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王白]麒麟奏》無小色

2、有故失踪

　　八月初八，秋分。

　　晌午，太阳高照，炎热丝毫不减。

　　孙鱼穿过市集，却不防被人突然从他身后拉住了袖子，回首低头一看，诧异之色转瞬变更成一丝柔软。

　　一五六岁，穿着碎兰花棉布衣裤，扎着两个羊角头（发绳还是红色的棉布条）的小女孩正仰着脸，看着他。小姑娘一双水灵水灵的大眼睛此刻笑眯成一条缝，两边脸颊还蹦打出俩深深的酒窝。

　　“哥哥，你要买花么？”小姑娘声音嗡嗡喏喏的，听起来很软很可爱。

　　孙鱼这才正眼去看小姑娘竹篮里的花——满满的一竹篮子，全是一束一束的红花。单看每一朵花，大小只有八九岁小孩拳头般大，花瓣反卷程龙爪状，色如血红，每五支为一束用青色的绸线捆着。花茎细长，不着片叶。

　　小姑娘见他皱了眉，拽着袖口的手更用劲儿，脸上的笑更甜。

　　“哥哥，哥哥。”

　　正当孙鱼准备开口，一个大力把他的肩膀拍了拍，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也在耳边冒了起来。

　　“兄弟看不出来你还这么受欢迎啊！”

　　孙鱼从来人的臂膀中挣脱出来，眉更是紧了三分，那来人却视若无睹地和起卖花的小姑娘聊起天来。

　　一会子的功夫，来人付了钱买下了连同篮子一起的整篮子花，还笑着和小姑娘道别。

　　“张炭你……”孙玉看着像小姑娘一样提着一篮子花的来人，不禁觉得好笑。

　　想象一下，一个皮肤黝黑阴阳脸三大五粗的魁梧汉子，用他那粗大的膀子挎着一小篮子花（和张炭相比，那篮子确实很小），再加上这个人是有“饭王”之称的张炭，这个画面确实让人忍俊不禁。

　　张炭嘿嘿笑了两声，说：“这些日子杨总管好像挺喜欢这些东西，我看他隔三岔五的不是自己买些来，就是别人送些来。杨总管一心在楼子不畏辛苦的，大家兄弟对他很是敬佩和感谢。他平日又没啥特别爱好，既然他喜欢花，今天赶上又瞧见这花挺特别的，不如买回楼子送给他。”

　　想起近日杨无邪确实买了很多花，孙鱼轻轻点点头，表示认可。

　　“再来，这个小姑娘你不觉得长得挺像我们楼主的嘛，特别是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和两个酒窝。要不是他和息大娘的事吹了，说不定我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他们生的！”
　　孙鱼白他一眼，这人啊，就是口无遮拦的，要是被某些个人听到，身上绝对会被惊艳一枪捅几个骷髅！

　　“回楼子？”孙鱼问。
　　“嗯，一起。”张炭说。

　　一路上两人有句没句地聊着。

　　“你说这都是第七天了，楼主在梦楼一直没出来，他到底在玩什么？”
　　张炭是“金风细雨楼”的护法之一，也是”象鼻塔”的舵主，他人精灵戏谑，却十分重义，杨无邪曾称赞他做事够稳重，所以他知道什么是该问什么是不该问。但是这次，他问了，把这个困扰了他有三天的问题问出了口，听他这个问题的人自然是孙鱼。
　　孙鱼也是风雨楼的护法。
　　如果说张炭是左护法，那么孙鱼就是当之无愧的右护法；说张炭的主力放在象鼻塔，那么孙鱼的主力就在风雨楼。他们二人，便是金风细雨楼新任总楼主兼塔主的左右，他们常不离戚少商身侧。只要塔里、楼里一有事，他们马上就会赶到，只要戚少商需要，他们就会出现。

　　所以他们口中的楼主，自然是戚少商。
　　所以自从在得知那三个消息起，有七天没见戚少商露面的张炭忍不住问了孙鱼。

　　戚少商七日没下梦楼，他在梦楼里干什么？准备干什么？风雨楼将要干什么？或者他已经干了什么？等等问题，也是现如今汴梁城里各大势力众多武林人士明里暗里在探听，想知道的事。

　　孙鱼心里也是好奇也是在意，不过他没有像张炭一样问出口，他甚至面色如常看不见一丝波澜，他说：“不知道。”
　　身为戚少商左右手的张孙二人都不知道，那么谁知道？

　　方应看摇着折扇，笑嘻嘻地对剥着花生米的米苍穹说：“也许杨无邪知道。”

