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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二章:波涛暗涌 ...

  •   二月末天气渐暖,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更是带来了久违而缠绵的春的气息。雨丝从明瓦上连成了线地滑落,仿佛一道做工精致的水晶帘幕。
      勾勒完最后一道色彩,叶君镆将手中画笔放下,松下衣袖微眯了眼对着画卷细细端详。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沁入眼底,让他孤绝幽深的气息褪去了,蓦地和润起来。负手踱到屋外立于檐下,深深吸了口气——雨后的空气总是那样清新,如同……那白衣广袖漾起的风的气息。嫩绿如烟,已微微探出了地面,淡淡的一层只能在远处看到,走近了反而就找不到了。不似……她。
      “安王殿下好雅兴。”轻如浮烟的声音忽然在上方响起,叶君镆一惊,抬头一瞬恢复了平静,浅勾了唇角:“澜冰。”
      “微雨湿衣,殿下居然不请我下来?”谢澜冰伸手拂去面上水珠,随口玩笑。
      叶君镆好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从善如流:“谢小姐,请屋中一叙。”见谢澜冰从屋顶轻飘到面前,转身掀了帘:“小心门槛。”
      谢澜冰微一愣,依言避过了,轻声问:“为何没人拦我?反倒是有个衣着鲜亮的引着我往这来?该是你的人罢?”
      “这个,”叶君镆取下架上绢帕递给她,不经心道:“我吩咐过了,若是你找我不必阻拦。久恕他们都认得你。你眼睛没好,何必亲力亲为?若真有什么事要亲口说,我去找你便是。”
      “我一个人来去到底方便些。”谢澜冰淡淡道。打湿的青丝有些零乱地贴在额前鬓边,别有一番清水出芙蓉的韵致。“如今火点了,风扇了,眼见着他已经坐不住开始布置了,我自然要亲自来一趟。想必殿下万事都安排妥当了,我不过是想了解得详尽些罢了。” 轻笑明倩:“谋逆一条罪便是万劫不复,到时候护国功臣又是殿下。百姓茶余饭后平添一出好看的戏文。”
      “不只。”叶君镆面容平宁:“如此,太过平淡。戏的情节太少,不够跌宕,还劳不动我去演。”
      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是这样不动声色。仿佛谈论的不是惊天要案,真的是普普通通的一出平常戏。谢澜冰轻叹一声微别过脸,那神情透着洞明一切的疲倦:“如此,到时候澜冰只管欣赏便是了。”
      白衣娴静。不知自己描摹的可是那朔漠中她飒爽英姿的模样。叶君镆眸光微动,转了话题:“澜冰,有幅画想请你一观。”一指桌案上那幅方才绘制的图卷:“你看看,可还喜欢么?”
      谢澜冰走到案前顺他手指看去,一瞬间有些愣然。红袍卷沙、飞马挽弓,轻纱遮去面容却掩不去眉目明秀的恣意英气,仿佛画画的人亲眼见识过她边塞纵马骑射才能绘得如此不但形同并且神似。画像边题着一行小字,锋芒豪迈笔走如蛟——弓挽盈月逐日远,剑掠惊霜催马急。
      “听说你在边州从来只着红衣。我想,若你跨马执兵,大略就是这个样子吧。将门之女,那一种与生俱来的英发气质是别人学不来的。” 叶君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画作,抬起头看向谢澜冰。
      他不曾想到的是,那张清丽的容颜上并未浮现出他预期的哪怕藏得很深的柔和。哀痛蔓延,一点点从那烟雾迷蒙的双眸中散开,将她包裹其中。
      “弓挽盈月逐日远,剑掠惊霜催马急?”她低吟出声,如同置身风雪,眉目浸着淡淡的凄迷。合目一瞬,提笔在手,笔如流水——
      “绿水还绕故人祠,清风不顾旧时栖。三尺柔肠倾国色,一点碧血绘素衣。
      弓挽盈月逐日远,剑掠惊霜催马急。玉碎怅斩同心绊,曲铮泪作长相离!
      从此永夜捱寒漏,为问杜宇寂寞啼。雨僝肯理蓼菱弱?落花零零何人惜。”
      黯然弃笔。
      惜花人去,而后,唯剩她孤影对月,不复相亲。
      “多谢殿下心意。澜冰告辞,开戏那日再见了。”转身没入迷蒙烟雨,孤寥清寒得让人心痛。
      为何徒增烦恼,为何还是有隐隐的心凉?明知她心中早有了另一个人。非是没有惜花人,而是这花,不肯流连执意孤零。
      叶君镆双眸明灭不定,终是将画轴卷起放在一旁,向外唤道:“久恕。”
      “去把南樘找来,那一场大戏还等着我们好好演一演呢。”

      三月初一,又到春围。
      天朗气清,佳林苑中分外热闹。昭帝兴致颇佳,自驾临后便一直与英王、安王说着话。叶君镆应对自如、英王却有些心不在焉。昭帝淡扫了英王一眼,随意问道:“君泽,怎么不见皓昱?前些日子他不还闹着要见见世面?”
