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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06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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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称为叔叔的男人对待他的态度十分冷淡。出于家族责任,他把小男孩送去当地一所条件还不错的小学,然后就甩手不管了。
教师也不喜欢他。正常的孩子用橡皮泥捏各种东西,他却喜欢捡草地里的泥巴,还把臭气熏天的狗屎扔得到处都是。他把拼图放在嘴里咀嚼,还把纸浆吐在地上。他脾气暴躁,感到挫败时会疯了一样地咬人,不停地尖叫……
“学生不听话,多半是家长没尽到教育的责任。”
“您在说什么啊,教育学生明明是老师的责任吧?怎么就变成了家长的责任?”
“就是因为像您这样推诿来推诿去的家长越来越多,如今的孩子才会这么没教养!这是最起码的礼貌问题!恕我直言,您根本就没在教育方面投入过一丁点努力。”
“这就是贵校的结论吗?”
“要是他还在课上捣乱,就请您把他领回去!”
“就算您不这么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回家后,面对教师的批评,叔叔对他的唯一管教方法就是一顿暴打。
他们只看到了他不合群的一面。但他们却看不到,他是一个具有强大精神能力的孩子,能在混乱和骚动中创造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可以坐在沙坑边用几个小时堆沙山,任沙子从指间滑落,每一粒沙子在他眼中都是一颗星辰,仿佛他是一个正在通过显微镜观察事物的科学家。全神贯注于旋转硬币时,他会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了寄人篱下还常常挨打的生活了。
“我喜欢乡下,乡下确实什么也没有,玩不到小霸王,打不了拳皇,但我有朋友,我可以和鸡一起玩,可以趴在牛背上睡觉,可以爬去树上摘果子……自由自在,可不比城里强得多?”
这样想着,小男孩决心趁叔叔去上班的间隙逃离这个“家”。
他偷偷藏起了叔叔卧室钥匙,找校门口的小摊配了一把新的,然后,某个工作日的下午四点半,他从学校回到家,抓起藏在卧室柜子里的少量现金和一件衣服就冲出了家门。
他跑呀跑呀,一路上不停地飞奔,就像遗忘了所有烦恼的鸟儿,轻盈而自由。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膝盖上的淤青还隐隐作痛,肺部被殴打过的地方一旦深呼吸就像快要裂开,他偷来的钱只够买点吃的,再坐一趟公交去郊外。公交车最远只能停在市区与郊区的边界线上,离他家还远,只能下车步行。但他的心情很畅快,一连跑了两个小时,竟然还没觉得累。
等到他望见熟悉的山头时,已经快要到夜里了。黄昏之时,一只不知名的飞鸟划过天空,让他想到了自己。他高兴地追着那只鸟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朝它挥手。
“嘿嘿嘿,啾啾……啾啾啾!”
虽然这模仿十分蹩脚,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是那么的自在。
沿着竹林间的小路,他走进了深山。
太阳越来越低,橙红色的天空也变成了深紫,竹林里万千碎叶演奏着神秘的交响乐,阴风怒号,仿佛有不可见的力量在对他发出最后的警告。
蹦跶在林间的小鸟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从天空上落了下来,但顽皮的男孩并未引以为戒,反而愈加好奇地冲向它坠落的地方。
“喂——你在哪里?咦?”
他好像迷了路。这不应该,他明明很熟悉这片山头,谁在哪里撒过尿都一清二楚,可前面的山路……明显就是从未见过的地方。
天气转冷,被吹得有些不安的小男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狂奔。
他闭上眼睛,想着这样就不会害怕了,结果冲得太猛,一个不留神撞在了某个软软的物体上,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啃泥。
“哎呦——”
被撞的“人”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但当他看清那人手中抱着的东西是骨头后,小男孩受到了极为严重的惊吓。
“啊!”
他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一路上撞到了好多人,还打破了几只灯笼,那些“人们”都用看待怪物的眼神注视着他,这让他浑身难受。明明他们才是怪物!
大晚上的,在这里聚集起来,到底想做什么?
该不会……该不会是要吃小孩吧?
“不要,不要,我不是你们的食物!我要回家!”
视野之中最亮堂的地方就是前方的舞台,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朝着最明亮的区域跑去,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光明的守护,远离这些魑魅魍魉。
小男孩吃力地爬上快有他高的戏台,抱住戏台一侧的柱子,惊恐地环顾着四周。
他的呼吸过于急促,手指也在发抖,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忽然远离了最熟悉的故乡。
“你这小鬼,休来捣乱!”
一个堪比老巫婆的警告的声音让他更加害怕了,小男孩连忙松开柱子,朝和她相反的方向溜去。半路上,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失去平衡,直接摔在了祭台的贡品上,还将摆在正中央的石像推倒在地。
“咚——”
石像发出了闷厚的响声,但它没有碎开。即使如此,光是看到被所有人敬畏有加的宗主石像受到外来小鬼的骚扰就该掀起一阵渲染大波了。“老巫婆”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什么,但他都没听清,他只注意到,天上的乌云突然变得极为严密,比刚才竹林里更甚的狂风贯穿了整个村子,聚集在戏台前的“人们”纷纷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这……这是……”
“不好啦!遭天谴啦!”
“宗主大人……求宗主大人原谅……”
有人竟跪倒在地,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似乎在祈祷。
但一切试图挽回局势的举动都无济于事。轰鸣的怒吼正似咆哮不息的火焰一般扑向大地,山崩地裂的震动从脚下向上蔓延,像是地震,又不是,被晃得歪七扭八的妖怪们拼命想要站稳,但他们是如此的脆弱——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比蝼蚁还要卑微。
破坏了祭仪的小男孩首当其中,正面遭到了来自天空的一道雷击。
“哐哐——”
闪电一瞬让眼前发白,他感觉脑子都要烧焦了,末了,只能痛苦不堪地倒在戏台上,口吐白沫。
“宗主大人,请您宽恕他吧……”此刻,芒桂子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威严,一把甩开拐杖,在金珠银珠的搀扶下弯下膝盖,额头也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嘴里念念有词,“他不过是个孩子……他还年轻,不懂事……”
“擅闯祭仪者,死。”
这是来自天空的回音。就好像不是人的声音一样,足以令妖怪们腿脚发软。
然而这压抑的轰鸣却不能成为阻止她求情的理由。
“您不能杀他!”
“……为何?”
“老身是这金坞村的长老,有义务保护村中之人。”
“哼,他可不是什么村中之人。区区目中无人的捣蛋鬼……”
芒桂子坚持道:“您要对他降下怎样的责罚,才能饶他一命?”
“……阿桂。”那个声音停顿了很久,才悠悠地回答,“我不想为难你。”
她静静地跪在原处,没有做声。
随后那个声音继续说:“如你所说,长老的义务是保护村中之人……那么,就让他成为村中之人吧。”
她惊愕地抬起头去。
“您的意思是……”
“从今天起,他便是镇守村口的黑犬妖了。未经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准与他为伍。”
芒桂子似乎觉得他的判决过于狠厉,但她也无法反抗他的决定。半晌,她才发出了一句沙哑的回应。
“老身明白了。”
躺在地上的小男孩摸了摸自己烧焦的皮肤,那里很疼,但没有流血。过了不久,人们发现地上只剩下一只瘦小无助的黑色小猎犬,在用它包覆着尖牙的小嘴艰难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在那只小犬的后腿上,还有一块不太明晰的伤痕,似是被人击打所致。
芒桂子走到他身边,哀悯地看着他。
“你的名字……就叫食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