　　“童叟无欺”杨无邪，身为金风细雨楼的总管，白楼的主持，即便是当年的苏梦枕，在决策定计，在重大事情上，没有杨无邪的意见也是不敢轻易取决的。
　　所以戚少商的行动，杨无邪应该是知道。

　　但方应看用的是“也许”，杨无邪也“应该是”知道，意思是，戚少商也有行动没有经过杨无邪意见的时候。

　　经历了少年得志成功成名，知音背叛，官场潜伏的戚少商，已变，不在似一腔热血可以不顾一切的当初。当初的他可以只凭一壶酒，一本书，一把琴，一舞剑，引顾惜朝挂柱连云寨只换得一场血流千里的追杀，如今的他，虽仍信任他的兄弟，个性仍豪爽不羁，但其中多了些内敛城府。
　　他够狠、够厉、够绝、也够沉着。
　　且这楼子不是他戚少商的，这是王小石托付给他，他没有任何权利葬送它。
　　于是杨无邪很由衷的佩服尊重相信这个领袖。
　　佩服尊重相信他的一切决定和行动。

　　不过这次，戚少商所打的算盘，杨无邪知道，不仅杨无邪知道，无情也知道。

　　就在戚少商上梦楼的前一晚，他秘密会见了无情，当时杨无邪也在旁边。
　　而秘密的意思就是这晚上的所说话，不管是空话闲话还是重要的话，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

　　所以第二天，全汴梁的人都只能知道戚少商带着杨无邪去了小楼，回到风雨楼就直接上了梦楼一直闭门不出。

　　就在戚少商开始闭门不出的第一天，无情在妄言亭和有桥集团的方小侯爷品茶观雨，当然，方无二人交谈之语，也无人能得知。

　　各方势力也不是没有派人去风雨楼探听。
　　六分半堂就在第二天半夜派了三个人爬上梦楼，第三天清早，三具尸体被风雨楼的弟子原数奉还，三个探子均死在一字剑法下。
　　以后几天仍然探子不断，但结局都只有一个，被戚少商用一字诀一剑致命。
　　从而“风雨楼楼主戚少商在梦楼闭门不出不知为何”一直成为开封府各大势力，江湖上众多武林人士争相猜测之事，并被列入“开封府十大不解之谜”。

　　杨无邪接过张炭的篮子道一声谢便转身回了屋。
　　在看到坐在他房内喝茶的人时，他皱了皱眉，把花篮放到桌子上，半带斥责地说：“楼主此刻应该在梦楼，而不是在下这里。”

　　被唤作“楼主”的男子放下茶杯，颇有些无奈地说：“我就来你这里喝喝茶。”

　　“楼主要喝茶，也请你回梦楼喝。”杨无邪不依不饶。

　　男子不顾他的愠怒，起身拿起花篮一边观赏，嘴里一边抱怨：“当这风雨楼的楼主真有够无聊的，一天就在那破楼子里睡觉。‘梦楼梦楼’，除了睡觉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戚少商扔下的破差事！他自己倒好，跑出去逍遥，还想出用花来报平安这种故作风雅的恶俗联络方式！一天到晚都耍一字诀，我自个儿的剑法都快忘了！”如是云云。

　　见他越说越有气，越说越委屈，杨无邪不禁笑出来。

　　“孙大侠有劳了。”

　　孙青霞看着这满屋子各式各样捆着青色绳子的花，摆摆手，说：“摊上这个兄弟算我认栽。好了，溜达完，我回梦楼睡觉去。”

　　杨无邪作一揖，恭送。

　　谁知原本走出门的孙青霞又转过身，对杨无邪说：“等这事儿完了，杨总管不妨让风雨楼开个花店，我敢打包票，生意一定火！”

　　杨无邪看看这屋子里的花，摇摇头，叹口气。

　　真不知道这楼主咋想得出这个方法。

　　再瞥一眼桌上的如血红花。杨无邪阖眼，深呼吸。

　　摩诃曼珠沙华，彼岸花，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独自彼岸路……不吉啊，楼主~

　　既然在风雨楼的是孙青霞，那么原本该在风雨楼的戚少商又在哪儿？

　　蜀中的八月正值秋雨时节，但因地势气候等原因，除了入夜后气温稍低，白日应算是凉爽。

　　人们撑着油纸伞走在泥石路上，有时也嫌撑伞太碍事，且雨小树多，所以淋雨而行的人比比皆是，还时不时互相打着招呼。

　　戚少商到到这个叫巴县的小县城已经有三天，但这三天却足够让这个不大的小县城的人们知道顾大夫家来了亲戚。
　　“戚大兄弟，干啥子去？”一妇人只身把戚少商拦了下来。
　　“我去买菜，今晚惜朝要下厨？”戚少商提提手中的菜，话中总有说不出的得意。
　　“顾大夫真是个了不起的娃！人不大点，会看病，会读书，还会下厨！以后长大啊，哪家女娃子要是嫁给他，一定嘿（很）有福气！”妇人竖着大拇指赞道。
　　“村妈，你可别当着他面这么说，他面子薄。”戚少商笑着说。
　　“嘿嘿。”妇人笑笑，接着把手里的肉提到戚少商面前，说，“今上午信武他老汉杀了头猪，这不，割了些五花肉正准备给顾大夫送去，现在碰到你，也省了我跑一趟！”
　　“这怎么成！”戚少商想拒绝，却懒不过热情的村妇，只好提着肉往回走。