      英王微一愣神,陪笑道:“可不嘛,昨日还嚷嚷着要来,谁知夜里受了风寒,今儿一起来便有些发热,儿臣也就让他在府里歇着了。”
      昭帝面色微有些不悦:“不过是受了些寒,到底是男孩子,莫惯得太娇贵了,寿禄啊”回头向寿禄吩咐:“你速派人到英王府把世子接来,就说孤的意思让他历练历练。”
      寿禄答应着下去了。英王面色略略一僵,还欲争辩,昭帝冷冷地瞪着他:“都如这般,如何能继承这风圻江山?”
      “是。” 英王噤了声,心中一颤——为什么这个当口一定要接皓昱来,莫非……?他一阵挣扎犹豫,抬眼看了看叶君镆微露得色和不屑的脸,终是狠下了心——成败在此一举,何必妇人之仁!
      佳林苑坐落在宛京城北,离皇宫和二王府都有一个多时辰的路途。因皇帝亲临不可马虎,苑中各处都有禁卫军把守。禁卫们盔甲森严,一个个面无表情挺胸典肚,手中兵刃映着日光寒芒闪耀。
      射箭开场已毕,按照历年规程由礼官宣读冗长的迎春辞。叶君镆早已烦倦了面上却依旧恭谦耐心,微分了神时不时向英王那瞥去,只见一个侍从打扮的混入人群凑到他近前说了句什么让他眉目舒展,不由嘴边牵起极不易察的冷笑。
      英王被那迎春辞读得心中烦乱,直至得到了“殿下,一切都已妥当”的口信方觉气息安稳,将前番猜疑带来的惶恐不安弃了去,重又以胜券在握的心态听那干枯无味的朗读——或许那礼官的声音并没他一开始觉得的那么聒噪。
      那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终于停了,昭帝一挥手,金台之下战鼓齐响震撼摇天。各家公子齐挥弓箭整装待发。昭帝捋须而笑向英王、安王道:“难得今日天公作美,孤心中高兴。这样,你们二人谁赢了围猎孤要送他一件大礼。”说着一挥手:“寿禄,呈上来。”寿禄手中托了一个金色托盘,里面一套龙纹金甲叠放整齐。昭帝抚甲笑道:“这还是当年我征战疆场时的旧物,如今孤年事已高,该为它觅得新主了。你们此番可一定要较个高低上下。”
      “启禀皇上,英王世子已接到此处。”有内侍牵着有些没精打采的叶皓昱来到昭帝眼前。那本恹恹的孩子听得战鼓急鸣似是一下子来了精神,先懂事地向昭帝、英王、叶君镆依此行了礼,有些激动地嚷道:“这鼓声果然振奋人心!”
      昭帝张了怀:“来,到孤身边来。”将叶皓昱揽在自己身侧坐下:“皓昱,孤知道你昨夜受了风寒,可我叶家的男孩子不能如此娇气,你今日可要好好看看你父王与你三王叔如何一较高下。”
      叶皓昱乖巧地眨了眨眼睛:“皇爷爷的教诲孙子记下了。”
      昭帝摸了摸他的头,似想起什么似的吩咐:“传令下去,料也无事让那些禁卫们撤了吧。那兵刃的光太刺眼,别再让小世子头晕。”
      英王面有难色,上前道:“父皇,这不合适吧,您的安全……”
      “没出息!今日怎么如此拖沓?”昭帝斥了英王一句:“战鼓已响,你们该出发了。”
      “是。”英王神色复杂地看了爱子一眼——天助我也,只是这个孩子……
      罢了。不再犹疑,与叶君镆领旨翻身上马。叶君镆向他明灿一笑:“大皇兄,君镆势要夺得那龙纹金甲,还望大皇兄相让。”他面目微沉“哼”了一声并未作答。
      一声号角,两匹战马如箭驰出多远,没入树林之中。
      众公子各自催马紧跟了上去,不一会全都散去,只剩了金台之上的昭帝以及寿禄等一干内侍和贴身随护的几十名禁卫。
      昭帝慈爱地询问着叶皓昱这几日做了些什么,正在祖孙温情之际,忽听不远处林中传来一声惨叫,随后嘈杂声震动了树林。然而很快,那声音便弱了下去,再听不到。
      压抑而紧张的死寂在金台之前漫散开去。几十名禁卫各自抽出长剑紧紧将金台围拢起来。叶皓昱紧张地一牵昭帝的衣角:“皇爷爷,这是怎么了?”
