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舒颜瑞

2、第二章 故乡

　　贰>>>故乡
　　章州的天气寒冷而干燥，空气中时常迷离着褐色的风沙。
　　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便因干燥咽喉发炎而不能说话。他把她领进一个药铺，药铺的老板是个矮小干瘦的老人。老人一看见他就怔在当地。良久，老人伸出枯裂的手颤巍巍地抓住他的右手，将他宽大的袖子撸了上去。片刻，老人又慢慢将他的袖子放了下来，然后低头盯着青衫下若隐若现的断手道，真的是你，延……延年。十年后，你果真又回来了。老人顿了一顿，又道，如今，不再用剑了吧。
　　延年轻轻摇了摇头，说，九公，你错了。我用左手，一样可以使用我的分辉剑。老人听了嘿嘿笑了一声，说，是啊，只废了一只右手，怎能阻挡你用剑。然后老人看到了流萤，便问，她是……延年低头看着娇小的她，轻声道，流萤。她是流萤。
　　老人瞳孔猛然一缩，身体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然后他不动声色地说，流萤，是个漂泊的名字啊。延年点点头，说，是。曾经是。但从今以后不是了。章州，是她的故乡。她离开了本不应该离开的十年，今天，我将她重新带了回来。
　　老人猛然抬头，看着延年，神情复杂，说，你……
　　延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说，九公，你又错了。今天，我带她回来，便是想重新给她一个家，给她一个完整的故乡。
　　老人突然笑了，说，你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啊。看来时间，并不能改变所有的东西。比如你的善良……
　　老人给他们抓好药，送他们出了门口，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才把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说完了，……比如你的天真。老人叹了口气，延年，要小心啊。

　　他把她带进一个院落。院落大而空旷，内有柳树，柳絮飞扬。他说，流萤，从今天起，这儿，便是你的家。我们的家。有仆人过来，接过行李。在她去接药时他却把药拿开了。他对仆人说，这个，我自己来。
　　晚上时候，他把熬好的药端了进来，对她说，九公是章州最好的医生，他能够治好最难解的病症。你只是咽喉有些发炎，不用担心，没事的，把这药喝了病就好了。流萤一向不讨厌中药，虽然味道通常很苦，但它们大多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桔梗，锦纹，青黛，决明子……地上长的形形色色的草，放在一起熬出来，却能治好疾病，这是多么神奇啊。流萤接过药喝下去，手里却多了一个绵绵的东西。延年笑了笑，说，那是桂花糖。这药，太苦了。流萤转头看向窗外，久久没说一句话。那药凉热正好，看来他是尝过了。
　　延年在身后咳嗽了两声，她的身子却微微一颤，眼睛，依旧是望向窗外。缓缓的，她说了来章州以后的第一句话，声音嘶哑如呜咽。她说，北方，是没有桃树的吗。来章州一路上都没有看到。这个院子里，也没有。然后不理延年惊诧的表情，转身走向床铺。
　　梦中，她又回到了青溪初见延年的那一天。满是桃花，遮天蔽日。它们互相碰撞着，纠结着，像是被下了咒语般的朝树下舞剑的人飞去。万花正中，他像一只孤独的青鹤在沼泽旁独舞，姿势凌厉而落寞。左手中的剑啸成一道道剑气，将飞奔来的桃花震慑。桃花在剑气旁一滞随即翻飞而上，直冲舞剑着身后的桃树。随着延年动作的加快，更多的桃花从地上飞跃而起。不仅只有地上，连水中的桃花也脱水而出，从流萤被剑气鼓动的头发的罅隙中穿过，飞向那只在桃树下独舞的青鹤。
　　一场美艳绝伦的表演，凝固了流萤的思维。
　　当一切静止时，地上绯红的一片已消失，而树上，却又像三月初来时那样千朵万朵压枝低。绯花怒放，就像从来不曾离开过一样。
　　他树花尽落，唯我独盛春。
　　绯花树下，延年以剑支地撑着整个身子，脸色苍白，有汗沿额角逶迤而下。延年微微笑了，说，流萤，这样，还可以吗？
　　自古舞剑皆花落，今朝弄风再生花。
　　流萤，这样，还可以吗？
　　熟睡中的流萤却似当日一样，微微点了一下头。而梦境里，满树的桃花忽然变成了凛冽的大火，烧得天地一片赤红。而她，竟然置身其中！她站在火中，带着莫名的神情，看被火烧焦的房屋坍塌在自己周围，看恶魔般的烈焰扑向自己的裙裾。而她，竟一动不动。忽然衣袖一紧，转身看去竟是被一个小女孩拉住。小女孩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衣裳，笄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发髻，带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头饰。只是样貌，仍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模样，但眉眼之间，却和自己有惊人的相似。
　　小女孩晃着她的衣袖，满脸惊恐，哀求她道，姐姐，你救我出去吧。求你就我出去吧。她还没来得及回应，一个火头便窜到了小女孩身上。只是瞬间，小女孩就被大火吞噬。流萤看到火光里，小女孩的脸变成了自己的。一个缩小的自己，在被大火吞噬着。她开口了，却仍是叫自己姐姐。小女孩说，姐姐，你救不了我，那你就为我报仇吧。姐姐，你救不了我，那你就救你自己吧。然后在火中消失不见。流萤惊恐的后退着，拼命地摇着头，看着满天肆虐的大火，终于开口：不！
　　猛然惊醒，后背却已被汗濡湿。流萤的眼中依然是惊恐，看着一屋子的黑暗，耳畔却仍是恶魇中小女孩预言般的话语。关于凛冽大火的梦她不是没做过，但都不似今晚这般清晰和强烈。难道，是因为自己来到了章州吗？来到了着所谓的故乡吗？流萤微微抽动嘴角，慢慢吐出了几个字，故乡？哼！