　　要是被惜朝知道我收了他们的肉，会被骂吧。戚少商有些丧气地垂下头。

　　在戚少商登上梦楼的那一夜，也就是他离开开封府的那一夜。走之前他如他所说的那样找来孙青霞假冒他，而对于这次的计划，他和杨无邪无情所谈所言，一个字都没对孙青霞提及，他只请他这段时间代替他待在梦楼。
　　选孙青霞代替他的原因有三个。
　　第一、孙青霞和他的身形相仿。
　　梦楼是出自妙手班家之手，其中自然设计着很多奇妙的机关。每一楼，每一层，每一间，时不时有几个回廊几间房的布置一模一样，而且还能时不时的房于房发生更换，就算你进了梦楼，也很难找到戚少商身处何位。更不用说是故意被放入其中的孙青霞。
　　第二、孙青霞会一字诀。
　　戚少商的一字诀，孙青霞会，孙青霞的剑招，戚少商也会。两人都是豪放不拘小结的人，才不会在乎那些所谓的独门招式，在他们看来，武学就是要大家一起探讨一起练才叫有意思。不过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所以穿白衣，在梦楼，用一字诀杀人的人，在风雨楼外的人看来，就是戚少商。
　　第三、戚少商信任孙青霞。
　　戚少商曾说过，他信任孙青霞就像信任他自己一样。既然信任得如同自己的人，那么这次行动怎可不让他参加。孙青霞也信任戚少商，所以这次戚少商让他帮忙虽没告诉他任何前因后果，他还是一口但应下来，连个“为什么”都没有问。

　　连夜戚少商就离了开封府赶往蜀中。
　　去蜀中的原因很简单，去找顾惜朝。
　　但是蜀中这么大，顾惜朝在哪儿？
　　戚少商不知道，不过他相信自己会找到，很奇怪的相信。
　　事实也证明他确实找到了，虽然实际上不是他找到的顾惜朝，是顾惜朝找到被一行神秘人杀得昏迷的他。
　　那是他到巴县的第一天，他在当地人称的鸡公山上被一行黑衣蒙面人埋伏。
　　黑衣人显然知道他是戚少商，专门在那儿等着他入套活捉。
　　他们的武功是戚少商不知的招数，最终被放到是因为中了他们的毒，据捡到他的顾大夫所说，这毒是唐门的“仙人醉”，对一般的普通人没有什么效果，对戚少商这种武功高强内功修为高的大侠们却是情有独钟，来一个放倒一个，来两个放倒一双，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叹口气，想着被现在这么大点儿的顾惜朝救了，戚少商除了叹气，还有种天意弄人的感觉。

　　记得自己醒来看见只有十一二岁顾惜朝，和在旁同样只有十一二岁据说是白愁飞的小男孩，戚少商觉得要么是这个世道疯了，要么就是他穿越了。随即他想起了铁手从王小石婚礼上带回来的消息，于是他只有很平静的接受了。可他的平静却让原本想看他有啥好玩反应的两小孩郁闷了。

　　接下来的两天三个人很平静的过着。期间虽然顾惜朝会时不时的挑衅戚少商，戚少商也乐于和他拌嘴，但是他没有问关于那三个流言的事，顾惜朝和白愁飞也没提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这种平静近乎诡异。

　　难道是他变小了自己太有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了？戚少商如是想。
　　不然自己怎么会被那两个小鬼差遣来差遣去的！
　　哀怨地看一眼手上的菜，不知不觉已到了他们住的地方。

　　是地，梧树苍天，简屋一所。

　　庄周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因鹓鶵者，凤凰也。

　　故梧桐又唤为“凤凰”。

　　又，屋所因先有：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则刘老先生云：无名。

　　无名药庐。

　　一十一二岁的少年依着房屋的柱子，逗着停在他手臂上名叫“清风”的隼鹰。见戚少商将近，少年微眯眼，戏谑道：“大当家的终于爬回来了？”
　　那个“爬”字咬得狠狠，十足的讽刺。

　　这男孩正是不知为何变小的顾惜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