舒服，又或是今夜的氛围很融洽，连铭珩这第一次提起了自己的事情。
　　他说得很慢，转过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常青脸上的表情。常青听得有些愣神，他微微张大了嘴巴，艰难的开口道。
　　“我没有爹娘，我不知道。”常青满眼都是愧疚地低下了头。
　　连铭珩一愣，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体，他看着常青垂着头漏出来的发旋，慌乱地开口道：“抱歉，我不该这么说。”
　　一时间连小狗都觉着有些不对劲，原地转了两圈抬起了前脚，想跳到床上来，连铭珩扫了它一眼，小狗呜咽着夹着尾巴走了。
　　“我只是觉得我是一棵树，没有爹娘，但是我不该拿这个来说的，我也不知道你的事情，所以真的很抱歉。”常青低着头闷闷的开口道。
　　连铭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结结巴巴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说一下我的情况。你不是说你不知道我的事情吗？现在你知道了，你还会和我一起走吗？”连铭珩急道，说到后面他甚至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恳求的语气。
　　“我……我有点想我师父了。”常青扣了扣手，小声说道。
　　连铭珩心里咯噔了一下：“你想回去了吗？”他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是。”常青抬起头摇了摇“我说了要和你一起去的，我要是就这么回去了，师父肯定还会责罚我的话我不会就这么回去的。”
　　连铭珩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的，他心里堵住的那口气就通了，他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常青勾起了一点点微笑，他伸出手捏了捏脖后：“那还捶吗？感觉我身上还有点不舒服。”说完他又非常自觉的趴了下去，支起一直手臂撑着脸看着他。
　　“捶！”常青揉了揉眼睛，干脆利落地答应了，手脚并用地爬到了连铭珩身边。
　　常青听了连铭珩刚才的话心里觉得十分不是滋味，但是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好现在捶得越发卖力了些。
　　“那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常青捶着捶着突然放轻了些力度，试探着开口道。
　　“什么？”连铭珩还在回想刚才的对话，一时间没明白他说的什么，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就是我突然倒过去了，你就没什么问的吗？”常青嗫喏着，手上有些用力了。
　　“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沉默了片刻连铭珩扭头问道。
　　常青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昏过去吗？”连铭珩又把头慢慢转了回去，继续埋在了手臂里。
　　常青捏着他肩膀的手顿了顿，有些黯然道：“我不知道，刘大哥也不知道，我为什么……”
　　连铭珩也不知道，常青的声音逐渐离他远去。但他知道他这两晚有多心慌多无助，白日里还能用体力劳动麻痹自己，一到晚上，他甚至有点害怕单独和常青独处。
　　他坐在常青身边看着他小小一个人儿整个陷在被子里，心焦和懊恼时刻在质问他。他一边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万一闭上了眼睛就再也等不到他醒过来了怎么办？
　　他找不到答案，却等到了常青。
　　常青的醒来，让他回过了气。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此刻又有些隐隐冒头的迹象。
　　“你在想什么呢？”常青发现他没说话，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你说你从小读书，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连铭珩这才从回想中清醒过来，他摇了摇头胡乱开口道：“我不知道，所以先别想那么多了，往上点，用力。”
　　“哦。”常青下意识的按照他的要求做了起来，刚才的问题也就抛之脑后了。
　　常青的手有点小，为了能更好地用上力，他只好半直着身子跪在连铭珩边上。没过多久就腰酸的不行，他只好先停下休息一会。
　　“你感觉怎么样？”他略喘着粗气问连铭珩。
　　连铭珩沉默了一会，起身翻下了床：“嗯，挺好的，不早了，你睡吧，我去刘岩那屋。”
　　说完也不等常青有什么反应就要朝门外走去。
　　小狗被他吓到了，一个猛子就要扑上去咬他的裤腿，被他轻轻躲开了。
　　“唔，等……等一下。”常青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跟着他跳下了床，连鞋也没来得及穿就想追上他。
　　“怎么了？”连铭珩没有回头。
　　“嗯……算了，没事。”常青赤着脚被地冰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好凉。”
　　“那就赶紧回床上去，睡觉。”连铭珩丢下这句，打开门出去了。
　　“哐当”一声，小狗被吓得原地转了两圈，转头去找常青玩了。
　　连铭珩走出了屋外，去找刘岩。
　　他在刘岩门口站了一会，直到感觉到身体有一点冷了才敲门进去。