      昭帝站起了身没有回答。风起叶响,危机四伏。昭帝耳朵微动了动,禁卫长大喝一声:“谁!”话音刚落四周箭如飞蝗,从树林中跳出百余黑衣蒙面人直奔金台而来。
      “护驾!” 禁卫长一声长啸,带领着几十名禁卫将昭帝与叶皓昱紧紧围在当中。
      黑衣人招式凌厉攻势猛烈,与禁卫混战在一起。一时间血光飞溅、寒芒耀眼、搏杀声震天。
      寿禄吓得脸色惨白,尖声高叫:“快来人啊!速速救驾啊!”他叫声刚落,林中冲出一哨人马直奔金台——正是离去不久的英王。寿禄大老远见了他如见救星,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英王殿下,速来救驾啊。”被昭帝护在怀中的叶皓昱一见他父王也哭叫了出来:“爹爹,爹爹!”
      英王看着爱子哭花的小脸心中一痛,然而……他催马来到金台之前阴森一笑:“救驾?父皇,儿臣这就来救你!”说着领人围了上来——却不是杀向黑衣人,而是禁卫军。
      昭帝一见颜色更变:“君泽!你要做什么?”
      禁卫军到底人寡势孤,虽豁出性命搏杀,转眼却折损了十余。黑衣人离昭帝越来越近。
      英王得意地看着这一切,闻言大笑:“父皇,您说我要做什么,您怕是想不到手中棋子也有掌控不了的一天吧。”
      昭帝怒喝:“你这个逆子!若是现在迷途知返我或可看在皓昱的面上饶你不死!”说着将叶皓昱推到自己面前。
      英王眸光一闪,旋即哈哈一笑满不在乎道:“父皇,儿臣为这一天可是布置一个多月了。得势则帝,失势伏诛,难道还会因一个孩子在功成之际收手么?儿臣是父皇所出,唯独向父皇学着了一点——帝王无情!”
      叶皓昱看着阴冷的、完全不认识了的父王,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英王移开目光不去看他,盯着昭帝又道:“其他人是不会回来的,现在已被儿臣调来的人困住了。方才父皇听到的惨叫该是三弟的,父皇您一意扶植的不过是个废物罢了!宫中现在也都是儿臣的人。宛京已全在儿臣掌控之下,父皇您……写下诏书,儿臣或可看在父子一场的情分上留您一命。不然……”
      他一举手,身后腾起三人摆剑向昭帝飞身刺去!
      眼见寒光一点快到昭帝面前,叶皓昱回过神小小身影挡在昭帝面前,昭帝看着这孩子有一瞬的分神,目光涌出许多情绪:“皓昱。”
      一道黑绫撕破长空,如翻腾的骇浪倾泻而下!空中似有一只黑色羽翼的巨大鹏鸟,振翅俯唳向金台正中掠来!
      “父皇,快躲!”昭帝但觉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连叶皓昱也被拨了开,一人迎着寒芒挡在他们面前——长剑正没入从天而降的叶君镆的肋下!
      几乎是叶君镆中剑的同时,场上形势已变!方才带着叶君镆飞至场中的那人手中一条黑绫飞扬伸展,杀气毕露,那柔软的长绫在他手中却似最骇人的利刃!刚柔并济,缠住三人手中剑柄就势一带,持剑的人只觉气流沉压扑面而来被掀倒在地。
      与此同时,场外有人高喝:“逆贼住手!”执金吾纪勋之子纪翔领着五百御林军将英王等人重重围住,一排弓箭手箭在弦上直指场中!纪翔跪倒高呼:“皇上,臣奉安王之命前来救驾,来迟一步罪该万死!”
      昭帝忙上前一把扶起脸色煞白华服滴血的叶君镆:“镆儿,镆儿,你还好么?”
      “都怪儿臣护驾来迟让父皇受惊了。” 叶君镆微弱的声音道,转过脸面向如遭重击的英王:“大皇兄!胆敢谋逆还不束手就擒!还有何话说!”
      “这,这……”英王面如死灰:“怎么可能?”
      “纪翔,把人都带上来给他看看!”
      “是。英王殿下,这几人您看看认识么?”纪翔让手下御林军将几个双手被缚的将领推搡到英王面前。
      英王一见就是一惊:“你们,你们怎么都……”
      其中一人叹气道:“殿下,我们上当了。本以为宫中和城中防备松懈,谁知……唉!”
      英王弃了剑,抱头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叶君镆微喘了口气:“父皇放心,但凡参与谋逆的儿臣都已遣人拿下了,交由父皇发落。”
      昭帝点点头,命寿禄传来了御医将叶君镆扶去诊治。抱起小脸蜡黄的叶皓昱,冷厉的目光扫过被压在地上的英王:“当初有人向我告发时我尚且不信。虎毒尚不食子。来呀,将这个逆子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没人注意到不远处的树顶上有一抹素白的身影。谢澜冰冷眼淡观,将一切尽收眼底。清风吹乱了她的青丝,她绕了一缕在指,眸光流转:叶君镆,这才是你要的戏么?果然,很是精彩呢……英王一党,因你舍出的那一剑,更加万劫不复。轻叹了口气:皓昱,这对你而言倒底是福还是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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