　　“你还不睡觉跑我这干嘛？”刘岩躺在床上斜着眼看了他一眼。
　　“我在这睡。”连铭珩动手挪开了放在房间正中的桌子。
　　“嚯～。”刘岩一下子翻了起来，然后又躺了回去，喃喃道：“吵架了？不应该啊。”
　　连铭珩的动作顿了顿，皱着眉头看向了他：“常青是你教的？”
　　刘岩挠了挠头，起身去给他找被褥：“嘿嘿，我这不是为你好嘛。你这累的两天了，你弟弟心里也过不去……唔，我什么都没说。”刘岩吓得被子丢在了床上连忙捂住了嘴。
　　“你什么都跟他说了？”连铭珩往前走了两步。
　　“喂喂喂，干嘛？你不会生气了要打人吧？”刘岩连忙抱着膝盖往床里缩了缩。
　　两人僵持了一会，连铭珩叹了口气，弯下腰抱了起被子，看也没看他一眼。
　　刘岩找出来的这两床被子不知放了多久了，散发着些霉味，连铭珩拍了拍也不甚在意，铺在地上，随意的躺了上去。
　　一时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刘岩头枕着手臂，躺着躺着突然发出了感叹：“你说你弟多乖啊，长得又好看，这要是个女孩子，啧啧啧，我都不敢想你家门槛怎么样。”
　　“哼，是嘛？”连铭珩也枕着手臂，瞪大了眼睛盯着上面，嘴角不自觉的弯起。
　　“是啊，如果真的是个女孩子，嘿嘿，我还没娶媳妇呢。”刘岩拖着半个身子来到了床边上，说的有些激动，他险些掉下去。
　　连铭珩的笑意消失了，转过去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顺手抽出了身侧的枕头扔了过去。
　　“开玩笑开玩笑的。”刘岩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接住了枕头又给他扔了回去“你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差不多这边就干完了，如果常青没问题的话后天就走。”
　　“唉，还没跟常青好好聊聊天呢。”刘岩开始唉声叹气的。
　　连铭珩突然坐了起来。
　　“怎么了？”刘岩被他吓了一跳也跟着他坐了起来。
　　模糊的灯光下有些看不清连铭珩的表情，只见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别说了睡吧。”
　　说完他又躺了下去，整个身子转向了门那边。
　　“哦哦哦。”刘岩把灯吹灭了。
　　常青坐在床边上荡着双腿，一时间有些迷茫，整个屋子里又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财神庙里，每晚只能数着星星入睡。
　　小狗在地上想跳上床没成功，围着常青的小腿转了几圈急得“汪汪”叫了两声。
　　小狗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扫过他的皮肤，常青的思绪顿时被唤了回来，他低头看了两眼，下床抱起了小狗。
　　他本想抱着小狗上床的，但是看到它黑乎乎的狗爪子，思考了一下，在屋里转了一圈。
　　他找到了连铭珩洗澡的那个小房间，抱着狗进去了。
　　“别动，给你洗干净了再上床。”常青抱着扑腾的小狗放进了木桶里。
　　好不容易把小狗洗干净，常青已经被溅了一身的水，他随手拿过旁边架子上挂着的帕子给小狗擦干了水，把它抱到了床上。
　　“好，你先在这待着，我去洗个澡。”常青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洗干净的小狗，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向刚才那个房间走去。
　　常青在那折腾了好一会才在木桶里放满了水，他整个人靠着木桶边泡在水里，闭上眼睛舒畅的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常青逐渐往下滑，只漏出一双眼睛在外面，蒸汽扑在脸上让他又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直到水温逐渐变凉他才从水里出来。
　　架子上有一套全新的衣裤，常青比划了一下，有些大了，但是他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扔在了地上，无奈他只好把这套衣服套在了身上，刚迈开一步差点被绊倒，只好把裤腿往上卷了卷。
　　等他全部弄好出来的时候，小狗都在床上折腾累了，缩在角落里打起了小小的呼噜。
　　常青站在床边歪头摸了摸还没干的头发，轻手轻脚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隔壁刘岩屋里的灯已经熄了。
　　常青就这么坐在打开的门槛上，抬着头，就这么让风一点一点吹干他的头发，如墨的发丝随风起舞，挡住了他的视线。
　　常青连忙手忙脚乱地扒开头发，一扭头发现连铭珩悄无声息的就站到了他旁边。
　　常青被吓了一跳。
　　连铭珩却先他一步开口了：“你在这干什么？还不睡觉？”
　　“额……我……我洗了个澡头发湿了，我在这吹吹干。”常青揪起一撮头发晃了晃“那你怎么又会在这？”
　　“我出来透透气。”说完连铭珩钻进了常青背后的屋子里，常青扭过头看他从床边的柜子里掏出了一条干净的毛巾。
　　随后走出来顺手盖在了常青的头上。
　　“噢。”常青开始一点点擦干头发，连铭珩坐在了他边上，两人谁也不说话。
　　“我好了。”直到常青擦干了头发，放下了毛巾，连铭珩才点点头站了起来：“早点睡。”他顺手摸了摸常青的发尾，转身回屋去了。
　　连铭珩在外面被冻得不轻，打着哆嗦钻进了被窝里。
　　常青也慢悠悠的爬上了床，工工整整地给自己和小狗盖好了被子，漏出一个满足的笑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